序
离开城镇爬过一座山丘后,在眼前延伸开来的景色已变得陌生。
有别于闭上眼睛也能够自在行走的熟悉山丘和野原,这里是通往其他国度的大地。
只要抬头仰望天空,就会看见鸟儿在高处飞翔;只要回头眺望,就会看见出现在远方草原上的羊只与牧羊人身影。
虽然没有留下太好的回忆,但真的决定离开时,又会让人感到落寞。
宜人的微风徐徐吹来,彷彿一边叹息,一边在取笑这方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刚踏上旅途,就如此落寞寡欢,未来的旅途要怎么走下去?
重新背好行李,并转身重新面向前方。
道路直直向前延伸,不会迷失方向。
而且,旅途上并不孤单。
可靠的黑毛小骑士用圆滚滚的眼珠注视着这方。
这位勇敢耿直的小骑士,有时候也会非常符合骑士作风地有些严肃。
小骑士一直注视着这方,彷彿识破这方心中的不安。
展露笑颜以取代说出「我没事」的话语后,小骑士站起了身子。
那模样彷彿在说「既然这样,只要专心前进就好了」。
向前踏出一步后,很自然地也接着踏出了第二步。
到了第三步、第四步,更是不需要特别去意识。
随着脚步轻快地前进,四周的景色也逐渐改变。
追寻崭新世界和崭新生活的旅途正式展开。
一
世间是靠着命运而运作。
就算如此断言,相信其他人也不会有太多反对意见。
敝人现在之所以能够活在世上,完全是因为命运。
我不知道自己来到世上已过了多少岁月。
不过,至少能够肯定地说,这段岁月并不短。
心想「自己只能够走到这一步」而放弃挣扎已不是一、两次的事情;心想「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而偶然获救的经验更是多。
另外,还有一点一定要让大家知道。那就是我这辈子只跟随过两位主人。
第一任主人非常沉默寡言,且稳重如山,十分具有主人风範。也是这位主人在我出生不久后,就严厉训练我,让我练就想必一辈子有用的技能。虽然那段日子过得朴实平静,每一天却是那么美好,让人回想起来时,不禁有种揪心的感觉。当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永远过着这般充实,且毫无不满的生活。
这般生活之所以如泡沫破裂般消失不见,其原因除了命运两字,没有其他字眼能够解释。
去到野外时,不仅会遇到狼或熊等兇猛动物,也会遇到以铁作为武装、比这些动物的尖牙或利爪更加可怕的人类。虽然旅途上必须有十二万分的警觉,但因为一场突来的风雨,我们不慎在危险之地露宿。
不过,无庸置疑地,我们会露宿在那地方,还有那些家伙会出现在那地方,都不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而是偶然。双方那天晚上会在那地方撞见,除了是因为不可思议的命运力量发挥作用,没有其他原因能够解释。
不管原因为何,那天晚上我拚命奋战。
我尽最大努力地奋战。
也确实毫不害臊地认为「万夫莫敌」这句话是为了形容我而存在。
如果是因为持有这般自傲想法,才让敌方乘隙而入,状况或许会好一些。
那晚我们彻底处于劣势,主人当场倒地,而我受了伤。
那场剧烈风雨之中,已分不清沾满主人脸部的是鲜血、泥土,还是雨水。主人把相当于其性命的拐杖交付给我时的表情,此刻仍历历在目。
僕人除了保护主人的安全之外,也必须付出相同心力保护其名誉。
我带着主人的拐杖逃跑。
拼了命逃跑。
恰巧落下的风雨以及黑夜,肯定站在我这一方。
忘我地不断奔跑后,等到我察觉时,天已经亮了。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受了伤,也精疲力尽得无法再多走一步路,最后缩成一团倚在一块大石头底下。
前晚的风雨如一场梦般消散,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就算到了现在,我还忘不了当时感受到的温暖阳光。
还有,很惭愧地,在温暖阳光照耀下,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去。
我是否守住了主人的名誉呢?
望着眼前想必已成为遗物的拐杖,我只能够如此自问。
只要上了天堂,就能够询问主人这个问题。
抱着这仅有的慰藉,我闭上肯定没有机会再睁开的眼帘。
所以,当有人摇动我的身体而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深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
然而,印入眼帘的景象实在不像来自天堂的存在。
印入眼帘的是一名脸颊凹陷、一身穷酸打扮,感觉路边的老树都比其装扮来得有气质的女孩。这般模样的女孩不是为了让自己满是冻伤的手变得暖和,而是为了叫醒我而摇动我的身体。
主人时而因为喝醉酒而变得多话时,会称呼我为骑士。另外,主人偶尔也会告诉我身为骑士的职务何在,我也为骑士的精神而深深感动。
既然如此,我更必须创造奇蹟。
儘管自己就快不支倒地,女孩还是哭着拚命想让我从死亡崖边站起来。这时候如果没有站起来,我要如何再以骑士自称?
