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校外學習、襲擊，與決心

「人生是故事。还可以说，人本身就是故事」

蕾丽雅曾在辗转于书籍修补的旅途中讲过这样的话。

她的面前倒着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那是名中年男子，吐出大量的血。在他身旁，人都死了，书架却维持在开示的状态。

书架里一册书都没有。

蕾丽雅指尖在空了的书架上滑过，说

「魔法师的书就是人本身。书虽然能拿出来，但实际上却深深地同时连接着肉体和灵魂。血亲之间遵照应有的步骤，能够像器官移植那样活生生地转让书籍，那么强行夺取会怎样呢……这就是答案」

「书被抽出的人会死亡吗？」

「正是这样。问题在于抽出来的书直接『能够使用』这一点」

蕾丽雅点燃香烟，把烟深深吸进去。

她一边把烟灰弹落在受害者身上，一边讲

「不知神耍的什么恶作剧还是坏心眼，抽离的书能够毫无问题地使用。所以只要偷偷收进自己的书架里就不会被发现。不是图书馆持有者的人……不，就连图书馆持有者之中，也有人试图这样来增加藏书」

「哪怕对魔法进行再多钻研，书籍册数自出生起就几乎不会增加。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没错，我的爱徒。就算考入『无限图书馆』，历尽艰辛拚命努力，也仅仅只能『增加页数』而已。册数几乎不会变。不过当中也有例外。因此，魔法师要增加藏书数量，就只能积累血统的醇厚……论其他手段，最便捷的就是抢别人的」

蕾丽雅吐出烟雾，把还剩很长的香烟很乾脆地扔掉。这里没有吃烟蒂的魔兽。她不讲文明地直接把烟仍在了地路面上，用脚踩灭。

「因此，『抢夺故事杀人』在魔法师中是最普遍，也是最可恶的犯罪」

蕾丽雅眼睛眯了眼睛。这宗杀人案发生在某座城市的背街小巷，书籍被魔法师抽走。虽说作案形式像是当街随机行兇，但蕾丽雅似乎已确定兇手身份。

受害者是她的老熟人。

她以刀子一样尖锐的口吻说道

「一旦容忍这种事，我们只能陷入永无止尽的厮杀」

*　*　*

莲回想那段记忆。

蕾丽雅所说的最普遍最可恶的犯罪，现在在学园里发生了。

遗体经校内的管理人员搬走。乌云密布的天空下，那堆被搭上了黑布的东西就如同不详的象徵。莲坐在迷宫中所设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见证了那个场面。

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他深刻思索着那黑暗一幕。

而在此时，莲眼前正呈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呃，这就是魔法学园『无限图书馆』主馆的全貌了」

阿玛基斯尤悠然地讲道。

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莲他们的面前就如同一座城堡，又如同一只俯卧的巨兽，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一年级的学生们此刻浮在空中。

这是教师的故事的效果。年级所有学生按班级乘上一块布，在空中浮游。由于昨天要对每个人的书架同时进行检查，昨天的交流会被迫中止，相对便举办了现在的活动作为补偿。

换而言之，<b>哪怕发生杀人事件，学院依然继续正常运营</b>。

莲对这件事感到不悦。

阿玛基斯无从了解他的想法，继续做着讲解

「呃，学园儘管是教育机构，同时也履行着统治机构的职责，对魔法的所有事务进行管理。因此，『无限图书馆』拥有一座城市，延伸出了多座学术都市，致力于魔法的研究和发展。所以说，我们身处这一切的大中枢。就算是『小鸠』的同学们也一定会深深体会到，身为来自『无限图书馆』的魔法师的那份光荣。要有这个觉悟和自信」

莲眼睛眯起来，眺望『无限图书馆』。

眼前有三座不像图书馆风格的尖塔，大鸦停在上面的雕像正展开着翅膀。

城市以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为中心铺开，并将一切分配给『无限图书馆』的学生们使用。莲他们这次前往的地方不属于学园任何一个学部，是一片囊括了多所商业设施的自由经营区。来自各个城市开设的分店云集于此，在支撑学生们生活基础的同时也成为了一处休憩之所。

『无限图书馆』的威光所照耀到的不仅是这座城市与相关联的学术都市。『无限图书馆』坐拥数位大魔法师，他们深深影响国家中枢，时刻驱动着历史。因此，这个国家里的魔法师无不敬畏『无限图书馆』。

但是，这里的学生很悠閑。

『小鸠』搭乘的布轻盈降落，学生们飒爽地跳了下去。

接下来是自由时间。大家应该会跟自己的钱包好好商量，兴緻勃勃地去买东西吧。

他们大多对昨天发生过杀人事件没什么感觉。不过受害者少女所在的班级里气氛应该并不一样。

正当莲思考这些时，身后有人小声对他讲话。

「我收集了情报。被杀的女生所在班级是『鸦』，好像因为拥有稀有性很高的複合属性书籍而十分出名」

「『鸦』吗……能从那种人的书架里把书抽走，兇手应该相当有实力吧」

莲对安妮作出回应。安妮默默来到莲身旁。

远处贝涅和迪雷向二人招手。贝涅活力四射地摇摆着兽耳朝二人冲来，在砖块铺成的路面上急停，开心地发出兴奋的声音

「怎么啦莲？不去吗？这里有很有名的糕点店，有新作小说，还有钢笔、皮革製品，总之什么都有。好久都没出来购物了……那个……」

「抱歉贝涅，我昨天，『看到了』」

莲轻轻地把手放到她头上，说道。他没有明说『尸体』这个词，但贝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耳朵无力地耷拉下去，不知所措地对莲说

