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每次做这个回想时我都在想,人类拥有的遗忘能力虽然很了不起,但在运用方面是否有着难以忽视的缺陷?必需知识不断从脑内遗落,有些回忆却越是想遗忘就越是黏在脑海里丢不掉。
怎么想都是某种故障。假如生物机能出现异常称为生病的话,那么人天生就受到了病魔侵袭──我试着学古代哲学家的口吻讲话,总之这次简而言之,就是生病的故事。
生病。
话虽如此,我并非以前罹患过什么性命垂危的怪病。那种事情就交给乍看之下朝气十足却又有点虚幻易逝的美少女负责,当时来袭的病魔,不过就是感冒罢了。而受到侵袭的不是我,而是那女的──伊理户结女。
大约在国二的十一月吧。在冬天脚步接近而寒意袭人的早晨,绫井没有出现在我们平常相约的地点。
当时的我,那可是个心地温柔善良的男人,因此担心地用手机跟她联络,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她感冒了要请假。我传简讯跟她说:「原来如此,要保重喔。」然后久违地一个人去学校了。
然后放学后──
由于学校是箇旧时代的组织,因此到了现代还在大量消耗讲义这种废纸。我个人是觉得干嘛不寄电邮还不会搞丢,但只有这时候,这个现象为我带来了好处。级任老师说:
──有没有人要帮忙送讲义去给请假的绫井──?
当然,没有人自愿。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会叫名为班长的打杂人员去跑腿,但这次要办的事情,不能算是单纯的打杂。
我在剎那间就想好了借口。这借口可以让我自愿将讲义送去给绫井,还不会启人疑窦。
平时一个劲地隐瞒我们的关係,现在等于是自食恶果,不过我好歹还算有点智慧,才一瞬间就成功拟出了完美的借口。
──那个……我跟她家同一个方向,所以……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半点聪明才智都感觉不到,就只是个平庸至极的借口,但总之就这样,我得以合法地拜访绫井家。
探病事件于焉发生。
我来到向级任老师问来的住址,抬头看着向级任老师问来的门牌号码,顿时紧张了起来。假如是家人来应门怎么办?赶快把讲义给一给走人好了。不不不,绫井是母女家庭,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只有绫井在家──
我心想,她一定很寂寞。
我得感冒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家──所以十分能够体会绫井现在的心情。
我本来想冷不防按门铃吓她一跳,不过病人大概不需要惊喜吧。我先用手机联络她。
──啊!伊、伊理户同学?你已经来了?就在家门口?
连打个手机都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很高兴她还有吓一跳的精神与体力。我本来想顺便请她开门……
──等、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
──……你该不会是想换衣服吧?
──因、因为……!
──发烧的时候不用在意外观啦。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想看她穿睡衣的样子。把我的发言翻译一下,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你去死死算了,青春期男生。
不枉费我一番好说歹说,绫井穿着浅粉红色的睡衣出来迎接我。真是有够可爱──咳哼,一般般啦,嗯。就是那女的该穿的一般睡衣。
当然总不可能给完讲义就走,于是我进了绫井的家,无微不至地照顾卧病在床的她。
说是无微不至,其实就是削削苹果、喂喂运动饮料之类的小事,我必须在此强烈主张,绝没有发生过什么擦身体之类的事件。
等到没特别事情可做,我就变成只是坐在床边而已。
今天绫井的妈妈应该会早点回来,就在我开始觉得该告辞了的时候,把棉被拉起来遮住嘴巴的绫井,用发烧泛红的脸蛋抬眼盯着我瞧。
──……伊理户同学。
──嗯?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吗?
