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历二六七九年~公纪二○二年~九月二二日
在酒精的残害下,昨天的睡眠品质像是有入眠又像是没入眠,相当微妙。幸好今天顺利以清爽的心情,迎接了新的早晨。
这里是艾萨加公国指定的野营地,水源区与洗脸设施都整备完善,可在此享受还算舒适的露宿时光。虽然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使用者,教人略感寂寥,但正好趁机度过了一段宁静的夜晚。
自睡梦中甦醒的我先洗了把脸,接着开始进行每天的日课──
一面想像对手可能攻击的角度一面挥剑,公国骑士团传统的演武操练。
这就是我原本生活中每天该迎接的一日之始。
一连串演武大致上结束后,我将剑立置于地面,靠在附近的树上,擦去身上薄薄渗出的汗水。
除非遇到相当特殊的状况,好比北方侦察任务的归途,或是前一晚喝得烂醉如泥之类的,否则我每天早晨必定完成这些锻炼。
锻炼的成果却对他不管用。要说是因为他的实力及招式都强到超乎寻常,倒也并非虚言;然而,不算上骑士团长,我的实力已达到能在公国角逐最强宝座的水準,这依然不是骗人的。
要怎么样才能施展他那种招式呢……
虽然不可能放出火焰,但我还是模仿他示範过的「百八式.暗拂」动作,试着挥了挥手。
把右手从下方朝内侧拂扫而过──
嘎哩!
「好痛──」
大力猛挥的手臂硬生生地撞上了树榦。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忍不住抱起右手,弯下腰去。看到手指好像因此稍微挫伤,我不由得觉得自己实在太矬。
「在驱使火焰的技巧里,『暗拂』算是初步的初步。」
是几时开始就在那里的啊……
从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你……你都看见了吗……?」
不用问也知道。他都这么清楚地提到「暗拂」,肯定看见了。
不过,他给出的是不同于提问的答覆。
「妳只管钻研妳自己的剑即可。一旦追求起不必要的强大,等待在前方的就是……」
「就是……?」
「无法回头的黑暗。」
黑暗……
或许真是如此。
有时候我会觉得,单是望向他的双眼,便好似要被吸进瞳孔内那股深邃的黑暗里。虽然我无法断言沉睡在那眼神深处的东西就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却也没有充足的根据能否定这件事。他那不轻易展现的生存之道就是这么疑云满布。
「是说,根本不用担心。妳根本没有能修得『八神流古武术』的资质。」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然而总觉得听起来莫名让人生气。根本不必这么刻意强调吧。
「那赶快吃完早餐就动身啦!」
仗着肚子正饿,我故意喊得粗鲁了点,但内心其实害羞到地上有洞的话,真想一头钻进去。
× × ×
景色不断流向后方。
马匹正以称不上多快的速度宾士着。
这一带是无名丘陵地带,已经与艾萨加公国隔了马匹要跑上一整天的间隔。距离南部的森林──「希加兹森林」──尚有将近一整天的路程。不过,现在进食与睡眠都相当充足,所以接下来的行程还算是游刃有余。
当然,若让马匹以快步或驱步等步法行进,的确能提升步速,但如果这么做,马匹会在途中筋疲力尽,反而拖延到达时间。他起初也嚷嚷着要马跑快点,但在我仔细说明后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马匹在他的世界好像大多拿来竞技或赌博,据说很少当作移动手段。
说得更深入点,我们现在是两人共乘一匹马。在这个状态下快马加鞭地跑,根本已经不是步法层面的问题了。最糟的状况下,马匹可能会宣告阵亡。说到底,这匹马是借来的,根本不可能那样乱来。
说是共乘,懂马术的人只有我,他又长得比较高,因此必然演变成我坐在前头控制缰绳,他则跨坐在我身后,有如自后方抱起我一般,轻轻将手添在缰绳上。我的后背紧贴他的前胸,髮丝偶尔会触及他的脸庞。这类状况我明明不是那么陌生,却感到莫名害羞。
单调的晃动与漫无止尽的观察令我不禁发愣,我只得甩甩头,让脑袋清醒些。
「所以庵你有在冒险者公会登记入会了吗?」
「没有。」
「虽然我也觉得应该是没有……」
冒险者公会──
那是一个不仅限于冒险者,还囊括剑士、魔法使、圣职者、盗贼等,由各种职业成员联合组成,类似工会的互助组织。那个冒牌吟游诗人僱用的巨汉及冒险家也有登记入会。
没错,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记入会,如此一来便能收到阶级牌,获得上公会接受各式各样委託的权利。然后,只要提出达成委託的证据,公会就会根据委託难易度的不同,支付应得的报酬给接案人。当累计的报酬额超过一定额度,便能升格至公会认定的阶级。可以说阶级升得越高,实力就越强,也越加可靠。
由于冒险者公会属于跨国组织,故上述情报会在各国间流通。所以虽然依照距离不同,多少容易受点时差的影响,但不管在哪个公会,大致上都可享受同等待遇。
顺带一提,我的身分是公国骑士,所以并未登记入会。
「要当那种来路不明组织的一分子,我才不奉陪。」
这理由确实很有他的风格。才刚这么想,便听见远远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
一定是用来当作旅路道标的「桑杂奇河」。
× × ×
王历二六七九年~公纪二○二年~九月二三日
「这里就是希加兹森林。」
这里是离希加兹米国已经没多少距离,艾萨加公国南部的森林。森林名称是公国仍属于希加兹米国的一部分时遗留下来的历史痕迹。
我们下了马,伫立于森林入口,眼前有一条废弃的小径通往深处。不过我们决定在起步上路之前先确认一下路面状况。
蹲下仔细观察后,发现灌木丛上依稀可见疑似遭人踩歪的足迹;接着再往小径前方眺望,只见四处都有折断的横生枝干,说明最近刚有人走过这条路。
无法排除这条小路的可能性。
于是我们决定,首先便以近来刚被摧毁的邪恶魔法使巢窟为目标前进,以期能获得一些线索。
另外还有别条连接公国与希加兹米国的道路。儘管那条路比较大,抱着交易或其他目的行经往来的人马也比较多,但依照他打听到的情报,通往魔法使巢窟的似乎是众多废弃道路之中的一条。虽然没有证据指出就是这条路,但总之我们还是牵起马匹,慎重地踏上了小径。
× × ×
我已经想走了。至少想待在森林外头等就好。
实在是……实在没想到里头竟然有这么多蜘蛛网。
蜘蛛网缠得头髮跟身体到处都是,感觉好噁心。即使如此,现在毕竟还可以视为单纯的丝线,勉强忍下来。要是连蜘蛛本尊都冒出来……
「唔噎!」
突然,我眼前的景色高速翻转,原本在头上的树梢出现在脚底,脚底的地面跑到了头上。
世界上下颠倒了?
