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王国主义者发生暴动的隔天,黄都的大马路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马车里,远方钩爪的悠诺正在这么想着。
有两个人与她同坐一辆车。一位是年纪有点大的男子,第二十七将哈迪的使者。另一位是年轻的小个子男生。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奇特服装。其名为柳之剑宗次朗。
马车的目的地是战后谈判的会场。欧卡夫与黄都之间的战争在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再加上整个欧卡夫自由都市以勇者候补的身分归顺黄都的情况下结束了。不过为了在外交层面上处理这场战争,还有大量的相关事宜尚待研商。
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是悠诺熟悉的日常景象。这让她更难想像自己竟然正在前往参加如此重大的会议。
「神经不用綳得那么紧啦。」
或许是看到悠诺紧张得绷紧全身的样子,使者开口安慰了她。
「会谈全部都交给我就行了,妳只要在旁边看就好。这次只是让双方调整详细的条件,这种会已经开过很多次了。呃……新来的书记,妳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悠诺。远方钩爪的悠诺。」
「啊对,悠诺。不小心忘记了。妳要让宗次朗尽好保镖的工作,拜託喽。」
「好……好的……」
「什么嘛……我才不是悠诺的宠物……」
躺在座椅上的宗次朗一边打呵欠一边提出抗议。
远方钩爪的悠诺原本不过是个居住在边境的平凡少女。这样的她之所以被弹火源哈迪僱用为书记,是多种巧合累积而成的结果。
弹火源哈迪失去了原本预定拥立的漆黑音色的香月,他必须找到其他勇者候补才能参与六合御览。而雀屏中选的强者就是已经在攻打利其亚新公国的行动中建立一定功绩的「客人」,柳之剑宗次朗。
而悠诺身为少数与来自世界外部的「客人」有关的人士,或者可说是宗次朗「附属品」,一直负责担任宗次朗与黄都高层往来的中间人。在拿冈已经灭亡的今日,她那个成为稀有存在的拿冈学士身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引起了二十九官的兴趣。
──结果就是哈迪在拥立宗次朗之后,顺便收留悠诺为书记。而悠诺仍然继续负责照顾宗次朗。
(我以前的目标,一定是……)
──无论身怀什么样的过去,无论身分与种族,谁都能开拓一条获得荣耀的道路。
她曾经梦想着那样的未来。
(……这样的幸运吧。)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就连已经实现的梦想也是无比空虚。
远方钩爪的悠诺参与六合御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对那些摧毁故乡拿冈的强者进行复仇。
每当她想像着那样的复仇时,悠诺都会问着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妳对这次的工作有疑问吗,悠诺?」
「那个……宗次朗好歹算是勇者候补吧。以会议的保镖而言,好像战力有点过剩了。」
「原来如此。会有这样的疑问很合理。」
充满绅士风度的使者表情平淡地回答。
「可是悠诺,欧卡夫那边据说有被称为『灰发小孩』的『客人』在。如果要预防对方的攻击……不就得派出能应付『彼端』所用『手段』的保镖吗。这无关战斗能力的高低,在思考模式与战术上能应对对方的人,除了同为『客人』的人选以外别无他者。我这样说妳懂了吗?」
「……是的。然而必须预作这样的防备,就代表……欧卡夫与黄都正处于不得不先做好交战準备的紧张状态吧……」
「悠诺,妳害怕战斗吗?」
使者露齿而笑。那是与他的长相不相称的狰狞笑容。
「别担心。宗次朗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况且既然在哈迪大人的手下工作,多少都得习惯遇到冲突。」
「……」
悠诺低下了头,避开使者的眼神。
虽然跟随弹火源哈迪的时日尚浅,但她已经明白一点。
哈迪与他的部属们身上的气质迥异于其他二十九官的部属。他们在本质上都渴望着战斗。就像柳之剑宗次朗那样。
「──有狙击。」
突然,躺在椅子上的宗次朗低声说道。
在悠诺还没听懂那句话的一瞬之间。
「咦?」
一道轻响,马车车厢被开了个洞。仍然躺在椅子上的宗次朗已经拔出剑,而轨道被打偏的子弹则是擦过悠诺的头髮,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咦!」
窗外,市民一如平常地来来去去。仍旧是日常的白天景象。
「怎么会!」
「──我们遭到狙击了!把车开到巷子里!」
使者如此大喊,马车迅速加快速度。宗次朗打破窗子跳到车外,在千钧一髮之际挡住狙击车伕的子弹。他一脸不悦地低吼:
「麻烦死了……!我还得保护三个人喔!」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这是在大街上耶!」
「悠诺!把头低下!」
「喂,是消防塔的方向!可能还会再来两发左右吧!」
宗次朗有如杂技演员般起身一跳,斜向砍飞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车车顶。刀的轨道挡住狙击使者的子弹,被他砍飞的车顶则是阻止了瞄準车伕的子弹。
马车以让车体翻倒的猛劲撞进路旁的巷子里。
马蹄踩坏了装满水果的木箱。巨大的声响与震动袭向了车内的悠诺。
「……咳……啊!」
她被震得头晕眼花。瞬间还有股彷彿内脏被翻搅的呕吐感直扑而来。
