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去什么地方,似乎都会遇到同样的事。
……那一定是错觉吧。不过夏鲁库在生命中已经反覆遇到两三次运气不佳的事件。让他觉得这种事在他人生之中所佔的密度实在太高了。
无论如何,那种事在黄都这里也发生了。
夏鲁库坐在名为「蓝甲虫亭」的酒馆角落,点了一杯他无法喝的酒当成座位的费用,聆听着管乐器的畅快乐曲与女诗人的歌声。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是骸魔,夏鲁库不喜欢抑郁的曲子。能在人生路不熟的黄都找到这间店,可以说他在这个时候中了大奖。
「哇~真美!该选哪种好呢!」
让他察觉到那种想法是个错误的第一个徵兆,是某个开朗无比的少女声音。
那是一位年约十九,给人活泼印象的少女。她静不下来似的晃动栗子色的麻花辫,观察着排在吧台上的酒瓶色彩。
「大叔,我要这个!请给我一杯这个!绿色的那种!」
「……」
沉默寡言,看起来与音乐一点也不搭的店主开始默默地準备酒杯。
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入挤满人的店里。当她看到夏鲁库桌子对面那唯一的位子,就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喂喂。」
由于原本应该出言制止的店主是那种模样,夏鲁库也就没多说什么。
「……年纪小小就喝桶底酒?如果妳没喝过,还是换一杯吧。第一口就会让妳醉倒喔。」
「?没问题喔!啊,可以坐对面吗?」
「妳不是已经坐下了吗?要是我有意见早就说了。」
夏鲁库心想,这女孩真像一只不懂恐惧为何物的小猫。当她坐下之后依然静不下来,那条随着动作晃动的长麻花辫恰恰犹如一根尾巴。
「呵呵,谢谢。我是魔法的慈,你叫什么名字?」
「『斩音』。人称斩音夏鲁库。」
──魔法的慈。
夏鲁库想起了拥立者游糸的西亚卡告知的参赛者名单。那是今天早上的事,夏鲁库也没有仔细记住。
不过他还记得有位出赛者就有着那个奇异的别名。
「……这里是酒馆,你却不喝酒吗?冰块要融化了喔。」
「幸好我有个没喝酒也能走得摇摇晃晃的身体呢。」
夏鲁库从那身墨绿色破烂衣物底下露出了他的手指。那是有着被漂白至宝石般的纯白色,违反生命原理行动的人类骸骨。
这也是为什么店里挤满了人,但唯有他的面前座位是空着的原因。
斩音夏鲁库是魔族。除了欧卡夫自由都市那种例外,他旅行经过的任何城市……即使是多种族共存的黄都,全都对骸魔敬而远之。
「妳愿意的话,这杯就给妳吧。至少喝了不会醉到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可以吗?太好了,赚到啦!」
慈两手捧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将夏鲁库的酒一饮而尽。
她闭紧了双眼,将杯子摆回桌上。
「呜呜……好苦!不过很好喝!」
「妳真的这么觉得吗?」
「嗯!大家都喜欢喝酒吧?库拉夫尼鲁也这么说过!」
「……」
虽说当事人很开心,但他或许不该随便地就向对方劝酒。
话虽如此……即使少女看起来不习惯喝酒,却能像喝水似的喝光整杯酒。她想必有个很强健的喉咙吧。
(……这家伙就是六合御览的敌人?难道她是知道我的身分才摆出这样的态度吗?)
然而那副笑嘻嘻地一边摇晃身体,一边入神地聆听诗人歌曲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那回事。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小月。在这里主动出手试探对战对手的实力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夏鲁库将注意力移向靠在墙壁上的白枪。
「啊,对了,夏鲁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就在新点的酒送来时,慈对面方向的桌子传来了争吵声。
「啊?你这个废物给我闭嘴!我借了钱又怎么样,这件事现在很重要吗?……不过就是一点小钱嘛,怎样?少在那边钻牛角尖啦!」
「哦哦哦,你想赖帐呀?想干架就来啊!要不要我现在就劈开你的肚子换几个酒钱啊?」
夏鲁库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会遇到同样的事。
「夏鲁库?」
「喔。」
夏鲁库随便地回应慈的疑问,同时将注意放在那场口角上,避免到时候被捲入其中。然而,慈却是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注意那个状况的模样。
他注意到正在争吵的其中一名男子掏出了手枪。难道那个人在喝酒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装上子弹的枪吗?枪口朝上,抵着另一人的喉咙。
以夏鲁库的速度,他有办法制止这个状况。不只是沖向远处的座位弹开子弹,甚至还能直接阻止扣下扳机的手指──不过,他认为混混之间的问题应该交由他们自行解决。
他们想怎么做都随便他们。就像警戒塔莲或麻之水滴米留那样。
「──你先去死啦!」
踢倒椅子的声音、枪声、客人的尖叫,流弹飞向了夏鲁库的座位。
夏鲁库不发一语地望着对面的座位……望着同座之人在那个瞬间消失的椅子。
他还来不及取枪,就看到飞过来的子弹被挡住的瞬间。
慈用手掌接住了子弹。就夏鲁库所见,子弹连少女的表皮都没伤到。
「住手!」
接着冲出去的慈同时制服了两人。两名壮汉一看就知道生活在暴力的世界,却分别被少女的一对纤细手臂按倒。
「大家是来享受音乐!不是听你们吵架!别造成麻烦!」
「呜,咕。」
慈应该只是把对方当成单纯的醉客。所以手下留了情。她将手从两人的喉头拿开,扬言道:
「如果还要打,小心我会狠踢你们,教训你们一顿喔!」
「……慈,那两个家伙是──」
就在夏鲁库拿着长枪站起身之际,又出现了一个状况。
「啪」的一声,彷彿木材被猛力弹开的声音响起。某个物体从醉客手中飞出,打碎了后方的油灯。慈被油灯碎裂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两人同时起身逃跑。一人沖向入口,另一人则是沖向那个物体飞去的方向──后门。
后门位于酒馆的后方,从夏鲁库的位置来看是对角线的另一侧。那个距离非常遥远……不过夏鲁库就算打着呵欠都能绕到那个人的前方。
「……!」
「──难道你和匕首结婚了吗?」
夏鲁库倚在后门的阴影处,取出抢在醉客前头夺走的那个东西……一片匕首的刀刃,拿在他的眼前。那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具有特殊机关,能以火药射出刀刃的暗器。
「不好意思问得这么冒昧。只是看到你宁愿选择这边也不愿被可爱的女孩子压倒,让我只能这么想了……」
「把那个还给我。」
可以想像发生了什么事。慈的身体在看不见的死角被这种兇恶的兵器刺中了。刀刃没有贯穿慈的身体,而是滑过表皮弹开。这名男子是打算回收证据再逃跑。
若是一般的人类身体,早就连同内脏一同被炸烂了。她到底是怎么防御的?
