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自睡眠之中睁开眼睛,揔太整个人火速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从那之后,现实中已流逝了多少时间。
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消失。在他身旁,有一叠似乎是莲雅诺脱下来的香织衣服,折得相当整齐地放在地上。
为什么?甚至还脱下衣服,她到底是打算要做什么……?
「结束旅程」的意思难道是……
揔太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马上就在视线的一角中,发现了一块与朝霞明显不同的红色天色。
公园的某处正在燃烧着火焰。
是她,不会错的。揔太凭直觉就知道。
她是为了烧毁自己,才生起火堆的。
就算是吸血鬼,只要身体遭到火烧也就完蛋了……踢开脚下碍事的杂草,揔太竭尽全力开始奔跑。
脖子上的伤痕尚未消失,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
不久从树木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见橘红色的火焰。在绵延树林尽头的另一端,一个巨大火堆正熊熊燃烧着。
「莲雅诺!」
揔太扯开喉咙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但他抵达空地之后,是一个预料之外的人物正在等待着他。
一身斗篷正因火焰的热气而翻飞起舞,武人巨汉以慑人的视线盯着揔太。
吸血鬼吉拉汉,经莲雅诺之手化为不死者的男人。
在他的脚边,横躺着全身赤裸且失去意识的莲雅诺。
看来是赶上了……然而,面对阻挡在他前方的吉拉汉,他可以纯粹地感到开心吗?
从穿着盔甲的巨汉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之前对峙那时所散发的,一种如沉默巨岩般的沉着气息。
他默然地紧闭双唇,但瞪视揔太的眼中燃烧着憎恶的火焰。
「……为什么是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吉拉汉彷彿光是开口都万分痛苦般,终于发出低沉又吵哑的声音。
「你可知道公主她是多么地焦急、多么殷殷期盼……等待着今晚,和你这低贱的人类相逢的命运。」
骑士的声音变得如同怒吼般激动。
「为什么要抗拒?为何要退怯?」
「……」
揔太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历经了六百年的岁月,我都待在公主殿下身边。我一直近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愿望、她的悲伤甚至一切,而结果……就是这样吗?公主就只是为了迎接让自己投身火焰的末路,而忍受至今吗?」
骑士对于一切事情的经过俨然相当激动。
「没有道理要由像你这样的家伙,来决定这位殿下的未来。我绝对不能忍受像你这样的家伙!!我绝不允许!公主殿下竟要因为你这种家伙步上毁灭的道路!!」
揔太怀着複杂的心情,仍是往下腹施力摆出备战姿态。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或许骑士的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
然而,和莲雅诺的想法相同,觉得这段因缘要由自己承受,并由自己解决。
「快滚吧……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让你继续活在这世上,公主又会陷入无意义的迷惑之中。我已做好会遭到她大声斥责的觉悟,要在这里杀了你,这是我的忠诚之心。」
吉拉汉边说,边流畅地自腰间拔起巨大的双手剑,毫不费力地以剑摆好架势。
「觉悟吧,小鬼。如果你还放不下人世,就以人的姿态死去吧。」
吉拉汉绝对是认真的。
儘管和揔太毫无关係,但他也不打算就闷不吭声地被人杀掉。
况且,这个男人实际上还是伊诺威齐的爪牙。如果就这样任他走掉,一定又会囚禁起莲雅诺,开始做起不法勾当。一思及此,揔太就对吉拉汉涌起了强烈的敌对意识。
「你打算对莲雅诺做什么?」
「这你用不着知道。你这卑贱之人别太狂妄了。莲雅诺殿下是真正的高贵之人。光是你这样的家伙随便呼唤她的名讳,都不能轻饶。」
「你说的完全正确。」
声音忽然自黑暗之中涌现的同时,一股烧灼般的痛楚袭向揔太。
他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当注意到时,在他与地面同高的视线中,吉拉汉正吃力地压着遭到细长银箭贯穿的胸膛。
揔太立即低头一看,经由总算恢複知觉的左手,明白到自己的胸膛也遭到了同样的箭矢贯穿。
揔太和吉拉汉两人都将精神太过专注于对方身上。
在因痛苦而倒卧在地的两人眼前,出现了第三道人影。
在她纤细到令人吃惊的身体上,披着松垮垮的大衣,只有从长长的袖口中,可以窥见好几支与方才贯穿揔太他们胸膛同型的箭矢。
「你这家伙是……」
「我来迎接您了,吉拉汉先生,您始终都很尽责地保护着莲雅诺呢。真不愧是三铳士其中一人。」
彷彿嘲笑般的女声回答道。
「之后公主殿下就交给我来负责吧。不能再让骑士大人您担任一位任性妄为的护卫了。若是最开始你没有想要带公主逃走,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麻烦了。您起先帮助他们逃脱的这件事已经败露了喔。」
「咕……!」
吉拉汉向身着大衣的女人投去刺人的视线。
他的模样比刚才威胁揔太时还要来得愤慨,似乎并不只是因为突然遭到偷袭。
在快要沉入黑暗的模糊意识中,揔太越来越不明白。
吉拉汉最一开始竟然想要带莲雅诺脱逃出走?难道在预定之外的场所翻倒的那辆护送车,是吉拉汉所造成的……
女人脱下外套,覆在全裸的莲雅诺身上并抱起她。
脱下大衣后里面的身躯,果然是合成吸血鬼。一身覆盖着银白毛皮的纤细敏捷躯体,比起狼更让人先联想到银貂或印度猿神。在她如细针似的毛皮上,到处生长着似乎是由肌肉弹出的真正银色箭矢。
「不应该让女性的肌肤随便裸露喔。」
自她鲜红的嘴唇中,可以窥见犹如长针般的獠牙,她娇艳地微微一笑,接着转身。
必须追上去才行。
不管怎么说,都不可以让莲雅诺回到伊诺威齐手中。揔太拚命地想站起身,双手扒开身下的黑土和杂草,但完全使不出力气。
银色箭矢似乎贯穿了极为靠近心脏的位置,在因失血过多而变身成吸血歼鬼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无法动弹。
在朦胧的视视当中,可以隐约看见红色骑士同样在地上挣扎。
骑士身上的钢铁盔甲应该会因为他激烈的动作而发出锵啷锵啷巨响,但在揔太的耳中,除了自己渐渐变得缓慢的心跳鼓动声外,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会就这样子死去吗?在还没办法回应弥沙子、镜子、莲雅诺……还有香织,任何人的心意之前。
揔太在自己都还没察觉以前,就不断流下不甘心的眼泪。过了一段时间才感受到,泪水所带来的那份温暖。
【……你打算要放弃变回人类吗?】
香织如此询问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对啊。那又怎么样?揔太半厌恶半解嘲地问着自己。
不顾一切想竭尽所能保护好莲雅诺的自己,有冷静下来思考过这么做的意义吗?
