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湿度18%,西北风,风速约10英里/时。对于狙击来说是个绝佳的好天气。
「……是那里对吧?」
凯尔看着东北方向的邮电局大楼,声音听起来比往常强硬。我们两人站着的地方是洛杉矶时代杂誌编辑部大楼的楼顶。是昨天从城市大楼的楼顶目侧到的能够反狙击的狙击位置。
还没等我下指示,凯尔就支起了三脚架开始準备观测望远镜。使用方法今天早上我已经教给她了。而我则将背着的枪盒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了来福枪。
「……在这里吗?」
我找到了适合伏击姿势的地方,然后铺上毛巾蹲下来,展开前端的机枪盒后,我抱着枪托卧到了地上。将枪托底部固定在锁骨和上腕骨的接缝处,可动垫固定在颊骨上,确定好这个姿势后,我将枪托内藏着的支架拉了出来,调到了合适的高度。
现在,匍匐卧倒的人体和水泥地面还有枪互相结合成了一个不可动摇的整体。最后我又确认了一下太阳的高度,确认之后太阳光会不会照射到望远镜里来。常规的準备结束了。我取下望远镜的镜盖,精心加工过的清晰镜头露了出来。
「弹药盒。」
我继续俯卧着伸出手,一直在等待指示的凯尔立刻将装着308口径来複子弹的弹药盒递给了我。我将子弹压入弹匣,然后前后推动滑盖将子弹置入弹仓。一阵凄凉冷酷的机械声音响起,直至滑盖再也滑不动为止,弹仓自动合上了。
「準备好了吗?」
「啊?好、好了。」
看着慌慌张张再次调整着观测望远镜的凯尔,我茫然地眺望着四周。从屋顶上看到的景色,显得那么的陌生。眼睛所及之处都是林立的楼群。排列整齐的玻璃窗,只是冷冷地反射着阳光,让我们看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用这个过于朦胧的望远镜实在无法分辨现实与幻境。身处这个夹于天空和地面之间的死亡孤岛之上,周围只有乌鸦飞过。
「……玲二。」
同样拿着望远镜观察着的凯尔低声说道:
「这里好寂寞啊。」
4点50分。邮电局大楼屋顶依然没有动静……好奇怪。这时敌人必须要根据方位来调整自己的姿势了。我的心中微微感到些许不安,于是索性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让心情平静下来。敌人不是狙击手,不是任何人,不是距离,也不是风,更不是越过线的目标。敌人已经潜入了我的内心。
我害怕失误吗?
不,我有自信。距离在射程之内,条件也很有利。只要目标进入望远镜,立刻就可以将对方打死。只要他在那个邮电局大楼的屋顶上。
那么,是担心场所吗?
我所寻找的敌人,如果在别的地方準备袭击的话……
不,那也不可能。眼前的物证,证明了一切。肯定不会错的,想要袭击梧桐的狙击手,肯定会从那里尝试射击的。可是,这样想着,我的心依然惶惶不安。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好了。
……难道,我是在害怕跟敌人面对面?这种感觉,以前一直在麻痺着我。
我不希望敌人出现。我害怕这个望远镜的十字準星捕捉到某个人影的那一瞬间的到来。我宁愿希望任务失败。敌人的出现位置,如果不在我的预测範围内,那该多好啊。被看成是无能者也没关係。被追究责任也没关係,这些与扣扳机相比都……
「……玲二!!」
凯尔急切紧迫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了邮电局大楼的屋顶上。
「好像有人。在那里……水塔的对面!」
凯尔还没说完,我的望远镜里也出现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在水塔支柱的对面,隐蔽着半个身体,在慢慢挪动。从我这里这能看到后脑部的背部的一部份,可是却能清楚地看到肩膀和头之间被紧紧抱住的来複枪的枪托。
(是什么人?)
不用说那人长什么样子,甚至连是男是女我都分不清楚。
(!)
