揔太站在屏息以待的缪拉面前,再一次凝视着放在地板上的刀……让精神集中。
挑高的天花板留有岁月的痕迹,墙壁无人整修而斑驳脱落,地上满是灰尘……
这里是最近连日来变得相当熟悉的湖畔废墟。
揔太让意识流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摸索所有物品。
站在废墟的房间中,他开始定义出自己和自己的刀这两个形体。
不久……刀子违反了重力学,浮向空中。
揔太驱使刀子转向右边,又转向左边……依自己的意志操纵它,确认那种感觉。
眼角感到一阵刺痛,他吐了口气同时全身放鬆。
下一秒,刀子就像是断了线一般向下掉落刺在地板上。
「……呼——」
揔太擦去因集中精神而浮现在额头的汗水,接着叹了口气。
念动力……自莲雅诺继承而来的最后力量。
虽然和她本身的力量还无法相比,但他想本质上是相同的。
揔太有些自我嘲笑地看着自己的手。
终于连这种能力也开始拥有了吗?
「……能够施展吗?」
「勉勉强强吧。」
揔太没什么自信地回答。
「大概需要某种诀窍吧,我没办法马上掌握到……到了真正的战斗时刻,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使出来。」
「是吗……」
由于这股不确定性的力量,他真的在自己的头盖骨里大动干戈吗?
一想到这件事揔太就寒毛直竖。
依缪拉的说法,那场与自己体内的怪物——名为「我」的伊藤揔太的战斗,就好像是自己在对自己动脑外科手术一样。
「吸血鬼,能做到这种事吗?」
再怎么远离常人也要有个限度吧。揔太这么心想并向缪拉询问。
现在能够操控这种力量的他,即便没有变化完全……但恐怕百分之八十已经属于吸血的一员了。
(我该对这项事实……感到悲哀吗?)
在梦中与另一个人格战斗获胜后,揔太体内就有某种决定性的东西产生了变化。
吸血鬼化似乎明显地进行加快,却没有自己快要失去控制的那种危险感。
当然对鲜血的渴求还是存在,不过压抑饑渴这件事变得容易多了。
和食慾及性慾一样……他会感觉到需求,断绝不碰也觉得痛苦,但都能以意志力忍住。
吸血鬼是邪恶的化身。眼前的丧服少女曾如此断言过,而且与伊诺威齐的怪物交锋时,揔太也完全相信她所说的话,没有一丝质疑。
然而,看看莲雅诺、看看吉拉汉,然后现在的自己也……若询问他是否有那种在杀人中寻找乐趣的心态,他会回答绝对没有。
他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忘了自我而陷入疯狂之中。想到这里,揔太便不像以往老是感到危机四伏。
……当然,越来越不是人类这一点毋庸置疑。
「若是才活了二、三百年的吸血鬼,是不可能的吧。只过了十天就能显现出这些力量,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就是吸血鬼王族的力量吧……你的前途真是难以想像。」
「什么前途、喂!」
揔太听见缪拉的口吻不禁苦笑。
「没有什么前途吧。我的这副样子……就只剩今晚了。」
今晚他会袭击灿月的总公司,夺回莲雅诺。只有这件事不会更改。总之他必须再见莲雅诺一面才行。但是,那之后……
「弗利兹他……」
儘管他欺骗了自己,但揔太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便开口问缪拉。
面对有些欲言又止的揔太,缪拉只是沉默地将视线瞥向一旁的床铺。
「现在正在睡觉,伤势有变得好一点,但还……无法出手援助你。」
「……」
他原本就不期待会有所支援。只是确认了对方还活着后,揔太觉得心情轻鬆许多。
一旁,已经脱下紧身衣的镜子和香织靠在一起。
或许是催眠术的咒缚已开始慢慢解除,镜子的面容较为安详且正在熟睡。在揔太乍看之下,她虽然当人质时牺牲地挨了颗子弹,但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影响。
以及,坐在床沿的香织……自从再一次被带来这栋屋子后,就不发一语只是专注地看着在空中翻转的刀子。
「我真的越来越不像个人类了呢。」
揔太自我解嘲地朝香织开口说话。或许他是下意识地期待着,两人会一如往常轻鬆地对话吧。
但出乎意料地,香织以莫名清亮的嗓音静静回答。
「才没有……那种事呢。」
没错,香织正一脸认真地摇着头。
「最重要的部份,一直……一直都还维持着以前揔太的样子啊。」
「抱歉,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多了。」
「……我才不安心呢。」
香织低着头,以十分消沉的声音说道。似乎是听见揔太故意随声附和的语句,她的心情开始变差。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真的啊!」
香织大喊着抬起头……眼中溢满了泪水。
「揔太就是揔太啊。才不是吸血鬼、也不是魔女的恋人,更不是什么古代的国王!你就是……揔太啊。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最喜欢的……」
「……」
揔太不禁缄默不语。
「但是……我却觉得你好像要离开到某个遥远的地方。觉得你又要抛下我、去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我无法触及的世界……离我而去。」
「……」
揔太……无法回答。
像现在这样如此泰然自若等待时机到来的自己、不如以往显现出焦躁神色的自已,在香织的眼中看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一切吗?