而且她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就在这样的日常之中,毫无前兆。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市民的眼中,刚才的翻车事故看起来可能只是单纯的马车失控。
「喂,快出来,悠诺。妳会被狙击喔。」
由于翻车的冲击而撞歪的车门瞬间被砍了下来。宗次朗探头望进了车内。
「使者他人呢?」
「当然早就下车啦。还在磨磨蹭蹭的只剩妳了。」
「我、我真的……老是碰到这种事……!」
被拉出车的悠诺警戒地望着长长的窄巷。虽然她没办法以自己的感觉判别狙击手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仍然瞄準着他们。
(虽然说是狙击,但箭矢不可能打穿马车。对方的武器毫无疑问是枪枝。)
对方以人群的吵杂声掩护枪声,躲在暗处对我方发动攻击。
如果宗次朗的直觉没有察觉到狙击,他们所有人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暗杀。悠诺喘了口气。
「呼……咳、咳咳。宗次朗。你在……敌人开火之前就发现到这场攻击吗?」
「妳知道我在另外一边被狙击了几万次吗。这只是普通的经验法则啦。」
是否知道「彼端」所用的手段──悠诺很清楚,柳之剑宗次朗所处的次元已经超出那种层级了。至少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事件大概连危机都算不上。
「如果躲在这个巷子里,可以撑过这场攻击吗?」
「不可能。刚才大马路上的人群虽多,但行进方向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突然遭到狙击,路旁能躲的巷子也很有限。」
「那、那么……这就代表对方配置了无论我们逃进哪条巷子都能追上来的战力……」
然后悠诺等人逃进这条巷子。只要对方真的打算杀害悠诺等人,就会重新进行包围。
「保护弱小的家伙实在很麻烦啊……」
宗次朗搔了搔头,将剑朝身后一挥。子弹被弹开的声音响起。
悠诺背对着那阵声响,死命地沖了出去。钻进堆积成山的水果箱后方。
使者与车伕已经躲在那里了。使者捋着鬍鬚说:
「幸好妳没事,悠诺。」
「是啊。勉、勉强没事。」
她回头望去。只见宗次朗交互踢着狭窄的墙壁,以惊人的速度冲到建筑的屋顶上。其体能超乎寻常。
没有枪声出现。暂时还没有。
「欧……欧卡夫难道打算与黄都为敌吗。狙击,训练有素的步枪兵,知道我们今天会经过这里。看起来只有可能是欧卡夫的佣兵。」
「若纯粹以目前的状况判断,只能说是如此……!虽然我们也是百般不愿意,但战争甚至有可能会在黄都国内发生!至少,勇者候补基其塔•索奇与自由都市的讨伐行动将无可避免!」
「……讨伐……!」
如果参与六合御览的勇者候补被发现对其他勇者候补发动攻击,其他勇者候补就有讨伐的义务。
难道欧卡夫是在明知此规定的情况下仍然展开攻击吗?
「但是,欧卡夫能在这场袭击中获得什么好处……呀啊!」
悠诺尖叫一声。某个燃烧的物体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是被劈开的人类躯体。
紧接着,宗次朗落到了地上。他刚才与摔下来的男子发生了战斗。
「他自爆了。」
宗次朗不开心地说着。
「我砍了四个人,但所有人的衣服里侧都浸了燃料。真奇怪。」
悠诺捂住了嘴。马车翻倒时的呕吐感又涌了出来。她还是没办法相信这种战场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所属……他们该不会打算消除所属于欧卡夫的证据吧。」
「真的是那样吗?……把全身都烧烂的作法感觉太过头了。」
宗次朗以脚尖踢起被劈开的尸体。燃烧中的躯体挡住了另一颗飞过来的子弹。宗次朗朝大马路的方向望去。
「那边的家伙有点远啊。」
听到宗次朗这句话,使者也伸出两指搭了个窗子,测量与预想的狙击地点的距离。
「……最多就是三百m。你有办法活捉对方吗,宗次朗?」
「姑且试试。毕竟我也不是杀人狂啊。但只要一靠近对方就会引爆,这很麻烦耶。」
「尽量试试看。我想把人捉回去。」
「我没办法担保喔。」
宗次朗以剑轻敲两次肩膀,再次沖了出去。其速度迅如疾风。
无论那是多么难以对付的目标,宗次朗都会毫不犹豫地挥剑。他的背影瞬间远去。
「──敌人。」
悠诺擦了擦脸颊上的冷汗。
「会不会早就知道宗次朗是我们的保镖了。」
「怎么说。」
「狙击手已经做好自爆的準备。代表他们一定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立刻遭到『反击』。发动包围的明明是对方……却在被靠近的时候自爆。简直就像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但是,欧卡夫那边如果早就知道柳之剑宗次朗的存在,应该根本就不会认为这场袭击能成功吧。我认为那和在我们前往会谈的途中切断退路,设置狙击手的周延安排对不上。」
「是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抱歉问个失礼的问题,使者先生,有其他人可以『代替』您吗?」
真的是很失礼的问题。悠诺把话说出口后才有所自觉。
「……代替?」
「如果使者先生真的是哈迪大人阵营里无可取代,具有让对方不惜付出如此牺牲也要暗杀的人物──他们或许会赌上些微的可能性发动突袭。但若是并非如此……那个,我觉得这场行动对欧卡夫方根本没有好处。」
「妳──」
使者稍微挑起眉毛,看着悠诺的脸。
「很有战争的直觉喔。没有错,这场攻击除了军事挑衅以外无法期待什么效果。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冷静思考到这点的女孩子很少见呢。」
「……因为我一直待在比军队更恐怖的东西旁边。」
但无论如何,除了柳之剑宗次朗,悠诺他们没有其他突破这场包围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