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过强盗袭击,与月岚拉娜一同归国的两位新加入佣兵正在利其亚中央城塞与塔莲会面。
虽然所有人都就定位,不过调查兵拉娜的身材太娇小,几乎半个人都埋在会议室椅子的厚重毛毯里。
「斩音夏鲁库、大海的希古尔雷。能够请来两位名声响亮的人士,你的收穫相当丰硕,拉娜……可惜没有『世界词』,这是我奢望太多了。」
「很遗憾,我没有找到任何类似那样的人。虽然那应该只是被加油添醋的谣言吧。要是真有全能的词术这种东西,就能轻鬆打赢战争了吧。」
「嗯。假设真的存在,下一个议题就是得想出办法控制那个人了。」
骸魔和根兽。即使他们确实是强大的战力,但也是以黄都为首的一般人族国家不可能徵用的异形生物。然而塔莲寻求的是面对上百名兵力时,能以一人之力战胜敌人的杰出英雄,那就不一定得是人类。
地表上有可能存在凌驾一般尺度的非凡人士。数不尽的传说与事实,更重要的是「真正的魔王」的实际存在都证明了这点。
「首先,大海的希古尔雷,我听说了你的传闻。你在边境似乎是位战无不胜的剑斗士吧。」
「是的。那个工作我做得还算久。以人类的单位来说,约莫有十三或十四年吧。」
「……奴隶剑斗赛?」
眺望着外头尖塔的夏鲁库惊讶地歪着头盖骨。塔莲则是代为回答:
「边境有将人类或野兽的性命用于赌博的野蛮城市。当然,那是违法的勾当。虽然黄都近年来慢慢地提升奴隶的权利……不过在『真正的魔王』存在的黑暗时代,有很多地方是王国管不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十四年来它都对那种恶徒言听计从吧。这样要说是无敌,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确实如此,夏鲁库的话有点道理。方便的话能说明一下详情吗,希古尔雷?」
「好的,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
◆
大海的希古尔雷出生于人族不知其名的西方边境森林。
在根兽这种拥有智慧的植物中,希古尔雷的体型比其他的个体还要大,大约与人类同高。因此森林附近的都市的人类选中并「採收」了它。
希古尔雷成为在他们所经营的娱乐性竞技比赛的余兴节目时用来被打败的兽族。
它还记得在一片黑暗之中,初次与人类交谈的内容。
「你知道怎么拿武器吗?」
「不知道,我听不懂。」
「就是剑啊。就算是奴隶斗技赛,杀了不会抵抗的根兽也炒不热气氛。明天之前你给我学会怎么拿短剑。」
「好的。然后只要战斗就行了吧?」
「等你能用那种根须般的手战斗再说啦。」
对于人类社会一无所知的希古尔雷既不愤慨,也无悲叹。它只是想着「是这样啊」。
所以它就照着做了。
──隔天,赛场出现了来自秘境的根兽狂插猛刺,杀死与之战斗的奴隶斗士的画面。
由于根兽自植物演化而来,很多人都认为那是行动迟缓的生物。但是它们柔软的藤蔓具有接近钢铁弹簧的强度。根据其体型与技术,藤蔓弹出的速度还可能更快。
再加上所有的根兽都有毒。些微剂量就能溶解神经细胞、造成剧痛与呼吸障碍并迅速夺命的剧毒乃是地表上最致命的化学物质之一。
单就事实而言,是企图利用大型根兽吸引票房的那些人太过愚蠢。对于希古尔雷来说,也算是某种幸运。人类的傲慢与无知让它在最初的几场对决中获得了胜利。
「下一场对决的对手是谁?」
「……对决?怎么可能把你这种东西分配到一对一的战斗。接下来的对手不是以前那种低阶的奴隶,是三位高阶斗士。这不是对决而是讨伐战。你就尽量死得好看一点吧。」
「不,我不想死。」
「很遗憾啊,希古尔雷。在这个竞技场里不杀生就会死呢。」
「不杀生,就会死。」
希古尔雷很听话,在隔天的对决里杀了那三个人。
它接受了被告知的事实,只要持续杀人就不会死。
最初连剑都不会握的根兽不断地学习。无论是不是人,它都接受了比自己资历更老的斗士拥有比它更优秀技术这般理所当然事实。在双方赌上生命的奴隶竞技的极限环境里,它一边以致死之毒和挥斩藤蔓打倒敌人,一边观察着那些人如何逼近敌方,迴避危机,建构战术。
如果要问希古尔雷有什么才能不是来自根兽天生的身体能力,而是源于它自己,就是那份顺从听话的态度吧。
「没有下一场对决了。你即将被卖去其他城市。」
那天与它交谈的应该不是之前的看守,而是竞技场的老闆。
王国新订立的法律禁止公然获取奴隶斗士,因此能独力接连杀死对战对手的希古尔雷就成了小型城市无法负荷的斗士。
「好的,得跟随别的主人吗?他会让我与更强的人战斗吗?」
「嗯,应该会吧。就算你有智慧,能使用词术,但毕竟只是兽族。在对决里被杀的是应该你才对。」
「为什么呢?我天生就是兽族,这不是我能改变的。」
「──怪物被人族打败才好看啊。你必须死的理由只有这个。」
「……不,我不想死。」
如果顺从听话的希古尔雷拥有什么反抗意志,那就是拒绝死亡的意志。
这个意志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对决逐渐坚实,希古尔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想活下去吗?继续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不是对生存的执着,只是不想死而已。
曾经有沦为囚犯的王国正规兵以锻炼已久的精湛刀法向它挑战。
