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話 原諒

年轻时的艾斯，曾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向寻求帮助的人民伸出援手，并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弃他们。

他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贤王。

毫无根据，只是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的乐观想法。

真的是太过愚蠢了，但并非现在这般卑劣……。纵使现在，艾斯也好几次梦想可以再次回到过去。

『明天总算要出发了呢。不必担心，艾斯哥哥……我一定会打倒魔女回来的』

回忆中微笑的少女是圣女莉莉雅。

对艾斯来说，小他九岁的莉莉雅就像是他妹妹一样。

莉莉雅是个有着一头桃发，总是微笑着的少女。

她喜欢花朵……如果不是生作圣女的话，肯定是个一生和战斗无缘，与世无争的温柔少女吧。

她有个梦想。她想要在世界和平后从圣女的位置退下，成为一个普通的女性去恋爱，并共组一个家庭……她的梦想是如此普通却又宝贵。

而艾斯却告诉她，她的梦想绝不可能实现。

就这样和魔女战斗的话，就算赢了莉莉雅也会成为下个魔女去毁灭世界。

艾斯把至今隐瞒着圣女的事实，毫无保留地告诉莉莉雅。

其中没有一丝恶意。

甚至，艾斯是为了想改变像莉莉雅这般温柔的少女成为魔女的残酷结局才告诉她的。

没有任何考虑，没有任何方案，没有任何根据，也没想过圣女不打倒魔女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愚蠢地心想肯定会有办法，把一切告知了莉莉雅。

……而艾斯为这愚昧所复出的代价，便是莉莉雅的死亡通知。

莉莉雅绝望了。不管自己再怎样挣扎，自己未来的人生都不可能实现梦想。

被迫与双亲分离，独自成长，就只为了与魔女战斗。

接受各种严苛的教育与训练，就只为了与魔女战斗。

儘管如此还是努力坚持下来，正是因为相信打倒魔女后会有光明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然而就算打倒魔女，那之后和平的世界也没有自己的归处。

知道这一事实后，莉莉雅究竟有多么绝望呢。

莉莉雅因此变得自暴自弃，并就这样丢下骑士消失了蹤影。

艾斯在知道后，立刻派军搜索莉莉雅。

不要放弃，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新的道路出现的。

她也有她的未来，她也有属于获得幸福的权利。

所以拜託了……拜託活下去吧。不管是神还是什么都好，救救莉莉雅吧。

如此祈祷着的艾斯，一边在心中向着『谁』求助，一边拚命寻找着莉莉雅。

最后。

——被发现的莉莉雅已经面目全非……甚至没有保留人形。

虽然是圣女，但魔物就能杀害了。

圣女莉莉雅最后没能完成圣女的使命，就这样失去了性命。

而艾斯则因为自己的愚蠢所招来的现实而陷入绝望。

在那之后许久，艾斯四十岁了。

艾蕾克西亚是莉莉雅之后的圣女。

艾斯在莉莉雅后彻底反省，对艾蕾克西亚隐瞒所有情报，让她远离真实。

不能让暗黑期再继续下去了。

无论如何都得让艾蕾克西亚打倒魔女。

在艾蕾克西亚十二岁的时候。当时的她还没发育成熟，但魔物仍毫不留情地袭击着村庄和小镇。

在这种时候，守护人民是骑士与士兵，以及贵族和王族的义务。

当时率领他们的是第一王子，许多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下任国王。除此之外的带队者也都是充满正义感的年轻王子，均不输给第一王子。

艾斯打算将王位传给他们之中之一，并就此引退。

他们每个都是自己自豪的儿子，不管把王位让给谁都没有问题。

尤其第一王子不久前才顺利通过了王族祖传的『成王试炼』，许多人都期待他成为下任国王。

等这场远徵结束后，第一王子就有从魔物的袭击下守护人们的功绩了。等拥有这份功绩再坐上王位后，艾斯相信第一王子肯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那我就出发了喔，父亲』