那时,我像遭到雷击一样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我刚才一直在害怕的原因。
(那个人,如果是艾伦的话……)
距离威尼斯海滩酒店800码的地方。一般水平的狙击手,根本不可能敢挑战这么远的距离,绝对会放弃这里另寻他法。可是她会做。曾经被叫做Phantom的她会这样做……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那不可能是艾伦!)
快点射击,那个家伙是克劳蒂娅的敌人。是杀死凯尔姐姐的敌人。
(可以断言吗?)
(有确凿的证据吗?)
(那不会是艾伦。)
(还是说,要再向她开一枪?)
(就像那时一样向艾伦射击?)
(幻觉。)
(那个时候我看到的是幻觉……)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我会受不了。我无法接受必须再次以这样的方式跟艾伦对决……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玲二?」
瞄準镜远处的景色,像海市蜃楼一样晃动了起来。如同快速敲钟似地躁动,混乱的呼吸,以放大8倍的震度晃动着我的视野。
「不是艾伦。那个……不是艾伦……」
「玲二!!」
远处传来了凯尔的叫声。
「快点开枪!来不及了!」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一切都尘封在了黑暗中。焦虑、恐惧、还有凯尔的叫声……
「……趴下,凯尔。」
我的身体和来複枪的枪托离开了地面,枪口被抬起瞄準了苍穹。取而代之的是左腿膝盖和右脚后跟像楔子一样钉在地面上,将腰固定住。右肘支在立起的右膝上,用手脚的骨头撑住了再次下沉的来複枪的重量。我感觉到了凯尔屏住呼吸的声音,然后再次将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了远处的狙击手的身上。
第一发子弹的目标,选择了圆形水塔的侧面。
随着一声巨响,超音速的子弹,向塔的光滑曲面削去,火花四溅。
被突然的枪击惊动的敌人,立刻将来福枪的枪口对準了膝盖跪地身体完全暴露在外的我。此刻,呼吸和脉搏全部停止了。
然后,我从刚好静止下来的瞄準线的正上方看到的是,黑乎乎的越来越大的来福枪枪口,还有对方那因惊愕和愤怒而扭曲的,维斯梅尔的贴身护卫,兰迪·韦伯的脸。
砰!砰!
枪声的二重奏,响彻了整个蓝天。头部一侧像是被重量级拳击手击中了一样,我用右手撑住,像陀螺似的一边迴转,一边被向后推倒在地。
「玲二!!」
我仰面躺在地上,背部感受着水泥的冰冷,视线也渐渐地模糊了。眼前看到的是快要哭出来的凯尔的脸。她好像正在扶起我的上身。
「你被打中了吗?玲二?」
我用手摸了摸沉重疼痛的头部。虽然兰迪的子弹只是擦了过去,然而子弹的冲击波却让我的头部出现了一条裂伤。
「……傻瓜。」
凯尔有气无力地说着,将脸埋到了我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为什么你要突然站起来啊……」
……我确实不应该置这个孩子于不顾而进行危险的搏斗。我对不起她。为了表示安慰,我摸了摸她的浅色金髮。
「情况怎样?观测手?」
反正也再不会有子弹飞过来了……我这是明知故问。
「那个家伙是杀害茱蒂的兇手,凯尔。」
「……嗯。」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了。接下来……」
砰……
远处传来的枪声,打断了我的声音。
(刚才的是……枪声?)