「希古尔雷……!别恨我!我必须杀了你,回去母国!」
「明白了,我不恨你。」
(不只是扭腰,还将脊椎像弓一样运用,製造出第一击的速度。如果用我的身体重现这样的技巧,就得将体内的维管束编织起来──)
曾经有吃掉一个村庄十二名小孩的大鬼,以非人的臂力挥着大砍刀向它挑战。
「真是个好日子。人族看着我们的战斗而感到害怕。既然那些家伙正在观看我们,我们就得打一场使他们畏惧才行呢,希古尔雷。」
「是啊。」
(即使速度能追上,力气也会输给他。毕竟我的藤蔓无法维持持续性推挤的力量。必须以多根藤蔓分秒不差地同时发动斩击──)
它曾经被拖到带着枪的刽子手们面前,当成会动的枪靶。
「希古尔雷,辛苦你一路战斗到现在。今天就是你最后能表现的舞台了。」
「谢谢。」
(观察手指的肌肉,我想试试看我的斩击是否能跟上子弹发射的速度。就算以击出藤蔓的反作用力弹离对方的视线範围,若那些刽子手有和其他的奴隶斗士同样程度的反应能力──)
它唯唯诺诺地不断接受硬塞给它的绝对劣势对决,为了在打赢一场战斗后获得足以撑过下一场更严酷战斗的成长,它观察敌人、锻炼自己。它没有老师,同时死在其手下的奴隶却也全都是它的老师。
虽然它每次都被迫参加片面不利又恶毒的对决,希古尔雷也不会在战斗以外的场合被处决。因为它非常顺从,竞技场老闆没有杀他的理由。
最后它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最强斗士,观看对决的观众们已不再期待大海的希古尔雷战败。它是谁也杀不死的无敌奴隶。
(我得练习刺出短剑时最恰当的轨迹。)
根兽完全没有被周围的评价影响。它总是在地底下持续练剑。
在对决以外的时间,黑暗中的几滴水、墙壁的龟裂,就是它练习的对象。
(必须钻研更有效利用毒液的手段。下次我可能会战败。下次我的招数可能会被看穿。)
它并非怯懦或自我贬抑,而是真的把这些想法当成事实。因为──「下一场对决更危险」、「被杀的将会是你」──它对别人说的这些话总是照单全收。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其他的奴隶斗士越来越少,观众也开始变得稀稀落落。看守说话时的语气隐约带着奇异的恐惧。除了它以外的人都显得忐忑不安。它没有注意这些异常,继续钻研战斗。
在它被囚禁的期间,时代逐渐变化。「真正的魔王」出现了。
──于是那天到来了。大海的希古尔雷突然成为了自由之身。
地牢被打开,所有的奴隶斗士都被放出来。魔王军的侵蚀开始了。
火焰乱窜,人们自相残杀。魔王军的疯狂覆盖了整座城市。
希古尔雷穿过逃离死亡与疯狂的人群,反向前进,同时思考着一个疑问。
──为什么他们不战斗呢?
它理所当然地杀掉了在精神错乱之下攻击它的敌人。
短剑插入肋骨的缝隙,扭转,拔出。活在外面世界的人就和与它战斗的战士一样地死去。
「原来如此。」
它不禁低语。在外面世界首次製造的死亡,让它终于明白了。
即使成为自由之身,世界仍没有任何改变。不杀生,就会死。这条它最先学到且持续遵从的唯一教导果然是正确的。
为什么──不过是一团植物的自己有着抗拒死亡的意志呢?
(对了。)
它一路战胜至今。所谓的活着,就是践踏其他生物想要生存下去的愿望,才能待在这世上。
和它对决的剑斗奴隶们、不会词术的野兽们、那些数以千计的对手。他们全都有着相同的愿望,应该是这样才对。
(对了,这就是自尊心啊。)
即使成为自由之身……只要想到被它杀死的那些人,就让它觉得自己此刻更不该被「这种程度的敌人」所杀。
大海的希古尔雷是无敌的剑斗士,它不能输。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哈──」
它发出了单调、没有意义的声音。对于自己身体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它也感到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古尔雷以毫无起伏地的声音笑了。在这段生命中,它是第一次展现笑意。
它一边笑着,一边步向无数的敌人。
◆
时间来到现在。自从它萌生根兽的自我意志以来,除了挥剑不知道其他生存方式的它如今成为警戒塔莲的士兵。
「这家伙被发现时……它已经杀光了魔王军。这件事千真万确。」
娇小的拉娜对着夏鲁库愉快地说着。夏鲁库认真地询问:
「这家伙有遇过『真正的魔王』吗?」
「怎么可能嘛。但是它面对的可是魔王军喔!正常来说那是难以想像的事。如果你说这家伙就是勇者,我也不会惊讶呢。」
「……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那的确非常了不起。原来『它挺身面对了』魔王军啊──」
即使在这个「真正的魔王」已死的时代,也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提到魔王军。因为所有人都还记得那些唤起恐惧的存在有多么骇人。
比起死后仍蒙着神秘面纱的「真正的魔王」,或许魔王军才是最普遍、最能象徵那个时代的恐怖形象。
「哦。」
正当希古尔雷说完它的故事后,一位青年拉开后面的门走了进来。他瞧了瞧屋内的几个人后,开口道:
「塔莲妹妹。今天又多了几位奇特的家伙呢。」
「你也报一下名号,达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