重新聚精会神一看,是我一只脚被白丝缠住之后吊起来,成了单脚倒吊的状态。裙子也大方地整个掀了起来!我赶紧以双手将裙子遮回去,转头望向他。
「以……以壶浩汗!(请……请不要看!)」
怪了,怎么一下子变得口齿不清?
最有嫌疑的只有这束白丝,难道里头掺有麻痺成分吗?
说到底,这么粗壮的白丝,到底是从哪儿……如此心想而望向树梢的我,发现──
蜘蛛!
是蜘蛛──!
有蜘蛛啊──!
一只大小跟我的身高差不多,身上布满骇人纹样的大蜘蛛就出现在那里。
「叽咿咿咿咿噎噎噎噎噎噎──?」
我扯着喉咙,发出笔墨难以形容的尖叫,试图扭动身体挣脱,却丝毫不起作用。就算想拔剑切断蜘蛛丝,两手现在也都没空。说起来,眼下我陷入麻痺状态,本来就没法做出精密的动作。再这样束手无策下去,体内马上就要被注入消化液,从内部开始溶解了。
我绝对不要死得这么惨!
「怎么,高空弹跳(BUNGEE JUMP)?」
帮鸡叫?
他还在那边讲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袖手旁观得这么老神在在啊?
伙伴都已经身陷绝境了!
「憨、憨──!以夯夯汉哈啊!(庵、庵──!请想想办法啊!)」
大蜘蛛抓了我还不满足,腹部朝向他喷出白丝,打算连他一起捉住。
然而丝线并未抵达他身边。紫色的火焰沿着白丝,一路引燃了大蜘蛛的身体。
发出一记哀号般的叫声后,大蜘蛛转眼间化为灰烬。
眼前只剩下他满脸不耐烦地握熄火焰的模样。
「以夯吼哈嗨……(请放我下来……)」
缠在脚上的丝线感触仍留在脚踝。明明喝过抗麻痺药水后,身体的麻痺感都已经消失了。
真的不行。我就是对脚有八只以上的昆虫没办法,更别说还那么大只……
要问我原因理由什么的,我也答不上来。无论是谁,我相信都有生理上无法应付的东西存在,就我来说便是蜘蛛之类的节足动物,只是这么回事而已。即使我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但起满整身的鸡皮疙瘩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退。
至于他则是伫立原地,环伺周围的状况。
「要……要地图是有,但我不建议继续朝岔路或兽径深入了喔。」
我都已经这么忠告了,却不晓得是否察觉到什么气息,他自顾自地离开步道,拨开一旁丛生的灌木,往深处走了进去。
「庵……庵──……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
虽说才刚从差点惨遭大蜘蛛捕食的险境中脱困,不过也真亏我有脸发出这么柔弱的声音,实在是太矬了……
× × ×
自从将马匹系在一旁的树上,拨开灌木前进以来,时间已流逝数十分。
明明太阳还没下山,周围却在茂木丛生的树木遮蔽下越来越昏暗。
虽然统称为希加兹森林,但佔地毕竟辽阔,所以为便利行事,内部大致上又分为二○块区域。我们现在身处里头的第一八区。
一般而言,想找东西并非无头苍蝇般的蛮干就有用。不过他说不定具备某种能嗅出特定气息的野性,一种只有高阶战士才能修得,无法透过道理衡量,堪称第六感的感应力。
灌木丛总算来到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块不再充斥大量林木的空旷区域。
我们各自朝对方点了点头,决定暂且先别轻易踏进这块过于异质的空地。
躲在灌木丛里环伺一番,便发现一道不停蠢动的黑影。从轮廓可以判断是位体型纤细的少女。
在她若隐若现的侧脸上,能看到外型如鸟嘴一般的长鼻子,简直就跟童话故事中常见的老婆婆魔法使没两样。
明明还是少女,却有着如此教人同情的五官……
少女正心无旁骛地在地面刻画某种纹样。
「那之后已经……三天?……四天了?只、只要……这个魔法阵……能、能完成的话──的复活也……」
断断续续的声音无法听清楚发言内容,但已经足以让人明白,她打算透过魔法阵令某种东西复活。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个魔法使没错。
气喘吁吁的她现正卖力描绘的魔法阵异常巨大,直径长度几乎容得下数间民家……不,即使是大宅邸都能轻易容纳其中。独自一人想完成这种大小的魔法阵,不付出非同小可的劳力绝对办不到。
抬高视线一看,一幅骇人光景随即映入眼帘──周围的树木全呈放射状倒向外圈,彷彿中心点发生过什么大规模爆炸似的……
向地面望去,能发现某种物体的碎片就摆在中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