我吞下一切的伤口疼痛和疲累,站起身子。
当时的那份骄傲感我至今难忘。
儘管自己也濒临死亡边缘,仍为我担心的这位温柔女孩看见我站起身子后,安心地露出笑容。
在饥饿与寒冷之中,不仅为他人担心,还能够展露笑颜。
正是这个瞬间,让我愿意把女孩当成新主人。
虽然不久后我与女孩一起倒卧在地,但彼此紧紧抱在一起。这肯定是命运的安排。睡了一会儿后,我因为肚子饿而醒来时,女孩会在同时张开眼睛,想必也是命运的安排。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场命运的邂逅。
我因此有了新主人。这位新主人虽然有些不可靠,但拥有无人能比的慈悲心,其资质足以让我愿意为其效命。新主人名为诺儿菈,是个至今仍保有天真的小女孩。
为这位诺儿菈效命的在下名为艾尼克。多亏由新主人继承的拐杖上刻了我的名字,所以免除了换名字的不便。大缘分似乎会唤来其他小缘分。
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但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建立出坚固的关係。
我只是一只狗还没大没小地说这种话,不知道身为人类的主人会不会生气?
不,我想太多了,虽然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主人,但我如果没有陪在身边,主人老是会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说我没大没小吧。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你们看!
我如果没有陪在身边,主人连想要安稳入睡都有困难。
虽然是个十分软弱的主人,但相互扶持的关係也是美好的主从关係。
这么做出判断后,我与主人在同一张棉被底下取暖。
此刻正逢冬季。
我想,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早。
这么说当然不是指日出时间很早,而是天气冷得睡不下去的意思。
我们在天还没亮的时间起床,然后朝向天空大大伸懒腰。
伸完懒腰后只有主人打了喷嚏,我则是一脸严肃地望着主人的失态。
「鼻子好痒喔。」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主人找借口地这么说。
「不过……」
虽然主人一度因为害怕冬天的寒气,而赖床地继续紧紧抱住我窝在棉被里,但最后下定决心让身体袒露在寒空下。主人一边眺望仍看得见星光闪烁的天空,一边接续说:
「起床时没听见羊叫声还真是不习惯呢。」
一点也没错。
对于主人的话语,我不得不表示赞同。
「虽然牧羊工作很辛苦,可是……一旦不再需要从事牧羊工作,还是会有一股落寞。」
牧羊人必须掌控无能的羊只,让它们吃足够的草并且养得肥胖,而这样的工作十分消耗体力。如果放任羊只不管,它们就会迷路,而且不管骂了多少遍,它们还是记不得路。这些羊连主人和僕人的差异都分不清楚,只会发出「咩~咩~」的叫声,掌控它们的工作当然不可能太轻鬆。
虽然主人与我是靠着这样的工作维生,但如今已不再从事这个彷彿会永远持续下去、没有每日之分的漫长工作。对我而言,不需要再看见主人随着日出醒来,便立刻一边祈祷羊只没有逃跑,一边数羊时的沉痛侧脸,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不再听见羊只胡乱髮出的「咩~咩~」叫声,却又觉得彆扭。
我与主人踏上两人之旅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差不多该甩开过去了。
儘管在心中喃喃说出这般坚强话语,但看见主人发獃的侧脸后,我还是忍不住用鼻子顶住主人的侧脸,然后用脸颊磨蹭。
我不想看见主人显得软弱的面容。
「嗯……对不起喔,我没事。」
主人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笑着说道。
虽说一半是抱着期待的心情,但决定不再从事牧羊人工作时,主人从象徵牧羊人的拐杖前端取下吊钟时的表情,至今令人难忘。
我叫了一声后,吐出白色气息。
露出难为情笑容的主人,找回了与生俱来的坚强。
「那我们来吃饭吧。其实啊,虽然只买了一些,但我在上次停留的城镇小奢侈了一下。」
说罢,主人急急忙忙从麻袋里取出麵包。看见主人这般孩子气模样,让人忍不住露出苦笑。
而且,不应该因为盘缠充裕了一些,就做出奢侈行为。
我抱着这般想法凝视着主人,但主人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不知道会错了什么意,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着这么说:
「不行喔,艾尼克。这样很丢脸喔。」
主人的发言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我会摇尾巴,绝对不是为了麻袋里的麵包,而是因为很高兴看见主人恢複坚强模样,绝对不是为了那种肤浅的事情……
「不过,你看!雪白色的麵包。」
主人把麵包拨开成两半,让我看麵包内层。
大地孕育出来的小麦芳香立刻扑鼻而来。
因为我以自己是一只狗为傲,所以也就没有反抗本能。
经过短暂用餐时间后,天色开始转亮了。
挂在夜空上如冰块发出寒光的星星已消失不见,每走一步路,视野便随之开阔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气温并未因此突然变得暖和,呼气仍会化为长长丝带流向后方,大地也依旧冰冷。
「不用看管羊只是很轻鬆没错,但差不多有些想念有屋顶的房子了喔。」
主人一边杵着没有挂起吊钟的拐杖,一边以其外表无法想像、强而有力的扎实脚步向前走去。
「今天或明天应该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