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没办法提出和平交涉吗?
亚尔缇娜在昨夜似乎有这么向幽朵女王进言。
女王好像也只简洁地回答「没用的」。
据说二○○年前的半兽人战争时,也曾率先派遣使者前去谈和,结果回来的却只有惨不忍睹的亡骸。
半兽人不谈和。只有赢或输,要嘛当赢家要嘛当输家,二者择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第三条路。更遑论现在有魔王的威光加持,令它们志得意满,更不可能会停止进军。
不过,这同时也是它们的弱点。
只要庵在与魔王──京的战斗中获胜,一定就能……
把希望寄托在假设之上的话题就此打住。
为了在魔力障壁失效消灭的位置展开新的魔力障壁,我正在四处奔波。途中也试着在时间许可的情况下,反覆发动「虎狼焰」牵制敌军,但我看得出来,火球飞行的距离越来越短了。是我魔法施展过度,消耗了太多精神力。
面对跨越河川、登上台地斜坡,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的魔王军,想以这么少的人数阻挡,终究是痴人说梦吗?
我切身领悟到,多数暴力这种东西并不是靠质可以抗衡的。
首波大获全胜的优势已经遭到扭转,我们正被以十字弓发起的波状攻击压得喘不过气。魔力障壁虽能弹开火箭,但仍有好几支箭穿越障壁间的空隙,深深刺进地面。也不晓得是谁,準备了这么烦人的武器。真的是有够鸡婆的。
原本我还很乐天地认为,「魔王焦光焰」是极限流攻击魔法中,以首屈一指的威力着称的强力魔法,只要不断连发,或许还能够解套。结果得到的只是确认自己果然不适合打仗──这种弄懂了也丝毫开心不起来的结论,更别说还是在这种关头弄懂。草原上已经留下好几道「魔王焦光焰」炸裂的痕迹了。魔物的进击却毫无停止迹象。勉强称得上成功的一点,大概就是红丸与大门为了防止魔物被魔法的威力吓成逃兵,而必须留在这里掌管军势。如此一来庵就不会被他们搅局了。
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和京交手呢……?
人只要一度涉足不得踏入的领域,下次举步时就不会有所顾忌了。原本可以永久延续的日常,只因为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的事,就可能以该日为境,唐突地划下句点。
那么,一度对死亡有所觉悟的人呢?
会因为理解了自身与死亡的距离,而对生命的危机习以为常吗?
没有这回事。
与亚历劫里交战时,我也曾做好死亡的觉悟,但现在的我并没有到达那么豁达的境界。
我还是与常人无异,同样惧怕死亡。
要是习惯了这种事……我想那恐怕已经不是人了。
那么,庵又如何……?
感觉上,他好像把自己的命,以及他人的命,同样都视如草芥。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他持续保有人性。
希望他以人的身分回来。
「交换了!」
在我的思绪还驰骋在遥远彼方的战斗时,脚边滚来了一把失去剑身,只剩剑柄的剑。
回神一望,亚尔缇娜正要拔起插在地面的剑。
看来箭应该是射完了。
其实很羡慕她施展火焰剑时,可以用跟他同色的紫炎包覆剑身,不过看她必须这样一一交换武器,也真的是够麻烦的。似乎因为精灵族的剑身过细,所以消耗的速度比她常用的变形剑还快。可是说穿了,就算是那种魔力抗性较高,以和魔法使并肩作战为前提的剑,在庵的火焰之下能够撑到什么地步依然是个未知数。
「不如,先别用火焰剑了怎么样?」
「你觉得战况由得了我们保留实力吗?」
开口反问的亚尔缇娜,眼珠子变得更加通红了。
这是她斗争本能提升的证据。
我们不过就简短交谈几句,敌军却连这种忙里偷闲都不允许。
成群的狗头人突然越过石墙飞扑而至。
它们是沿着石墙移动过来的,怪不得没能及早发现。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让这票矮小魔物发挥身材上的优势……!
亚尔缇娜被四只狗头人一起压倒在地,动弹不──连这么想的空档都没有,就冒出一道紫炎将这票狗头人通通烧成了火球。
她并没有挥剑。
就只是让火焰凭空出现。
纵使如此,还是有一只迟来的狗头人不怕,朝我背后直直飞扑而来。
方才的狗头人没半只盯上我,让我可以从容关注周遭,因此我头也不回,只是「嗳~」地使劲一扭,用包了长裙的屁股把它顶飞出去……但没想到──
「抠波?」
随着一声很有狗头人风格的哀号,狗头人从头一路断开到胯下,自身体正中央断成了两半。
它的左右半身就这么倒在洒满鲜血的地面……
「呕噁噁噁噁……」
强烈呕吐感涌现,我赶紧把视线自狗头人的尸体上别开。
看到眼前一只带有紫色火焰的手举起,我明白是亚尔缇娜在帮我烧掉尸骸。
看来是我猛力的一顶,让这只狗头人刚好撞向魔力障壁的侧边,结果障壁就像利刃一般将它硬生生截断。
「这道魔法竟然还可以这样应用……」
真的是从没想到。
虽然正常触摸应该是不会这么严重,但以后还是小心为上……
无意间看往亚尔缇娜左手的我,发现有砂正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撒落。
「亚尔缇娜,你的手……」
也许这是她被狗头人压倒在地时,朝地面无意识抓了一把所留下的痕迹。
她摊开掌心望着砂子,然后再度紧握,以寄宿了强烈决心的瞳孔瞪向敌军。
「就算无法拯救所有的命,至少也要把我能抓住的命……紧紧抓到最后一刻。」
明明就不是这个国家的骑士,到底是什么在背后驱使她这么拚命的呢。虽说骑士是有着所谓的矜持,但这也未免太……
搞不好,这个支撑着她的东西,才正是所谓普遍的正义。
那~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做着这种事啊……
调查水源调查到后来,竟然会与魔王军爆发战争,从孤儿院离开时根本作梦都想不到这种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既没什么特别的矜持,也没有能拿来自省的正义。我所拥有的,就只是「得做点什么才行」这种暧昧不清的想法。
毕竟直到和亚历劫里交战前,王国对我虽有养育之恩,我也对王国有一份情,但我都还是只用「就跟遇到灾害没两样,没办法」之类的想法来说服自己。这么短的期间内,感觉上也不可能培育出什么强烈爱国情操。我会在这里卖命,不管怎么想,有可能影响我的都只有庵跟亚尔缇娜。
现在这么说有些冒失,但「中了他们的毒」这种说法或许还挺贴切的。
这时,我的思考不小心脱口而出。
「唔~嗯……果然很有骑士风範呢~」
「请你正经一──」
还藏着一只伏兵!