若是现在……揭晓出答案也没关係。他想拯救莲雅诺,设法想出……一个他能够心服口服的了结方式。
然而只要不杀了莲雅诺,自己就无法变回人类。就连莲雅诺她都别无他法地打算付诸这个手段,可见已没有怀疑的余地。
自己和莲雅诺,要拯救哪边?又要捨弃哪边?
一般来说根本连想都不用想,然而拥抱了莲雅诺后,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情感便阻碍他下定决心。
……结果自己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他想变回人类。想要得救。但是为此而付出的牺牲、若逃避就无法达成的支付代价,让他怎么样也无法跨出那一步。
就这样一直拖延时间不做出抉择……让事态渐渐恶化。
如果一开始就把莲雅诺交给弗利兹他们……
是雨,可以听见十分狂暴的大雨正在肆虐。
但是,那声音模糊得像是从远方传来一般。
漆黑……高挑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儘管看来样式古老且相当高贵,但毕竟长时间没有修补整理,所以老实说算是个废墟,天花板上满是雨渍。
自天花板上渗下来的雨滴,缓缓滴落在他的脸上。
揔太对这片天花板有印象。
令他感到相当地怀念……不,应该不算是那么久远前的记忆。
这里是……哪里?揔太反覆搜索着记忆。他知道的,他知道这里。发生了非常不愉快的事、非常、痛苦的事,非常、非常……
躺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的揔太,猛地坐起上半身。
接着他的视线马上定在眼前十字弓的冰冷光芒上。
「哎呀,不要乱动喔。我正瞄準着你的心脏呢。今晚能够为你挡下这根箭矢的女神可不在喔。没错吧?」
「弗利兹……」
「我只有一个问题,莲雅诺她怎么了?」
弗利兹这么质问他,他的意识马上转为一片清晰。揔太拉高警戒。
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敌人。
因为在偷袭运送车辆那一晚,弗利兹千真万确想要夺取自己的性命而放出了箭矢。
现在对方说的话也绝不是什么恐吓,只要揔太轻举妄动,弗利兹就会毫不犹豫地放箭。
「……当然,就算我这么问你,你也不会回答吧。」
弗利兹将一把靠背的椅子反过来坐,让自己的上半身全倾向前靠在椅背上,架着爱用的附十字弓卡宾枪。姿态完全没有一丝破绽。
带着半分戏谑的挖苦笑容,或许是对于远射武器的绝对优势感到得意吧。
「这里是……」
揔太开口询问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无意识地将手探向发出沙沙声响的胸口,触摸到因乾涸的血而变得干硬的绷带。看来他们大致上仍包扎处理了他的伤口。
「应该要说,欢迎回到我们的老窝吗?」
揔太缓缓地环视四周。
到方才为止一直没注意到的白皙容貌映入眼中。缪拉噤不作声,但以相当严厉的视线迎向他。
光是如此,就算不用言语,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遭受她毫不宽待的斥责。
揔太事到如今也无法正视着她的脸说话,只能万分尴尬地别开目光。
因为不管再怎么找借口掩饰,他所做的行为对猎人来说,都已构成妨碍。
「我……」
「喔,我们想问你的只有一件事。」
弗利兹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听揔太说话。
揔太也没有再次开口的心情。
「真是冷淡啊。难得我们特意想好好欢迎你耶。为此还先招待你的好友们来到这里呢。」
「……什么?」
「来栖香织和纲野镜子。是你重要的女性朋友们,没错吧。」
「……!!」
揔太这次真的呆愕无语。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们两人不可能会愣头愣脑地跟着这种身份不明的家伙们走。一定是硬被抓来这里的。
但是,为什么?……连想都不用想,是为了让揔太乖乖听话的人质。
「来吧,我让你见见她们。」
弗利兹扬起卡宾枪指向里面的门扉。
走过客厅之后,他在那里见到了香织和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