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发出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在一片流动的暮霭之中,四周林立的树榦在烟雾中消失、又再度出现。
这是在睡梦时,我造访过许多次的森林里头。
又是这里吗……我转过头,与那位梦之世界的居民面对面。
莲雅诺。她如同虚幻一般,背对着烟雾缭绕的林木群,静默不语,但又以在诉说着什么般的眼神凝视着我。
站在那样的莲雅诺面前,我感到有些畏缩。
她的气质、神圣、不容侵犯的美丽。儘管如此,她痛切的悲伤表情,却推翻了一切。
如女神般凛然不可侵犯,但同时又像个孩子般软弱。对于那份矛盾,我在感到畏惧之前,先是困惑不已。
我隐约察觉到……她正期待着、我说出什么决定性的秘密话语。
但现在的我并不知道,那段话语是什么。
儘管如此,在她无言的视线催促之下,我战战兢兢地开口说话。
「……莲雅诺?」
她回以若有似无的颔首。她承认了。
最古老且最强的吸血鬼女王、莲雅诺。不是他人,正是她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
莲雅诺垂下眼睑,像是在隐藏她的沮丧那般。
一定是我说的话,和她所期待中的言语不同吧。不知为何,我莫名地被一种内疚的思绪囚困住。好像是忘记了一个重要的约定、无法对她辩解的罪恶感。
我有什么话必须要对她说的吗?
……怎么可能。更何况,我了解她什么事情?
她无精打采地抬起手臂,探出张开五根手指的掌心。那似乎是……对于我的问题所做出的回答。
不明就里地,我也伸出手,轻轻地与她的掌心重叠。
冰冷又柔软的手。
……下一秒,一股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疾流一股脑挤进我脑海中。
时间的流逝不停加速、再不停加速,飘渺的浓雾化作一湍急流、化为一阵巨浪捲起漩涡,然后超越光速开始回溯。
像是快转的万花筒般,无数的景緻在我眼前出现又倏地消失。
我……站在战场之上、走在绚烂豪华的宫殿中、仰头看着风化的城墙……穿越森林、进入砂漠、渡过海洋……只有和我一同伫立在原地的莲雅诺没有任何改变。
那双忧郁的深红色眼眸,边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我,边映照出周围瞬息万变的世界。
在她的眼中,一个国家开创新生、王者诞生、天与地瀰漫着熊熊战火。
月亮历经了数千次的阴晴圆缺、海水不下数万次地涨潮退潮……挤压而来的画面疾流深深震撼住我,我哑然失声。
这就是……她至今所看见的景色吗?
这一切?
在无法承受那份重量、那份压倒性的迫力时,眼看我就快要吶喊出声……浪涛般的画面倏地中途断掉,如真空般的静寂重回耳际。
周边的景色和一开始一样,是那片浓雾森林。
浑身虚软无力的我,气喘吁吁地不停大口呼吸,双手双脚蹲伏在饱含露水的草地上。
……颤抖停不下来。
我只不过是窥见她记忆中的一点片段而已。
那就是、不死者的两千年……
见识到那般永久、那般宏伟、壮烈的时光迴流……
与她那样的存在相比,我根本……就是不足为道的渺小,没错、连一只小虫都比不上。
「……」
莲雅诺默然俯视着因畏惧而浑身颤抖的我,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显得非常地寂寞又无助。
真是奇妙。
先不论她是神还是恶魔……既然她是一个与我相差如此悬殊的存在,为何会用那般哀伤、依赖的眼神看着我?
我明明现在正面对着一位与人类不同……不,是千真万确位于人类之上的某个存在,但是她却像个挨骂的小孩子一样,既软弱又不安,似乎就要哭出声来……
她好像对我有所期待。我茫然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
她到底想叫我做什么?
莲雅诺小心翼翼地、彷彿害怕我会随着烟雾一同消失那般,缓缓地将身子靠向我,抚上我的胸口,确认那份触感后,接下来全身倚了上来。
害怕,我当然害怕,毕竟对方是……怪物。
但我别说逃跑了,甚至对于露出不安的神情有所顾忌。
因为她……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比我还要更加不安、更加惧怕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少女倚靠在自己胸前,没有男人能继续保持冷漠。
我依然毫无头绪,总之先抱住她纤细的肩膀。
她的背脊顿时像涟漪般微微颤抖……然后莲雅诺压抑着声音开始哭了起来。就像个回到家的迷路孩子。
「艾尔加……」
她以着沾湿了泪水的颤抖嗓音,再度呢喃叫着陌生的名字。
「艾尔加……我一直……在等你……」
我无法回答。
艾尔加……是指我吗?