『就说别那么担心了，我和大哥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

『在圣女成长起来之前，守护民众就是我们上位者的职责，对吧？』

……然后就在数天后，艾斯收到难以置信的报告。

王子们所前往的战场都各自出现了大魔。

为了救助儿子，艾斯鞭策早已不年轻的身体出阵。

拜託了，让我赶上……不要死啊……！

谁都可以，拜託了，救救我的儿子们吧！

骑在马上的艾斯无数次在心中如此祈祷，并终于了解到了——

这世界没有救赎。

求助的声音没有人会听见。

艾斯抵达后所见到的光景，是自己孩儿面目全非的样子，

……那样子甚至已经无法一眼明白是自己孩子……。

艾斯所爱的孩子们，全员都『名誉』地战死了。

是只有『名誉』……但没能改变任何现状，毫无意义的死亡。

儿子们想要守护的村庄和城镇都已经被破坏殆尽，这样不出兵可能还比较少人牺牲。

自这时之后，艾斯学会了向现实低头。

「王啊！求求您，求求您了，在这样下去爱恩村就要被魔物毁灭了！」

「是呢」

「那里是我的故乡！求求您派出支援！拜託您出兵吧！」

「不行，不能为了守护这么小的村而无谓地消耗士兵的性命。骑士也是一样。骑士是只能用在为圣女开路时……放弃那个村子吧」

「……你还……你还是个人吗！」

士兵激昂亢奋，并就这样被其他士兵架住带走。艾斯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缩小。

不会乞求原谅，也不会在心中道歉。

艾斯明白自己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被原谅。

谢罪不过是消除自己罪恶感的行为罢了。自己不会去做这种自我满足的行为。

要恨就恨，要骂就骂。艾斯也明白这有多么无法原谅。

但就算如此，作为王仍得取捨性命。

为了让多一个人活下来，仍得做出选择。

魔物袭击的村庄距离王都相当遥远。派士兵前去也需要时间，等到了士兵肯定也疲惫不堪了。

这样只会产生不必要的牺牲者，更甚至可能连着士兵和村子一起全灭。

那么……那还放弃村庄，保证士兵的性命。

只要优先守住多数人居住的大都市，国家就暂且不会灭亡。

只要圣女在这段期间打倒魔王，就能获得最长五年的重整时间。

性命的取捨……并不仅仅局限于与魔物的战斗。

「王啊，这也太过不讲理了吧!?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吗!?」

「贪污以及绑架监禁，还有大量杀人……除此之外其他还有许多罪状。总之，你家已经完了」

「我才没有做！请再调查一次……！」

「不行」

眼前的贵族拚命地主张着自己的清白。

艾斯也知道他是清白的。

因为他的罪名全是艾斯捏造的。

但他绝不是无辜的，他犯下了这世界绝对无法允许的大罪。

他独佔了粮食……他只顾一己之利，一边让领民饿死一边搜刮大量粮食保存。

他囤积的粮食足以让许多人活上数天。

他与他的几名家人……对上大量的民众。连比都不用比。

为了让他吐出粮食，所以艾斯才要击溃他。

「你这个……你这个外道畜生！你不是人！我绝不会忘掉这份恨意……绝对不会原谅你……！你一定会去地狱的，你这个垃圾国王！」

一边留下漫骂，贵族一边被士兵带走。

几天后他就被弔死了。

不只他一个人是这样死的。

艾斯取捨性命下的被害者，无论是谁都憎恨着艾斯死去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究竟听过几次了呢。

艾斯自己也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被原谅。

自己一路走来充满了罪孽、过错与背叛。

然而正因为艾斯取捨了性命，才把牺牲抑制在最小限度也是现实。

艾斯没办法拯救任何人，但死亡人数确实减少了。

然而这事实对被背叛、被切舍之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背叛为世界而战的艾蕾克西亚的事实仍没有改变，他仍是那个卑鄙的背叛者。

要不干脆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去当个『好人』，那该有多么轻鬆。

如果只顾眼前发生的事情出兵拯救村庄，一定就能逃离那沈重的罪恶感了吧。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士兵减少导致大都市防卫能力变得低落。国家肯定会被魔女灭掉吧。

粮食要是可以大家互相分享那该有多美好。

然而这样做只会大家一起平等地饿死而已。

乾脆……乾脆就这样去死，是不是还比较简单。

然而这样能获得救赎的只有艾斯一人，国家没有艾斯之后肯定会灭亡的吧。

绝对无法获得救赎。

绝对无法获得原谅。

也没办法一了百了。

必须继续走在这条满是背叛与罪孽的道路上才行。

年轻时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向寻求帮助的人民伸出援手，并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弃他们。

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