不,实际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香织自小时候起就一直看着他长大,或许在连揔太自己都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她就已看出他心中早已得出某个结论。
变成吸血鬼也无所谓……自己真的开始这样觉得了吗?
揔太又一次自问自答。
失去的东西不计其数。不能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下,也会变得无法在人类的社会中生活。
亲人、朋友……香织、还有镜子,到时只能与至今如此有缘份的所有人们告别。
当然,揔太不想见到那种局面。但是……
虽然不想……但只为了抗拒那一切,自己能够牺牲掉莲雅诺吗?
「……你不用在我们……在我面前默默承受一切啊……不要觉得、不想替我添麻烦。可是……」
香织的脸庞又更加因为哀伤而扭曲。揔太没有立即反驳她,以及他的犹豫,都令她很难受吧。
总有一天必须找出来的答案。
这是自伊诺威齐手中救出莲雅诺之前,必定先要面对的选择题。
他今晚非得找出答案不可,并告诉香织、告诉吉拉汉,还有……莲雅诺。
「可是……如果我已不再能让你依靠,我已经无法成为揔太的助力……这就是我任性的想法,那……」
「才没那一回事。」
揔太突然强烈出声否定。
「才没有那一回事呢……香织。」
才没有那一回事。至少,香织至今所拥有的心情、他至今对香织拥有的心情,那些都是千真万确的。
「……你要回来喔。」
香织低垂着头,轻声呢喃。
「……揔太你、如果是揔太你自己决定好的事,那我什么也无法多说……可是,你要回来喔。」
太阳渐渐西沉,雨声开始慢慢止息。
「我希望……你回来。这是我极为个人的……愿望。」
在低着头的香织脚边,泪水一滴滴化作透明的斑点。
拚命压下的哭泣声。她其实想要抱住揔太痛哭出声吧,但是香织到最后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香织。
揔太也沉默地背过身。
他……并不是自己希望才背过身的。他非常喜欢香织、镜子,还有其他所有人。
他应该是因为想要回到那些日子,才投身至战场中的。
「我从未随便地思考现在的生活,还有你的事,我一次也没有忘记过。今后一定也不会忘记,唯有这一点……我希望你相信我。」
揔太喀锵喀锵地扣起穿惯的黑色皮革紧身衣金属扣,再缓缓走向房门。
「答案出来了吗?」
至今一直安静注视着揔太和香织两人情形的缪拉低声询问。就她而言,这还真是个坏心眼的问题。
「……」
揔太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不过,虽然是事到如今,但我想到了一些事。」
位于黑色礼服上方的金色髮丝轻轻地晃动,她微偏着头以紫色双眸催促着他,揔太继续说道:
「……我之后究竟要多强,才能拯救莲雅诺?才能拯救香织和我?才能找出不会有任何人牺牲就能解决的方法?一想到这些事,就有点迷惘。」
揔太只说完这些后,又面向房门。
「那些事就算想也没办法解决吧。」
缪拉淡淡回答。
「……那就是所谓的罪业吧。」
缪拉声音的余韵环绕在身后,揔太沉默无语地走出屋子外头。
前天晚上藏在森林中的Desrnodus,已经回收放在别墅的前院。
揔太一个个仔细查点着为了最后一战所拿出的武器,将之放在摩托上。
接着确认轮胎气压,以及链子及扣链齿轮上是否缠着杂草,便扶起沉重的车身,踢起侧面支架。
他已经对缪拉宣告过,要自己一个人前往灿月总公司。
揔太还记得在前天的战斗中,这台摩托拥有的十足威力。今晚的战斗……绝对需要它。
按下启动马达之后,Desmodus的排气怒吼声在夜空中高亢觉醒。
在一段可望见位于远方的灿月总公司工厂的山路上,揔太先熄掉Desmodus。
灿月製药的总公司工厂——一手包办了从开发、製造到出货的所有作业,本身的规模说是一座小城镇也不为过。
彷彿俯瞰着精緻的铁道模型一般,揔太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大楼。在遥远的距离之下,就连在白天时也无法以肉眼看见,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却轻而易举。
光是注视着前方的建筑物,它就犹如一张放大的照片般,每一个细部都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