「啊，那个，对不起……是我不好」

「别在意。你自己开心去玩吧」

莲胡乱地摸了摸贝涅的脑袋，然后在她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贝涅回到迪雷身边。莲向迪雷挥手示意「拜託你」，迪雷颔首表示「包在我身上」。见二人向主街道出发，过了一会儿安妮开口了

「……我们，稍微走走吗？」

「好」

莲点头答应。

安妮也有话想对他说。

*　*　*

二人走向自由经营区的背街小巷里，安妮路上买了冰棍，也给了莲一份。

安妮吃着咖啡味的冰棍，用冰冷的声音说

「魔法师杀了人要在魔法师内部处理，因为那种不是普通警察所能应付的事务。然后『抢夺故事杀人』在『无限图书馆』中确实属于常见事件之一」

「常见事件……一句话就对付了吗？」

「校方当然也在搜寻兇手，也要求进入过现场的全体一年级学生同时开示书架进行了排查，对吧？但『无限图书馆』奉行实力至上主义……只要不被找到，杀人兇手反倒会得到讚誉吧」

「讚誉？不会吧？」

莲愕然地问道。这种场景冒出这个词大大超乎他的预想。

安妮深深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少年，你大可对自己身处之地的价值观多一些怀疑。对于魔法师来说『就是那么回事』。我们只有自己保护好自己，活着的价值才会得到承认」

安妮流畅地讲出这番话。面对残酷的事实，莲屏住了呼吸，然后缓缓问了出来

「也就是说，都死人了，学园还是不会展开大动作？」

「就是这个意思。不论是魔法事故造成死亡还是杀人，都差不多」

这种事理所当然——安妮轻描淡写地答道。

莲回想那具倒下的尸体。煞白的手脚上沾满了血，眼睛里充满绝望。他强烈地认为，绝不能把那种结果用实力问题一笔带过。

莲攥紧拳头，但他同时又心想

（但是——能做什么？）

杀人犯只要不被发现就会得到称讚。一介学生妄图违抗这种学院决定的事情是不自量力，搞不好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受到处罚。

是师傅把自己扔到这所学园来的，自己绝不能自毁立场。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裁决别人。

但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

正当莲开口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转过头去。安妮也跟着缓缓转身。他们任凭手中的冰棍掉到地上，进入临战状态。

一名男生正站在二人身后。他用兜帽遮住了面容。

他是否与杀人事件有关？

莲和安妮抱着怀疑，目光激烈地注视着他。

*　*　*

「阿玛莉莉莎·菲兰德提到的伴侣就是你吗」

就凭这句话，莲和安妮就明白『这家伙不是』。

看来是跟事件不相干的人。但莲忍不住再次想要捂脸。

莲在事后苦苦请求阿玛莉莉莎向公众撤回那段伴侣宣言，然而毕竟发生了杀人事件，没有机会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宣布。

对方已经抽出书本。莲已经做好心理準备，索性被对方打得一败涂地算了，这样应该就能让对方满意了。

但男生却莫名其妙朝另一边咏唱起故事

「『炎之子们欢悦起舞。将光之星分撒向夜晚，撒向黑暗，撒向阴影』」

「——你什么意思！」

男生瞄準了安妮。莲飞身跃到他的射击线上，用肩膀承受了射来的炎弹，然后趁火焰还没延烧到布料上前拍灭了火焰。

对方如同理所当然一般，高声回答莲的提问

「我一心期盼着阿玛莉莉莎获得幸福！然而你却到处沾花惹草，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你这蛮横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首先要让女的从世上消失！」

「喂，倒是沖我来啊……」

莲忍不住沉吟。但男生没有理会，开始咏唱下段咒文。

莲向安妮使了个眼色。安妮点点头，将常规书架开示

「开示！」

「『炎之子们起舞吧起舞吧。欢悦地，欢悦地，欢悦地，直至那短暂生命消逝』」

「『炎之使徒骋千里，只为主人而效力』」

安妮打开书架，简单地咏唱。而就在此刻，莲已在安妮书架后面死角偷偷展开自己的书架，从中抽出白纸书。随即莲扑上前去正面截住男生的咏唱，白纸书中浮现咒文。莲小声念出来，将攻击返还对手。

「『炎之子们起舞吧跃动吧。快乐地，快乐地，嗤笑着，紧盯生命的剎那永不停息』」

「咕、啊！」

爆炎迸发，男生被掀飞出去，在路面上猛烈滑行出去。

男生觉得自己受到了安妮故事的直击，自知完全不是对手，连滚带爬张皇逃走。莲目送他逃离的背影，细细地呼出一口气

「还算成功啊」

「对不住啊，少年」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受我的牵连」

莲坦诚地表示道。安妮听了呵呵一笑。莲注视着她的笑容，叹着气挠了挠脸。他觉得一些事真能趁现在这个机会讲明，于是说道

「安妮」

「什么事，少年」

「我不能认同学园的决定」

莲讲得斩钉截铁。安妮静静地看着莲。

她张开红唇，轻声说

「这算是要违抗学园弱肉强食的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