「……这不是一般人拿得到的武器,是谁指使的?」
「夏鲁库!」
后方传来慈带着责备语气的声音。
转头隔着肩头望向她的腹部。那处被撕开一大块的布料与她刚才受到的攻击位置完全一致。
「……我没事,放他走吧。」
「如果妳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来说清楚。这家伙打算杀妳喔。」
「是吗?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啦。但是不能吵架喔。大家都是来听音乐的。」
「……妳啊。」
他知道醉客已经趁着双方正在交谈时逃走了。
离开店里后,巷子就分成了两条路。两条路再走下去则各是三岔路与四岔路。以夏鲁库的速度,就算每条路都走一遍也应该有充分的余裕追到对方。他有很多逮住那个家伙,逼问其背后势力的时间。
前提是立刻就行动。
不过夏鲁库首先担心的是慈的状况。
「真的没事吗?先急救一下吧。妳是活人,和我不一样。」
「就说没问题!啊,别拉我啦!」
从骨头指尖传来的慈的手臂触感──当然,那是骸魔的虚拟触觉──与普通的少女无异。肌肤十分光滑,压下去也能感受到肉的弹性。
「……妳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从结论来说,夏鲁库的担心一点意义也没有。
明明受到两种致死武器的攻击,她的皮肤上却找不到任何一块内出血的地方。魔法的慈连痛都没有感受到。
她应该也不是像龙鳞那样以单纯的硬度阻挡攻击。只能当成这身柔软的肌肤具有刀枪不入的韧性。但是,那种防御力的极限究竟有多高啊。
「哈哈哈!我不懂那么複杂的事啦。不过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天生很耐打。没事的。」
「就算很耐打,也不要随便就拿身体开玩笑。」
「……嗯,谢谢,夏鲁库。大叔你人真好呢。」
「大叔……」
夏鲁库对意外受到精神冲击的自己感到困惑。
他没有自己身分的记忆。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那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我看起来像大叔吗?」
「咦?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我很喜欢大叔耶。」
「不,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会拘泥于这种事的男人太蠢了。先不提那些,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若继续隐瞒身分,从她身上挖出情报,对斩音夏鲁库应该会比较有利。
然而他毕竟是死人,没有蠢到为了保全自己而捨弃自尊。
「魔法的慈,你是六合御览的参赛者吧。」
「嗯!」
「妳回答得还真爽快,但这就省事多了。我也是,斩音夏鲁库。妳也知道刚才那些家伙不是普通的醉客吧?」
「咦,是这样吗?」
夏鲁库扶着空心的头盖骨。这女孩实在太让人傻眼了。
她从一开始压制醉客就是这样。慈的心态完全就不是个战士。难道她只靠身体素质这一项长处就想打赢接下来的比赛吗?
「……那些家伙在争吵时,流弹飞向了我们的座位。那是故意的。有人想要观察这个状况要怎么应对。」
「就像夏鲁库绕到对手前面那样吗?」
「不对,观察对象毫无疑问是妳。枪与刀。他们之所以用不同的武器,应该有什么意图──像是测试妳的防御力极限。」
这里和夏鲁库至今待过的流氓恶棍聚集地不同。
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会遇到同样的事。然而,如果连在这个黄都都会遇到同样的事件,那已经不是运气不佳的程度。这毫无疑问是异常状况。
「……背后指使者恐怕是某个参赛者吧,抱歉。」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夏鲁库要道歉呢?事情不是你造成的吧?」
「我看到妳接住子弹的样子,让我对同为勇者候补的妳会怎么做产生了兴趣。万一妳死在我的眼前,可能会让我有点后悔这么想。」
他八成不会后悔吧。斩音夏鲁库已看过无以计数的死亡,却从来没有真正后悔过。因为他心中没有包含判断人的生死在内的坚定信念。
「这样啊。夏鲁库的脑袋真好呢。我完全想不到那种事。」
慈笑嘻嘻地说道,仍然没有将夏鲁库的话放在心上。夏鲁库对她那种为了助人而毫不犹豫行动的想法有些羡慕。一个人拥有信念,就代表那个人了解自己。
(不过,竟然已经有人开始测试我们的战力。参赛者名单的公布不过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