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一片浓重大雾的森材之中。
周围的树木高耸入天,树榦笔直且惊人地十分粗壮。那应该有好几百年的树龄吧。
天色微亮,分不清现在是拂晓抑或是日暮。彷彿笼罩着四周的浓重大雾自己本身,在散发着淡淡白色光芒一样。
我横躺在飘扬着黑土清香的大地上,以她的大腿为枕。她……对了,莲雅诺……我不禁连她的装扮也看到入迷。
她身上穿着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打扮……那件衣裳以几乎未经裁缝的一块布和带结拼凑而成,宛若是妖精或者女神。
我……得和她说一些话才行。我想出声,但喉咙却像是麻痹般动弹不得。
莲雅诺那双深红色的眼眸,彷彿想探问什么似地低头看着我。我就是莫名知道……她也在等待着我的话语。
然而……然而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来?我内心感到焦急不已,不久后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钟声,眼前的景色宛如拼图一般粉碎瓦解。
当我张开眼,眼前是……
「起立~~」
在值日生慢吞吞的嗓音中,全班所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惣太也半自动地跟进大家,眨了眨睡眼惺忪的眼睛。看来这堂课结束了。
他托着腮,撑住那颗快要打起瞌睡、既重又疼痛欲裂的脑袋。
看来他方才所看见的景象,就是和那个名为莲雅诺的吸血鬼之间的心电感应……也是昨晚缪拉说过的,能够成为线索的梦境。
但是,从刚才的「那个梦」之中,到底能掌握住什么线索呢?惣太重新体认到,所谓的梦境是多么模糊又不可靠的产物。
【运气好的话】……到现在他总算能清楚明白,为何缪拉在他已感到万般不安的那时候,却又说出这种如此令人动摇的字句。这不是件能敷衍马虎的事。
他不知道像刚才那样的机会,在这之后的两个礼拜内还会出现几次,但真的可以期望那能成为线索吗?
惣太恍恍惚惚地思考着这件事,又配合着那声慢吞吞的号令,低头敬礼。
同年级的人,有些是火速地沖向学生餐厅,有些是迅速开始嘈杂地搬动起桌椅,打算一群人一起吃午餐。
惣太的脑袋瓜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而他也不再觉得头十分沉重,但是当他一看见正中午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时,那份倦怠感又加倍地回到身上来。
惣太本来打算站起身,结果又萎靡无力地窝回椅子上。
「喂~~有人在吗~~?」
惣太抬起头,香织和弥沙子不知为何正站在他眼前。和他班级不同的两个人为何在这……连这个疑问他也无法全部想完。
香织看来心情极为不好,就连身旁的弥沙子也莫名地畏畏缩缩。
「我说你啊——有这么喜欢学校吗?你那么不舒服的话,请假不就好了吗!」
「不、呃……」
为了不让拥有吸血鬼的坏蛋秘密集团怀疑我,我是不能请假的……这种说词,他当然不可能对她从实招来。
「不乖乖去医院看病是不行的喔,真是的。」
「啊~~嗯。」
「总而言之,至少你要确实地吃进三餐。」
「……啊?」
香织边说,边将她带来的便当放在他桌子上。儘管她啰哩八嗦了一堆,但看来她今天还是有準备惣太的便当。
啊、对了。刚才的钟声是第四节的下课铃……惣太终于能理解为何不同班级的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间教室里。
「我们接下来要去餐厅吃饭喔?」
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责骂惣太而来这里的。或许是觉得他的态度有表现出充份的反省,香织迅速地神情一变,说出她原本来这的目的。
虽然最好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但惣太一想到要走很远到隔壁的校舍,他就有些迟疑。今天他儘可能地不想移动身体。
「……我今天要在这里吃。」
「那个、香织同学……」
弥沙子似乎是顾忌她在中途插话,以十分小心翼翼的声音叫着香织。
「我一个人吃也没关係的……香织同学你就在这里和惣太同学一起吃……」
「等一下等一下,你别开玩笑了。要我看着这家伙阴沉的脸一边吃饭、我才不要呢!」
香织彷彿被人戳了一下般,提高好几分贝地立刻否决弥沙子的提议。
就惣太自己而言,或许他这么说会遭人白眼,但是他也觉得如果和香织单独两人坐在这里,在所有同学的面前一起吃着便当,那副画面实在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快走快走,你们快滚出去吧。」
香织对弥沙子所表现出的态度,对他而言也是救了他一命。惣太假装十分困扰似地挥着手,驱赶香织她们。
香织噫~~地向他龇牙裂嘴后,突然又回覆严肃的表情。
「你吃完后早退吧?」
「嗯、我会考虑。」
惣太看来虽然虚弱,但仍以认真的神情回覆她。香织在一瞬间仔细地确认过他的样子后,就迅速地别开视线,偕同弥沙子一起离开教室。
说实在的,惣太一点食慾也没有。他也知道不摄取食物营养对身体不好,但他很担心他的胃是否能消化食物。如果是香织的便当,那就更不用说了。
……香织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总之他必须先试着努力吃吃看。
惣太夹杂着叹息打开便当盒。
「……啊、咦?」
他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里头的食物内容与以往的破碎饭菜截然不同,让他以为自己是否看错了。
便当里头主要是清烫食物和蔬菜,虽然看来不奢侈华丽,但配菜的种类却相当丰富。加了南瓜的马钤薯沙拉、筑前煮和煎蛋。米饭也不是单纯的白米饭而是杂炊饭。里头有豆子、切得极小块的肉丁、根茎蔬菜等等……她到底加了多少种东西进去啊?
