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严格来说,是从国二的九月到国三的三月,大约十九个月之间的事──其中从国二九月到三月的七个月之间,我们都是同班同学。
七个月。
只要是在日本这个国家当过学生的人,想必都明白这个数字代表的意义。
没错──我与绫井结女在交往期间,总共经历过大约七次的换座位。
之所以加上「大约」是因为十二月以及三月有一半在放假,我有点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换座位。总之大致来说,这就是班上座位随机移动过的次数。
其中只有仅仅一次,我们曾经坐在对方的旁边。
只有仅仅一个月,我们曾经在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内度过在学校的所有时间。
换成现在的我会说「那又怎样」,但让当时的我来讲的话,那似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幸运。重新翻阅当时的笔记,会发现只有那段期间上课抄的黑板,字迹特别凌乱──还没专心把讲课听进去老师就开始擦黑板,只好急忙抄笔记的自己彷彿历历在目。
不过说归说,我与绫井毕竟都属于标準的阴沉型,从来不会在上课时窃窃私语。
当时的我们,顶多也就是偶尔偷看对方几眼、趁着帮忙捡橡皮擦的机会跟对方指尖相碰,或是传小纸条代替写信──真不知道有哪里好玩,有事联络不会用手机吗?
……不过嘛,躲过旁人的目光偷偷传纸条,然后侧眼偷瞧对方看纸条的表情,对当时的我们而言恐怕是一大乐事。虽然事到如今丝毫无法理解就是!
这样的日子也只维持了一个月。
我们班习惯每个月的月底换座位──抽籤的结果,我们的座位被拆散了。
与特定对象连续两次相邻而坐的机率,假设一个班级有三十人,墙边座位两边各五个的话,大约是0•325%。比起跟刚刚分手的前女友变成继兄弟姐妹的机率或许还算高,但仍然不容易发生。
……不準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细的机率数字。当时的我是个喜欢现学现卖的典型国中生,只不过是这样罢了。
就这样,坐隔壁的美好岁月终有结束的一天,到了班会课的时间。
班上同学依序走到讲台前,去抽老师做的签。
就在我斜前方座位的同学抽完,接着轮到坐我旁边的绫井的时候……
──……那、那个……
除了坐在隔壁的我以外,全世界恐怕没人能听见的细小声音,撞进了我的耳朵。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绫井第一次在教室里跟我说话。
──咦?
所以我吓了一跳。
不小心露出一副好像被陌生人叫住般的诧异表情。
跟别人讲话从来不会觉得不自在的人也许不懂,但对于绫井这样个性柔弱的女生──当然不适用于现在那个女魔头──来说,这种反应无啻于被宣判死刑。
──啊……对、对不……
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说完,绫井就快步走过去抽籤,我也丧失了打圆场的机会。
当然,我是个了解沟通障碍者心理的男人,所以放学时跟绫井道过歉,也问过她当时有什么事,但她只是腼腆地笑着说「没什么」便糊弄过去。
可想而知,不可能真的没什么。
沟通障碍者在不肯做自我主张这方面可是顽固得很。
所以到头来,我放弃逼问她,从此以后就没再提过那件事了。
只不过是这点连杉下右京都可能会忽略的芝麻小事,我有时候却还会想起来。
想起她当时一眼就看得出在紧张,僵硬而微红的脸庞。
为了挤出勇气而握得紧紧的手,但不知为何只有右手小指翘起。
还有,彷彿对我有所期待似的,微微低头偷瞧我的眼眸……
那时──绫井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
「那么,照放假之前说过的,今天的班会课要换座位喔。」
好耶──!教室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声。
真是够了。不过就是换座位,有什么好高兴的?真心羡慕这些人的人生过得这么开心。
──换成平常的我,可能会说这种老油条的话,但只有今天,就连我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
入学以来过了一个月。直到今天这个黄金周收假后的第一天,座位顺序都是按照座号排列。
这点即将产生改变。
即将产生流动性。
换言之──我终于能逃离背后那个女魔头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趁着取得背后位置反覆进行的种种暴虐行为──从背后踢我椅子、用自动铅笔戳我脖子,或是在我被老师点到时施行呢喃战术──犹如置身八大地狱的苦难岁月,终于要划上句点了。
应该将这天订定为纪念日。班导说要换座位,所以今天就是换座位纪念日。
「(……你好像很高兴嘛。)」
我正在感动万分时,一阵带刺的低喃声狠狠捅上我的背。
应该说,是用自动铅笔物理性地刺我。
是我的继妹、前女友兼同班同学,伊理户结女下的手。
……哼、哼哼。这是最后一场考验了。神啊,这段期间禰虽然让我尝尽苦头,但这次绝对是我赢。我要撑过这场考验,证明人类的坚强。
「(喂……!你是哑巴吗!)」
更多的严刑拷打喳喳喳喳地,连续戳在我揹负着人类尊严的背上。
……被戳这么多下,实在有点痛。
看到第一节课的老师还没来,我在桌子底下拿出手机。
〈学校没教妳不可以刺别人的背吗?女虐待狂。〉-09:02
我用LINE传讯息。
一会儿后,连续戳刺中断,我收到回信。
〈哎呀对不起喔,这不在考试範围内。〉-09:03
〈我看妳最好去上一下道德课。〉-09:03
