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Ein让我在黎明之前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我最后选择的道路,不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是以Zwei的身份,作为杀手活下去。为了有一天能够找回真正的自己,我只有成为Zwei继续活去。
而噩梦也从黎明开始,Ein对我展开了无休止的训练。
每天都是以基础体力训练开始。锻炼腹肌、屈伸、俯卧撑。这些规定好的肌肉训练,要反覆地进行,直到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为止。
随后就是绕着废弃工厂进行马拉松跑。夜晚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往我肚子里灌,白天荒野的阳光火辣辣地烤着身体。喉咙干得发慌,而身上却大汗淋漓,汗如雨下。不过,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肉体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因为在记忆被消除了的现在,只有这些痛,才是让我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
到了中午,由于正午阳光的曝晒,训练会被转移到屋内进行。为了训练身体的平衡感,我要用手帕蒙住眼睛,站在吊起来的钢架上,用脚尖在钢架上从这头到那头快速地来回往返5次左右。刚开始时,走不到几步,我就会从钢架上踏空掉落下来,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我很疑惑这样的训练会起什么作用,用Ein的话来说好像这样的平衡感在射击中很重要。虽然并不是很激烈的运动,但因为太紧张,神经也会跟着萎缩。
在格斗训练中,并不是教什么身形步法,而是教如何打中人体的要害。我被灌输的理论是,在实战中,像拳法那样的招式和架势根本毫无意义。只要能迅速、準确地击中对手的要害部位就可以了……
晚上是英语特训。课本是报纸和杂誌,听力练习则是收听混合着杂音的收音机节目。吃饭和休息的时候,Ein都只说英语。只有在授课期间,才会说日语。我想她是想让我慢慢地从简单的地方开始进行英语环境的转换吧。
就这样,体力和神经备受折磨,每天都累得如烂泥一般后昏昏睡去的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着。我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的事情,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终于,在渐渐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后,静下心来思考问题反而成为了一种痛苦。在进行各种训练时,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任何烦恼也会随之消失。甚至可以忘记肉体上的痛苦,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太阳又落山了,今天的训练也结束了。我打开收音机,开始收听混杂着电波的英语新闻。像往常一样,Ein也默默地坐到我的身边,为那些我不懂什么意思的片语进行解释,不过那天晚上她已经在为外出做準备了。而且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Ein经常会在晚上外出。是执行任务吗?是要去杀谁吗?我虽然会在心里这么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害怕去问她。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听不到收音机里在播放着什么了,取而代之进入我我耳朵里的是,打破了沙漠夜晚寂静的汽车排气声——接Ein的车来了。
Ein站起来,朝我看了一眼。我既想知道她要去哪里,又不想知道。可是,Ein没有给我时间思考,转过身,走出了屋子。
接到命令的Ein,到达赛司博士的府邸时,赛司正在检查他那些引以为豪的收藏品。赛司非常热衷于收藏世界各地的枪支。其中几款崭新独特的设计,强烈刺激着赛司的审美意识。那是正处于自动手枪黎明时代的博查特C93和毛瑟C96,它们正是卢格P08的雏形。他一把一把地拿起来,陶醉于它们的形状和结构,开始细心地检查。对于赛司来说,这是无法替代的最幸福的时刻。(注:博查特C93为1893年雨果·博查特开发的世界上第一把自动手枪;毛瑟C96为1896年毛瑟兄弟开发的自动手枪;卢格P08是1900年乔治·卢格开发的博查特C93改进型,1908年被德国军队选用)
「Zwei的训练怎么样了?」
赛司盯着被分解的手枪问Ein。
「技术上的训练,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唔……」
从埋头于工作的赛司的侧脸上无法看出他对于Phantom的回答到底有多大的兴趣。
对于赛司来说,收藏品的检查有着严密的程序。检查的顺序需要按照枪的开发年代来进行。这都是为了追溯其结构和技术的进化历史。现在,他正在分解的最后一款手枪是收藏品中年代上最新的。而且,是一支因其独特性和稀有性而颇具知名度的手枪,AMT AUTO MAG 180。它是自动手枪中第一次尝试使用马格南子弹的作品,是充满野心的实验作。但因结构过于複杂而导致精密度不高,被刻上了失败品的烙印,成为了被人遗忘的悲剧之枪。(注:AMT AUTO MAG 180为AM公司开发的AUTO MAG的改进型;马格南子弹英文名Magnum,是口径与火药量都较大的子弹,为沙漠之鹰专用子弹)
鑒赏完内部结构后,心满意足的赛司,又开始把枪组装回原来的样子。
「恰到好处的课程,要先从精神上训练,然后再转向实战。」
赛司一边熟练地组装那些谜一样的零件,一边自言自语。
AUTO MAG虽然是一支追求杀伤力的手枪,但外形却很美观。以圆筒为基调的细长枪管和微微呈现锥形的枪身。更妙的是由三次曲面构成的大角度枪柄。外形高贵,气质优雅。它身上丝毫没有这之后的时代里马格南手枪所带的那种粗鲁之气。在它那纤细优美的身体中,却隐藏着马格南弹的超强破坏力。可以说这就是AUTO MAG的魅力所在。
最后,赛司擦了擦渗出来的枪油,结束了组装,将枪放回到桌上。至此,一次枪支收藏品的检查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就轮到了兵器的检查。
