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时的最后一场文化祭,我看到妳与朋友一同欢笑。
我选择逃避般来到顶楼。喧嚣声离我远去,我俯视着热闹的庆典,胸中的骚动才终于恢複平静。
这样就行了。
我这样就行了。
我们这样就行了。
至今的一切都是某种错误。家鸭与小天鹅,是因为年纪尚幼才能玩在一起。就只是这样而已。
噢,当然天鹅是我。不过妳大概会说是妳吧。
所以这样就行了。
告诉我,无法分享同一份美丽的我们,怎么有办法在一起?
……对不起,绫井。真的很对不起。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道歉。
明明我知道,我该给妳的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句话。
从一年前到现在,我一直在尝试定义自我。
分明知道我与她之间有隔阂,为何却拖到毕业才终于分手?
以前曾经喜欢过的那些话语,那些动作,为什么忽然都变得令我讨厌?
在我的心中,一定早就同时存有好感与恶感。我喜欢过妳是事实,我开始讨厌妳也是事实,虽然互相矛盾,但两者都对。
这让我很煎熬,很痛苦,很悲伤。
矛盾催生出的内在冲突,一直折磨着我的精神……
所以,当我终于提出分手时,心情才会那样豁然开朗。
既然已经不再是恋人……
就表示我的确是讨厌她的。
矛盾消失,内在冲突也消失了。
所以,当我们成为继兄弟姐妹时,至少也比分手前来得轻鬆。
身为一家人与讨厌对方,并不矛盾。
「因为变得讨厌对方所以选择分手」。成为一家人,并不会对我做出的这个决定提出疑义。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但那个夏日,让一切全乱了套。
妳那被烟火照亮的脸庞,扭曲了我的定义。
拜託告诉我一切都是虚假。告诉我那都只是一场梦。
否则,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分手?
那份煎熬、痛苦与悲伤,到底都算什么?
我应该是因为变得讨厌妳,才跟妳分手的。
为什么妳的脸庞,却如此深刻地烙印在我的眼底──
◆ 川波小暮 ◆
『──今年的洛楼高中文化祭到此结束。感谢大家到场参加。』
听着校内广播,「唉──……」我深深叹一口气。
食材见底,茶叶见底,咖啡豆见底,时间也到了尽头,忙翻天的文化祭总算结束了。
简直跟打工没两样。不过好歹少了啰哩啰嗦的店长或前辈,工作起来还满愉快的就是了。
「辛苦了。」
我在没有客人的座位发獃时,一个凉冰冰的罐子贴到脸颊上。
转头一看,穿着班服的晓月出现在眼前。
矮子女坐到我对面,打开自己的罐装饮料。是柳橙汁。给我的则是咖啡。
「……端了一整天用咖啡豆磨出的咖啡,自己却只能喝罐装咖啡啊。」
「想说你应该开始想喝了。」
「谢啦。」
虽然有点不爽,但不得不说她还真了解我。我拉开了罐装咖啡的拉环。
我一边用舌头品尝称不上高级的苦味与酸味,一边让自己沉浸在周围的喧嚣中。常常跟晓月还有伊理户同学玩在一起的坂水,拎着一大袋超商的饮料与零食登场,正在发给班上同学。这个罐装咖啡,大概也是那些物资的一部分吧。
「怎么样?文化祭好玩吗?」
混杂在班上同学情绪兴奋到爆表的声音之中,晓月的声音传进耳里。
从小听到大的青梅竹马的声音,不管在什么环境里听见都出奇地响亮。
「好玩啊。特别是二年级的逃脱游戏真的是神作。」
「啊,你有去玩那个呀?我也跟麻希去玩了──只是玩到一半时间就到了。」
「哈!妳不只个子小,连脑袋都小到不行耶。我们可是有过关喔。」
「乱讲什么啊,意思是说我是小颜美人吗?有什么办法,你那边有五个人,我这边却只有两个啊。」
「……嗯?我有告诉过妳我们是五个人逛吗?」
「啊。」
晓月尴尬地别开了目光。大概是在哪里擦身而过了吧。
「说到逛摊位,不知道伊理户家那两个怎么样了。模拟商店的準备工作太忙,没太多閑空让我出主意。」
「用不着你来出主意,他们有好好约会啦……只是东头同学也一起就是。」
「嗄啊?那女的在搞什么啊。那样哪里还能说是约会啊!」
「没办法啊。那个保护心过重的伊理户同学,根本不可能让东头同学落单嘛。」
「是没错……」
「反正执委巡视时好像有时间让两人独处,应该没差吧?」
真是把人给急死了。虽然这种好事多磨的感觉,或许也是恋爱的乐趣所在。
「……好吧,反正还有后夜祭。我看东头那家伙一定会早早回家。」
「对呀──况且执委的工作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
……后夜祭啊。
我要不要参加呢──
「──欸。」
彷彿实际看见了闪过我脑海的想法,晓月说了。
「后夜祭……你有跟谁约好吗?」
「……没有啊,干嘛?」
「你不是自称万人迷吗?没人约你喔?……比方说西村同学或是谁。」
「妳是想找我吵架吗?要是有人那样半告白地约我,我现在已经躺在保健室动不了啦。」
「那……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晓月──晓晓她……
背后承受着从窗户射入室内的夕日,这么说了。
在背光中覆上一层薄影的眼眸,窥伺般地注视着我的脸。
我的手臂皮肤,产生一阵发毛的感觉。
这种近乎告白的──
「这样就不怕吐满地了吧?」
「……啊?」
「我是说看在青梅竹马一场的份上,我来帮你挡女生啦。哎,毕竟你这种体质算是我造成的,这点责任我负就是了……嗯?」
看到我脑袋没跟上状况,晓月微微偏了个头,然后邪恶地吊起了嘴角。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跟你告白了吧?」
「……最好是啦。」
「自我意识过剩超夸张,噁爆。」
「就跟妳说不是了!」
「哼哼哼。」晓月耀武扬威地笑着。
……自我意识过剩的是谁啊,该死!
◆ 伊理户结女 ◆
『──今年的洛楼高中文化祭到此结束。感谢大家到场参加。』
广播回蕩在黄昏的天空中,一般访客人潮从正门往外流出。
看看手机,发现有通知,圆香表姐传了LINE跟我说〈我们要回去喽!今天很开心~!〉。
让这一切轻描淡写地过去,后夜祭的準备热闹滚滚地进行。
人员撤除部分摊位,让操场空出位置,推起大大的木材。
水斗虽然绝不是中心人物,但也有参与其中……然而只有我知道,他那张笑脸并非发自真心。
也许我太自大了。
在暑假的乡下,我以为自己变得比较了解他……所以竟然骄傲自大地以为,我可以帮助他。
却没发现,他根本就没在寻求帮助。
没发现我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
我只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男朋友得到他人的欣赏,觉得心里很舒服而已……只是在利用他,来满足我无聊透顶的自尊需求。
直到现在这一刻,他都在陪我满足我的需求。
给我面子,在做执委工作时避免破坏人际关係。为了我,压抑他自己。
现在我懂了。
他之所以提早把事情做完……之所以明明很忙,却还是去找东头同学……并不是因为他替无处容身的东头同学着想。
是因为在东头同学面前,他可以做他自己。
不用替任何人着想。
……就连我,应该是他的家人……对水斗而言,都是必须戴上面具才能讲话的对象……
自己的愚蠢令我反胃。感觉连掉眼泪,都是一种骄矜的行为。
如此遥远。
一度以为贴近身旁的他,竟变得如此遥远。
遥远到让我觉得,连苦苦单恋都是鲁莽无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