手持两把镰刀的狗头人,趁我们稍稍放鬆戒心的空隙,纵身一跃袭来。
它一直在石墙下虎视眈眈吗?
亚尔缇娜来不及出剑。
就在我们险些成为镰下亡魂的瞬间──
「给我觉悟啦!」
从亚尔缇娜与我的侧边穿过,朝侧面纵向旋转的沃路特举着铁爪,以惊人之势猛力跳了过来。
狗头人慌忙举起镰刀防御爪击。
铿锵一声咬合的镰刀与铁爪看似势均力敌,不过沃路特随即发出「嘻嘻」的奸笑──
「刺死你的啦~!」
接着又再度旋转起来。
在他旋转之下,镰刀立即遭到弹飞,狗头人也成了铁爪的饵食,就此断气。
「快,感~~」
看到我们俩张嘴目瞪口呆的模样,原本正在夸示胜利的沃路特纳闷地歪起头来。
明明应该是很可爱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可爱!
「两位小姐,有没有受伤呀?」
「那……那个,谢谢你──」
亚尔缇娜与我都不是无赖,绝对不会做出有失礼数的行为。所以即使对方是沃路特,还是打算向他道谢……
明明是这样,这个男人却给我大手一挥摘下帽子,还伸出舌头抖来抖去的!
「哎呀呀~没有受伤的东西是咱家的头髮啦~!」
这……这个死秃子!
他可能以为这样装傻可以缓解我们的紧张,可惜对我来说只是精神攻击啦。要是影响到我放魔法的效果怎么办。
而且实际上,现在就连装傻或缓解紧张的閑暇都没有。
这会儿终于连半兽人都开始爬上石墙了。
眼神刚与我交会,它便把斧头扔了过来。
石墙的高度差,让我更难防御这把斧头。
本想躲到魔力障壁后方,方才截断狗头人的障壁却刚好耗尽效果时间消灭了。
我无意识地扭动身体,希望能闪过这记投掷,但不知究竟来不来得及……
就在我已做好心理準备的同时,一阵白色疾风呼啸而过,直直往石墙颳去。
大步一踩,一口气赶到我身旁的银师傅以高举的单边膝盖弹飞斧头,并顺势直冲到半兽人面前。
「『凤凰脚』!」
丝毫未减速的左膝就这么顶进半兽人的躯体,银师傅在反作用力之下虽然略微后退,但──
「啊~哒哒哒哒哒哒──」
他立刻接连踢出右前踢、右后迴旋踢、右迴旋踢、左前踢、右后迴旋踢、右前踢,然后──
「啊剎~!」
以和庵交手时施展过的「飞燕斩」收尾,共计一二发的蹴击,踢得半兽人毫无还手余地。
半兽人的躯体被踢到肌肉溃烂、骨骼断裂、断裂的骨头再穿破肌肉,凄惨得教人不忍直视,最后那记「飞燕斩」更别说下颚,连上颚与头盖骨都踢得粉碎,还来不及倒地就先一命呜呼了。
庵当时是巧妙地闪过了这招奥义,想想万一命中,就算是他,搞不好也无法全身而退。
原来银师傅不是只会出一张嘴呀……我决定要对他稍微改观了。同时,也不由得了解到,沃路特为什么会想从罪人更生塾逃走了。
「正义必胜!这就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该怎么说才好呢,好可怕的正义……
× × ×
自从战端开启,幽朵女王就始终从私室的窗口观察着战况的演变。
希加兹幽朵宫的门扉已施以重重封锁,外墙门亦全数紧闭,但若是遭敌军仗着数量强攻,可能还是撑不了多久。
就算採取固守仍有极限──女王望向市区南端的石墙附近,令人惊疑的光景却在此刻映入眼帘。
「哎呀……怎么会这样……!那是……」
是魔物的包围网,然后──
× × ×
算準我方四人集结在同一地点的时机,敌军布下的包围网正逐步完成。展开鹤翼阵的半兽人们开始朝石墙逼近。十字弓的攻击虽是暂时停下了,但那也只到阵形整顿为止……
「这难道是……包围歼灭阵?」
我半开玩笑地提出的作战竟然反过来被敌军给用上,这可真教人完全开心不起来,不如说很不开心。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战术基本上兵力越高越容易成功。被摆出这种阵,就像在看对方炫耀自己人多势众一样,极度不甘心。
「好个千客万来啊。说归说,全都是不速之客就是啦。」
打算让消失的魔力障壁复活而握起的光货,已经被满手手汗给沾湿。
再怎么火大,咒文的咏唱还是赶不及。
某只半兽人将手举了起来。待这只手臂放下,就会有无数箭矢如骤雨般射来。一旦演变至此,就连想找到反击的机会都很困难,迟早会被对手单方面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