因为太远,所以声音很小,难道是……
我拿起扔在地上的来複枪,将上面的望远镜朝西南方向望去。半英里外的威尼斯海滩酒店的5楼。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窗玻璃上面破了一个裂口。
我惊讶地朝四周看了一下,然而看到的只有默默地矗立在那里的摩天大楼群。不过,不是附近。刚才的枪声还没传到这里就已经扩散开了。大概应该是在距这里1公里开外的地方。
「可恶……」
不过现实是,威尼斯海滩酒店的会场被子弹袭击了。兰迪·韦伯并没有朝会场射击。另外有人在我没有想到的超远距离处向会场开了枪。
——威尼斯海滩酒店
紧张严肃的气氛,一点前奏都没有地,就被巨大的破碎声打破了。
是从外面来的射击。覆盖了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粉碎的碎片朝室内的人身上飞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结果竟是这样的阴谋!!」
梧桐大辅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怒不可遏地吼着。几次三番秘密都被泄露,有计画的袭击。他对于一直按兵不动的Inferno的怀疑,至此全部爆发了出来。
以梧桐的愤怒为信号,黑社会的成员们一齐掏出怀中的手枪。虽然丝毫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但是儘管这样,莉兹和他的部下们仍然在混乱之中拔枪。
砰!!
最初的枪声,并不是乱战的导火索。而这声从众人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传出来的枪声,使充满杀气和怒吼的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冒着硝烟的小型手枪,握在克劳蒂娅·玛昆内的手上。而枪口对準的,是一个暴力团伙头领的眉心中央致命处。
那是洛杉矶最大势力「布拉迪兹」的首领埃赛克·维斯梅尔……
「安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接着,克劳蒂娅斥责道:
「现在引发流血事件一点用都没有!!大家把枪都收起来!」
「喂……喂,克劳……」
与克劳蒂娅毅然的态度相比,莉兹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慌张。
「Mr.梧桐。我们知道您很生气,但是可否请您收敛一下。再三威胁您,致使您五名部下毙命的阴谋主使……的首级就在这里。」
「……你说什么!?」
克劳蒂娅的话完全镇住了怒气冲天的梧桐。
「作为Inferno的一员,我诛杀了由于私慾而违反组织纪律的背叛者。Mr.麦格沃伊。因为事出紧急,我才没有选择合适的场所而导致这里一片狼藉,还请您见谅。」
「你给我解释清楚,克劳蒂娅!!」
麦格沃伊看起来还没有完全了解现在的状况。
「我的部下应该已经掌握了铁证。」
说着,克劳蒂娅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地向破碎的窗外偷窥的男人们。
「请您放心。我的部下很优秀。完全可以搞定狙击手。恐怕邮政局大厦屋顶上留下来的应该是狙击手的尸体吧。莉兹,在警察行动之前必须要控制局面。」
「是、是……」
「Mr.梧桐,还有Mr.麦格沃伊。请暂且先离开这里。两位最好不要在警察的面前出现。这个地方就交给我的手下来收拾。」
慌乱的会场中,只有梧桐旁边的志贺一个人在离开时冷冷地瞥了克劳蒂娅一眼。
「Mr.麦格沃伊。今夜再去拜访您。详情到时再议。」
「……很好。我等着你。」
重要的工作完成之后,对我来说,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黎明来临之际,我终于来到了位于箭头湖畔的维斯梅尔别墅。这个地方是为了让黑手党成员们密谈风流韵事以及各自的秘密等等,为极其隐私的机密而準备的。所以这里就算有维斯梅尔的一些「秘密」也不足为怪。即使那里藏着装有已消失的500万的皮箱。
乍一看,这里不像有人来过。昨天和今天,维斯梅尔的党羽们,在这里肯定不是很舒服。我打开窗户,确认了里面没有损坏的物品,然后将重重的手提箱放了进去,一切都结束了。
即使草率地放在这里,熟悉维斯梅尔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吧。因为他不会为了钱而去袭击黑社会的。从那里出来时,已经泛白的天空中,传来了小鸟婉转的歌唱声。
反狙击行动——也可以说是替茱蒂报仇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也没有被安排什么任务,于是每天都在阁楼的屋子里安静地度过。
「做好了。」
厨房里传来了凯尔兴奋的声音。
「我马上端过来,你把桌子上面收拾一下。」
「……哦。」
自从凯尔来了以后,每天吃饭都成了一个大事件。要吃掉满满一大桌子菜,对过去的我来说,怎么想也是一种折磨。像现在这样慌忙地準备桌子,竟然能使空气不可思议地柔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