在黎明到访之前,夜晚的恶鬼们返回地底的居所。
只要夜晚仍会重複到来、还有猎物不会断绝,在这没有尽头的饱食人生中,白天便是他们片刻的休息时间。
或许是为了不久即将到来的新夜晚,乌毕尔专心地调着吉他的音。
扩音器、吉他、摩托车杂誌、空白五线谱。他的房间与三铳士的其他两人迥异,还浓浓地残留着人类时的遗迹色彩。
而一旁,弥沙子保持着一段不会打扰到主人心思的距离,端坐在原地。
刚才在惣太眼前表现出来的自信和奔放、现在连一丁点也不剩。
身为僕人,她切身明白到主人乌毕尔的暴虐性情。儘管获得不死之身、加入夜之眷属的行列中……她那副畏缩的态度,比起以往为人类时还要懦弱。
「那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呜……啊……」
那是一种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不会触怒到主人的恐怖。
现在弥沙子的心情,就像被迫走在地雷区之上。
「伊藤惣太……因为你说想要自己亲手捉住他,我才交给刚诞生为吸血鬼的你喔。那么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这里?」
「呜……」
乌毕尔将维修完毕的乐器放在一旁,终于转向僕人那个方向。
「说说看啊、弥沙子。你是为了什么出门的?」
「为了捉住伊藤惣太、将他献给乌毕尔大人……」
「是啊。啊啊、没错。那么?你空着手恬不知耻地回来,是为了什么?」
「呜……」
乌毕尔以慵懒的动作,抬起手臂以指尖朝弥沙子勾了勾。
「……」
儘管弥沙子的面容因恐惧而僵直,但是她的双脚仍和她自身意志毫无关係地走向了乌毕尔身边。
「回答不出来的话,我来教你吧。」
乌毕尔以甚至能说是温柔的轻柔手势,摩挲弥沙子颤抖的脸颊。
「你是为了接受惩罚回来的,没错吧?」
「是……是的……」
「很好……那你说说看。你究竟为什么想要我惩罚你呢?」
「请、请、请惩罚、予我吧、乌毕尔大人……我我我我……弥沙子、是、是个坏孩子。所以……请您原谅……」
「怎么可能原谅你啊!!」
乌毕尔从容不迫地使出全力将弥沙子打飞。
「我啊、最讨厌驽钝的女人了!」
「呜……噫!」
因痛苦和恐惧,弥沙子边哭边蹲伏在地板上。乌毕尔散发着怒气走近她,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她衣领拉她起来。
从弥沙子抽抽搭搭哭泣的右眼中,浓稠的鲜血取代眼泪滴落下来。因为方才那一击,打破了她的眼球。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啊啊?浑身发热嘛你……」
乌毕尔竖起眉头,以粗暴的动作将手指挤进弥沙子双腿之间。
「啊噫!噫——!!」
「眼球被打烂后,你就有感觉了吗?真是个不得了的变态啊。」
「啊……呜……」
被勒起身子、又听见嘲弄的语句,弥沙子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脸庞。
「怎么办呢?如果你会有感觉的话、这就不算惩罚了啊。」
从乌毕尔蕴含笑意的话声中,弥沙子确实听见喜悦的音色。
主人他……感到很开心。对于哭泣、疼痛、乞求饶恕的我……弥沙子马上就理解到,身为接受宠爱的僕人,应该怎么回答。
「请、请您……更加过份地对待我吧……更加、残暴地、虐待弥沙子我……」
「这样吗?」
乌毕尔愉悦地抬高音量,往弥沙子的肩膀一扭使她关节脱臼。
「呀啊——!!」
面对超乎预料的举动,弥沙子承受不住地发出惨叫。
「喏、你看。」
乌毕尔强硬地以指尖抓起弥沙子淌着鲜血的右眼皮。应该已然消失的右眼前方风景……形成一个朦胧的影像。溃烂的眼球已经完成八成的再生。
「不管再怎么攻击,现在的你都能迅速痊癒。虽然不会毁坏比较好,但这样少了一点乐趣啊。」
乌毕尔吟歌般地说道,再度以指尖缓缓挤压才刚恢複的眼球。
「啊、嘎、嘎啊……」
就算会一直再生,但痛觉仍残留着。疼痛感和人类没有两样。
但弥沙子拚命忍耐住,不要因为太过疼痛而失去意识。难得乌毕尔正玩得开心,若在这时候昏倒的话,这次他绝对不会饶了自己吧。
「乾脆这样如何?让你最喜欢的伊藤惣太、也遭受到这样的疼痛?」
「怎、怎么可以。」
弥沙子的表情像是忘了痛苦般,瞬时冻结。乌毕尔没有错过她脸部的变化。
「让他死不了地将他打成稀巴烂、然后在他面前侵犯你吧。怎么样弥沙子?」
「喜欢的男人的痛苦模样,对你来说应该更『痛苦』吧?」
「拜、拜託您、求求您、只有这件事……」
弥沙子不再因疼痛而发出哀号,相反地,她竭尽所能苦苦哀求。
「如果是我出马、我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我会毫不手软地把他大卸八块喔。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你动手吧。弥沙子。去吸伊藤惣太的血,让他成为你的僕人、成为我们的同伴吧。」
「是的……下一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