大概她是将所有的营养素都加进去,就变成这样一个便当了吧。由于每一份菜都是少量,她为了各别作这些料理,一定花费了相当的功夫。
【至少你要确实地吃进三餐】。方才香织说过的话,在惣太耳中迴响着。
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迅速离开去餐厅吃饭……惣太在心中半责骂着自己,并拿起筷子。如果一起吃饭的话,他至少还能向她道声谢吧。相对的,他这时仔细地品尝她的料理。
他依旧毫无食慾,也吃不太出来味道是否好吃。不过,不油腻的食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胃比较容易消化。但这是她难得特意準备的便当,他还是想在身体状态处于能吃出食物美味的时候吃。他边感谢着香织,边深切地如此认为。
弗利兹坐在弹簧都已露出的旧沙发上,勤劳地整备着武器。在日头正要移向天空正中央时,缪拉正好结束完监视任务返回弗利兹身边。
「那家伙怎么样了?」
「还是有些混乱,不过那也是无可厚非。」
在一栋窗户本身皆建构小巧的欧式建筑物的深处。以往应该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的地板上,雨滴凿成的斑驳痕迹十分明显,除了两名猎人暂定为临时居住空间的地方之外,其他都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他们搜集了一些腐朽不堪的日常生活用品,用以维持生活的最小限度需要,若是原来的主人看见他们是如何摆设用具,恐怕会目瞪口呆。窗户上的厚重窗帘紧紧拉起,其布料由于历史悠久已经扭曲变形,容许一些细碎薄弱的光线,点点照进室内。
「也只能让他花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尘埃在淡淡的光柱中如星光般漫天飞舞,缪拉闪躲着,在这昏暗的藏身之处中,呼出一口筋疲力竭的叹息。
对于她而言,现在是她最不想外出的一段时间。
「真是个令人火大的家伙。」
弗利兹以熟练的动作组装着卡宾枪的通信装置,啐了一声。
「……你不高兴吗?」
「那是当然的吧。我们可是放任一个被吸血鬼咬了的怪物在外乱跑。光是想到这件事我就打冷颤。」
「但是咬了他的,一定就是莲雅诺没错。既然我们还不知道她的下落,那线索就只剩下那个少年的『梦境』了吧。我们需要他的协助。而且并非威胁或者是强迫他帮助我们。」
「你在顾虑什么?缪拉。」
弗利兹藉由滑动填弹枪栓所产生的尖锐金属碰撞声,确认卡宾枪动作的流畅度后,将它放在一旁。
「把他抓住强行带走就好了吧。看他能说出多少事情,让他说完之后,迅速在他胸口上钉上木桩就解决了。」
「他是……受害者喔。」
「在他昨晚杀了一个人之前还是……但是看他那副德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变成怪物。」
「只要他还能压抑他的『饑渴』就没问题。他目前还算是一名人类。」
「就算现在还算是,总有一天就不是了。同情他是没有用的,缪拉。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
缪拉以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眺望远方。
「只要不是人类,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
听见缪拉的呢喃后,斜坐在一旁的弗利兹,不知为何异常地表情十分狼狈。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
「……没关係的。」
一股尴尬的沉默,蔓延在两个人之间。在缄默不语中所渡过的每一秒钟,都尖锐地刺痛着两个人的心。
「弗利兹。」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缪拉。
「……昨晚,谢谢你。」
「啊、不……该怎么说呢。结果我后来也没能逮住它。」
结果最后,轻易将那名强敌撂倒的,是藉由惣太的力量。
「我知道了啦,我会和那男孩好好相处的……以我的方式。」
「弗利兹……」
弗利兹彷彿在诉说你用不着担心一样,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制止缪拉再说话,然后开始陷入沉思。
「啊……惣太同学。」
门打开后,弥沙子走进社办里。惣太儘可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将贝斯放回立架上,轻轻地扬起手和弥沙子打招呼。惣太有些在意,当自己拿着镜子的贝斯陷入沉思时,弥沙子的眼里是怎么看待他的。
「那个、关于镜子同学……她今天好像请假。」
「……是吗?」
惣太装着傻,摆出一副第一次听到的神情。而他也只能这么做。
「她好像是在昨天回家的路上时受了什么伤,现在在住院。」
「……」
惣太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仍是半张着嘴没有动静。
他想说点什么。他觉得若不说些什么,一切事情好像都会被拆穿。不管是他的秘密、还是镜子因为他的关係而被捲入事件中、这所有一切。
他脑海中虽然準备了许多种说词,但到了关键时刻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有……两首歌吧?」
相反地,他所讲出来的却是公务性又冷淡的话语。
「是的。」
弥沙子察觉到了什么,有气无力地回答。
两首歌,是上台表演时的备用曲,也是他们还没开始练习的歌曲数目。
「这种时候,我们或许先做好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练习的心理準备比较好。」
「……是的。」
大概弥沙子自己也有注意到这件事吧,虽然她奇妙地顿了一下,但仍是顺从地点点头。
「剩下两首曲目的贝斯部份,要麻烦你用电脑自动演奏了。还有……」
「……还有?」
「为了预防万一,现在开始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所有曲目的贝斯部份也都要麻烦你了。」
这次弥沙子就缄默不语。看样子就算能先预想镜子有可能连学园祭也无法参加,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舞台前方不能够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会再找一个主唱。比起找人来代替贝斯手,找到主唱的可能性比较高。」
「……」
面对眼前不发一语的弥沙子,惣太突然厌恶起淡然叙述事实的自己。
「我很冷淡吗?」
他不禁脱口而出毫无意义的问题。弥沙子只是垂着眼睑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