「Ein,过来。」
在赛司不称呼她那被Inferno授予的称号「Phantom」,而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她为「Ein」的时候,就是赛司把她当作自己私有财产对待的时候。追求兵器之美的赛司,经过他自己的手所创作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就是这个叫作Ein的少女。
跟平时一样,Ein脱掉了衣服,露出了身体。遮罩油灯笼罩着她那婀娜的身资,划出一圈淡淡的轮廓。赛司一边往手上抹着準备好的髮油,一边抓住了毫无防备站在那里的Ein的肩膀。赛司的手青筋爆出,用力揉捏着Ein柔软的肩膀上的肉,其力度足以让人面部扭曲。不过,藏在其下的那结实刚硬的三角肌的感觉,却没有逃过赛司的手指。
这是为了能让最小巧的身体瞬间爆发出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量而锻鍊出来的被磨练至极限的细长柔软的肌肉条。它就像是锻炼和研磨都已登峰造极的东洋刀剑一样威力无比。而包裹在这些致命的肌肉组织上的脂肪,不仅可以控制力量,而且还能起到完美的伪装作用。柔美起伏的肌肤下面,是秘密隐藏着致命威力。没有任何人能看穿它的危险性。
「你太完美了。」
赛司把脸靠近她雪白细嫩的皮肤,像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伤口和污点一样仔细检查,一边用手指往她的身上涂抹着髮油。
Ein一动不动,任由赛司的手指在身上滑行。小腿、大腿、屁股、腹部……他的手快速地移动,揉捏着那柔软的肉,而且每次当他探测到细长坚韧的肌肉时都会深深陶醉在那从指尖传来的愉悦感中。
不知有多少次,Ein都凭藉着她的容貌使任务变得轻而易举。没有人会从这个外表楚楚可怜的少女身上,嗅到死亡的危险气息。就因为这一点点大意,使目标露出了致命的破绽。纤细的美丽会瞬间化为狰狞的破坏力。
赛司好像突然间来灵感,从桌子上拿起刚刚组装完毕的AUTO MAG。
「拿着这个。」
Ein遵照他的命令,右手的手指握住了AUTO MAG的橡胶把手。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的枪身和少女那虚无缥缈的瞳孔中闪烁着油灯的光芒。
「来,把枪举起来让我看看。」
纤细的手腕慢慢地举起了这个1.7千克重的物体。不鏽钢的兇器与雪白肌肤的兇器。两个本互相矛盾的事物,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在美的意识刺激下,一种类似宗教性质的欢乐感,顿时充满了赛司的胸膛。极其激动的赛司,从背后抱住了Ein的肩膀,将嘴唇凑到了她的脖子上。
「Ein……你太完美了。你是我培养创造出来的完美的杀人兵器。」
把一个少女打造地如此完美是赛司的成功。赛司已经完全陶醉于自身的才能中了。然而真正的成功应该是永不磨灭的。是不管跨越几度时空,都能永远闪亮的东西。Ein的完美会这样永远持续下去吗?这一点,很快便会得到证实。他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稀有素材交给Ein调教,而不是亲手调教,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你来完成Zwei吧,通过你的手,把他变得像你一样完美。」
「……是……」
「这是为了完成你而进行的最后一道工序。Ein,你要把自己的完美传承给下一代。」
「……是。博士……」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有点惶惶不安起来。看来,比起沉溺于想像,还是活动活动身体专心于某件事比较好。于是我一个人开始了平时的平衡感训练。蒙上眼睛,在钢架上来回往返。
「真是了不起啊。」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发觉有人站在了旁边。
「不要在意我,继续吧。」
于是我按照她说的,走到钢架尽头才摘下蒙住眼睛的手帕。这个人是……我记得她。在刚到这的那个晚上,跟赛司博士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我是克劳蒂娅·玛昆内。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她微笑着跟我搭话,好像是为了消除我的紧张似的。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这次的气氛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气氛截然不同。我记得她当时比现在冷漠得多,眼神也不是很不友好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是Inferno的一员,更準确地说应该是干部中的一员。是收留你的赛司的上司。所以,也就是你和『Phantom』的上司。」
「你……不,你和那个叫赛司的人……还有那个『Inferno』到底是什么?」
「嗯……简单来说,就是在没有章法秩序的世界里,创造另外一种秩序的集团……这之类的组织吧。」
「……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个国家的暴力团体和黑手党集团吗?」
「唉?嗯,知道一点。」
「Inferno就是将那样的犯罪团伙联合起来的组织。将它们比成一个个国家的话,那么Inferno就是联合国这样的感觉。」
「……也就是说是暴力团伙和黑手党的总部?」
「也不完全正确。不过,以你现在的水平,理解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是果然是非法的犯罪集团。现在的我是被这样的组织抓获,并且被强迫成为杀手了吗……
「这次的事,我必须向你道歉呢……」
「嗯?」
「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意外吧。没有给你留任何选择的余地……」
克劳蒂娅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阴沉。
「你知道你的教练为什么叫『Phantom』吗?」
「不知道……」
对啊,从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在英语里它好像是「亡灵」之类的意思……为什么会如此称呼Ein呢?