〈咦?不是生物吗?学习如何对待家畜。〉-09:04
收到一个粉红猪噗噗叫的贴图,气得我脸颊肌肉跳不停。
〈抱歉,这不在考试範围内。〉-09:05
〈啥?〉-09:05
〈聪明如我也没学过要怎么写日文才能让红毛猩猩看懂。〉-09:06
「红毛……!」
背后传来一丝惊愕的语气,我憋住不笑。
〈你少得寸进尺。〉-09:07
〈呜哇!小学生回废文了!快逃啊!〉-09:07
〈现代国文的成绩好一点就跩个二五八万的。〉-09:07
〈很荣幸能得到您的称讚,入学考榜首的伊理户结女同学。〉-09:08
砰!她从背后踢我的椅面。
忘记是什么时候,我们曾经互相分享入学考自己算的分数,结果只有现代国文我大赢她十分以上。
喜爱阅读的学生大抵来说,都会以现代国文的成绩为傲(据我调查)。这件事似乎让这女人的自尊心严重受创,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不高兴,让我大呼痛快。
「抱歉,我来晚了!」
还没收到回应,第一节课的老师就在晚了十分钟后进来教室了。
今天的LINE对战是我赢了。那女人懊恼的表情彷彿浮现眼前。
我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时,又响起了一次收到讯息的震动。
〈欸。〉-09:11
就这样,没有下文。
我觉得奇怪,转头偷看一眼,只见结女早已一脸认真地打开了课本与笔记。手机没拿在手上。
大概是本来有话要说,但老师来了所以作罢吧。
出于姓氏从五十音「i」开始的命运,我们坐在从前面数来的第一、第二个座位。在这种位置滑手机马上就会被抓到,所以我们规定上课时不向对方出手。我可不想跟这家伙两个人一起手机被没收丢人现眼。
……她刚才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我很好奇,但老师开始写黑板了,于是我决定专心听课。
钟声一响的瞬间,教室的气氛顿时轻鬆许多。
上午的课结束了。
大约三十名学生(我记不得那么详细的人数)彷彿暂停的时间恢複流动般站起来。他们手上拿着便当或钱包,理所当然似的各自找朋友吃午饭。
不会自己一个人吃饭啊?
──这种不成熟的话,今天就别说了。毕竟今天可是换座位纪念日呢。
我拿出用手帕包好的便当,然后默默地合掌。
毕竟是父子家庭,我直到国中基本上都是靠福利社或超商解决。但升上高中之后继母由仁阿姨莫名地起劲,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都会帮我们做便当。
当然,是跟结女加起来两人份。
我们都跟她说不用这么费心,但由仁阿姨说帮发育期的儿子做便当是她的长年梦想。由仁阿姨半开玩笑地说「结女是顺便」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我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但我们之所以婉拒她的便当,其实有着另一个理由。
「唷,好友。你这家伙还是一样都不等人的耶。」
一个乍看之下态度轻佻的褐发男生,拿着甜麵包与纸铝箔包柠檬茶过来。他叫川波小暮,自称我朋友。川波看看我的便当菜,轻浮的表情变成了苦笑。
「今天还是一样丰盛呢。这就是伊理户同学她的便当啊……」
「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表达你的好奇心。」
没错。我与结女的便当,菜色完全一样。
这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们对此发自本能地无法接受。觉得中午吃一样的东西很讨厌,一副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
我与结女都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所以不会跟由仁阿姨强烈要求……但结女可能是怕同学拿我们的便当做比较,午休时间常常都会离开教室。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移动的。凭什么我得为了这女的换地点啊。
「那么,今天就让小弟我再沾个光吧。」
「好。我的总是比她多一•五倍……」
「大概是以为高中男生全是大胃王吧,即使是你这种瘦巴巴的文学少年也不例外。」
「但剩下又不好意思。」
「的确是会有所顾虑呢。我是没多个老妈出来过,所以不了解就是了。」
川波拿起一颗小番茄,边往嘴里扔边说。然后他用一种下流的感觉邪笑。
「看到吃光光的便当盒,伊理户同学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心想『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毕竟就是男生呢』。只要能达到这个效果,要我吃掉一杯还是两杯米都OK的啦。」
「那真是谢谢你了。如果本人不在背后的话我会更感谢你。」
脖子上感觉得到冰冷的视线。感觉就像「被我看到了,这里果然就是你的要害」。她想杀我。
「结女──!一起吃午饭吧──!」
一阵语气欢快的声音,对我后面的结女说道。
马尾髮型在视野边缘轻快地跳动。呜哇!是南晓月!我努力当隐形人。
「好……其他人呢?」
「好像说是社团有事。哎哟~真糟糕~我都还没决定要参加哪个社团耶。结女妳呢?」
「我也是……连要不要参加,都还没想好。」
「我们俩不是一起去参观过很多社团吗?可是都觉得感觉不对耶──黄金周都结束了,老实说已经有点难加入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