──呃……那个……
绫井先是在被窝里动来动去了一会,然后把右手伸出来了一点点。
──如果……你可以握着我的手,我会,有点开心……
当然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怦然心动(不会就是不会!),但我好像能体会她的心情。
感冒的时候,会莫名地觉得心情消沉。如果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就更是如此了。所以,会没来由地想接触到他人的体温……
──小事一桩。
我轻轻握住了绫井的右手。
她的手又烫又小,感觉简直像小宝宝一样。
──呵呵……
绫井开心又腼腆地微笑,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然后发出静悄悄的鼾声。
真想就这样,一直握着她的手──好啦,我不找借口。当时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实际上的问题是,我若是继续赖在绫井家里,早晚会碰到她妈妈。她绝对不会乐见染上感冒的女儿待在家里时有个男人闯进来。
我听她的轻微鼾声听了半小时后,依依不捨地悄悄鬆手,离开了绫井家。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在回家的路上似乎有跟由仁阿姨擦身而过,所以真的是千钧一髮。
◆
「咦?对了,今天伊理户同学她没来吗?」
川波小暮好像理所当然似的来到我的座位上,一边环顾教室一边说了。
我早就知道有人会问,所以用预先準备好的答案回答他:
「那家伙感冒了,在家里躺着。」
「咦,真的假的?」
「真的……唉,毕竟环境变化蛮大的,大概是累坏了吧。」
又是改姓又是搬家,搞到后来还得跟我住在同个屋檐下,在这种环境下不累才奇怪。虽然我好得很就是了。
「什么──?结女今天不来学校啊~?」
一个大得出奇的嗓门,狠狠撞在我的后脑杓上。
我的意识险些没反射性地关机,但有个娇小的女生抢在那之前窜进我的视野。马尾上下跃动。
这女生明明个头娇小得跟国二的结女差不多,动作却莫名地多,很引人注目──或许是因为如此,也或许是因为她常跟结女那家伙黏在一起的关係,难得我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叫南晓月,是以伊理户结女为中心的女生小团体里的一人。那家伙每次来学校时,都是这个女生第一个跟她打招呼。
南同学在我桌上倾身靠过来。
「她感冒还好吗?烧到几度!」
「说……说是三十八度……」
「三十八度!那岂不是重病吗──!」
「南,你冷静点。伊理户被你吓到了。」
川波像对待一只猫那样揪住南同学的脖子,把她拉离我身边。得救了。我不擅长应付莫名喜欢与人贴近的那种人。
「干嘛啦,川波!别把我当猫乱抓啦!」
「是是是。」
「嗯喵!」
川波手一松,南同学一屁股跌到了地板上。真的跟猫一样。
不过这两人讲话好没距离啊。我看了看川波的表情。
「你跟南同学认识吗?」
「啊──?没有啦……唉,算是认识吧。国中时上同一间补习班。」
「对呀对呀。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考上这所高中!」
「你也差不多啦。」
原来如此。以这种明星学校为目标的国中生,大概都会念类似的补习班吧。不过我跟结女完全是自读就是了。
但我看这两人完全不像是会认真去补习的样子啊……
「先别说这了!」
南同学用一种好像身上装了弹簧的动作,直挺挺地蹦了起来。
「该不会结女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吧!」
「是、是啊……是这样没错。我爸还有由仁阿姨──我母亲都在工作,我又不能请假。」
就算学校能请假,要我一整天照顾那女的,打死我都不要。
「什么──!好可怜喔──!不知道结女会不会寂寞……」
……一幕光景,重回我的脑海。
一个希望我能握住她的手,跟伊理户结女差了十万八千里远的女生容颜在脑中浮现。
「好,我决定了!」
南同学突然啪的一声,拍了我的桌子一下。
「放学后我就去探望她!可以吧,伊理户同学!」
「什么……」
「不要明显摆出一副嫌麻烦的脸啦!」
「哦?好像很好玩。那我也──」
「啊,川波就不用了。」
「干嘛这样!」
……好吧,反正在老爸或由仁阿姨回来之前,还不是得由我照顾那家伙……如果能请南同学代劳,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放学后,我把南同学请到了家里。
当然,川波不準跟。
「你们家还满大的耶──记得原本好像是伊理户同学的家?」
「其实没看起来这么新,我爸从小就住在这里了。」
「是喔──那就打扰喽──!」
我一用钥匙开门,南同学就擅自走进了玄关。这人真的都没在怕耶。
「她在二楼?」
「在最后一间房间,不过你忽然跑去,那家伙胆子再大可能也会吓到,所以可以请你安分点吗?」
「什么──本来想吓她一跳的说……」
「病人不需要什么惊喜。」
「那倒也是。」
没想到她这么听话。
我带着南同学上到二楼,敲了敲结女的房门。进对方的房间之前一定要敲门──这是我们决定住在一起时订下的规定之一。
没有回应。也许她睡着了。
「我进来喽。」
我还是先说一声,然后才开了门。
搬家时的纸箱已经都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坑满谷的书,但比起我的房间至少还能看到地板。
听我称讚这种地方就应该能猜到,这房间其实没什么女生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只有掉在地板上的怀旧卡通人物靠垫,以及桌上一些化妆水之类的瓶子,能称得上仅有的女孩子气表现。
结女躺在床上。
我本来希望在我们上课时她已经感冒好了,但看来没那种好事。她把长发绑在两边,穿着轻便单薄的圆点睡衣,胸口顺着安稳的呼吸起伏。即使是平时开口闭口都要酸人的讨厌家伙,只有睡眠时的呼吸声倒还挺可爱的。
「……结女在睡觉吗?」
「好像是。」
我们走到床边时,结女颤动着长睫毛,微微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我们把她吵醒了,还是她原本就只是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