「『Phantom』是组织给予最棒的顶级杀手的称号。因此她就是Inferno中最强的暗杀者。」
「最强的……暗杀……者……」
我大吃一惊。只是杀手这一点我都无法相信……竟然还是组织中最强的?
「你是在最优秀的教练的指导下进行训练的哦。被认为具有跟她一样的潜质。换句话说,你是被当作精英在培养。」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感谢你们了?」
我的声音很生硬。克劳蒂娅的表情又阴沉了下去。莫非这个女人,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感到良心受到谴责了吗。
「我承认,我们夺走了你太多的东西。可是,我们能给你的东西绝对不会少。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可以了。」
说完,克劳蒂娅落寞地笑了笑,打算离开。
「……那、那个……」
「什么?」
谢谢。其实只要说出这句就足够了。不过,无法抑制住的感情,涌上了我的胸膛。虽然她是在这里第一个安慰我的人。虽然我也感到很高兴,可是……
「Ein说……她是以杀人为生的。而且,我也会像她一样。」
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克劳蒂娅呢。
「刚才,你说过了吧。给我的东西不会少。你指的是会给我报酬吗?可是,这样我只能按照Inferno的命令,像奴隶一样活着了吧?」
处在这样的境地,即使能找到更委婉的措辞,我也只能佯装不知。让我说感谢之类的话,根本做不到。
「你说按照那样的生活方式的话,我会得到什么?」
我怒气沖沖地质问克劳蒂娅。
「的确,你如果不被我们牵连进来,会过着更加安稳幸福的生活吧。我们剥夺了你的这种可能性,而强迫你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可是,你并不是什么奴隶。你仍然有自由。」
「唉……?」
「这样吧……我们把人生看成是一次开车旅行。一般的司机可以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这确实是你所没有的自由。然而,即使在只有一条的既定路线上行驶时,对司机而言,也是有他的自由的。」
完全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是速度哦,Zwei。」
克劳蒂娅断然说道。
「即使是被规定好的路,但是选择如何将这条路走下去,不是你的自由吗?只要你有希望,而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到哪里都是可以加速的。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超越竞争对手,终有一天会到达成功的顶峰。『选择生存的方式』和以『这种生存方式成为成功者』,这二者是不同的。」
或许真的有这样的生存方式吧。这应该是克劳蒂娅的信条吧。因为她好像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我们为你準备的是使你走向成功的路线。是让你以你的才能和潜在能力取得比任何人都高成就的生存方式。」
「……成为杀手?」
我脱口而出,痛苦地差点喊出来。
「没错,而且是成为最强的杀手。」
说到这,克劳蒂娅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
(……希望……那样的话……)
克劳蒂娅的话,在我的耳畔不断地迴响。
「你不可以再认为你是奴隶。如果你再这么想的话,你就会将胜利拱手让给贬低你的人。」
说到这,克劳蒂娅刚才决然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下来。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没有时间了。Zwei,我们下次再见吧。」
「喂,克劳蒂娅小姐……」
我又一次叫住了转身要离去的她,这次我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谢谢你。」
克劳蒂娅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今天我见到的最明朗的微笑,回答道:
「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你肯定会令我刮目相看的,对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这座建筑物。
当天晚上,克劳蒂娅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放鬆时,一直在看着一本红色的小册子。那是日本发行的通行证。其设计的複杂性和精度,是平时司空见惯的美国发行版本所不能比拟的。
照片被修剪成了椭圆型,边缘模糊。这是为了防止伪造而进行的大胆设计。因此,看起来不像是身份证照,倒像是肖像照。
克劳蒂娅认识这张照片里的人。
就是今天她去见的那个少年。照片中的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透着安稳和满足。在废弃工厂里见到的他,被逼得没有退路时眼睛里的那种神情,与照片中的他相去甚远。
这是两个月前发放的。他好像是第一次出国旅行。根据他的出生年月来推算,他的年龄……应该跟弟弟罗梅洛当年离家出走,加入暴力团伙时刚好一样。可能是酒精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吧,深深地封于她内心里的东西,从封印的空隙中慢慢地渗漏了出来。
尘封已久的记忆……弟弟罗梅洛阴霾的眼底隐藏着火一样的怒气,就像是战败了的野兽一样。其实在小时候,他明明是个温柔的孩子。不会打架,很爱哭……然而,每当脾气暴躁的父亲要打克劳蒂娅的时候,他都会挺身而出保护她。让本是如此善良的罗梅洛以畸形的方式成长起来的是贫穷以及贫民街中弱肉强食的不成文规定。等号一边是金钱与权利的答案,而另一边则是性、压榨和暴力的方程式。在每天的数学演算中,年轻的罗梅洛一天天地长大。变得无时无处都异常强悍、无情与兇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