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似乎一大早就从山脚下的城镇霍洛维兹出发的箱型马车,随着蹄声登上覆盖荆棘的险峻山路,来到外貌有如玻璃杯的洼地、<无名村>所在时,已经是正午过后的事。
村子因突如其来的旅客之死而动摇,夏至祭暂时中断。以村长为首的人们,聚集在灰色宅邸的餐厅讨论对策。在了望台上面看守的年轻人发现马车,合力将弔桥放下,迎接客人。
金髮蓝眼、上等丝衬衫配上闪闪发亮的银袖饰——穿着时髦的年轻客人,以骄傲的姿势仰望弔桥。
开始慢慢走过弔桥。
看守的年轻人们,对于这位新到客人的怪异髮型——金髮固定成流线型,就像头上顶着歪斜的钻子——不禁瞠目结舌,从了望台俯视着他……
在灰色宅邸里,引导那位男子——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一路追蹤到此的目标——美丽娇小、充满神秘的妹妹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正趁着骚动,偷偷溜进被禁止进入的房间。
位于一楼阴暗走廊深处的房间——也就是二十年前发生杀人事件的书房。
2
书房一片寂静。
可以看出已经久无人迹,书架和书桌上都积满尘埃,从半开的蓝天鹅绒窗帘射入的阳光,让地板的木料因为日照而有几处变色。
维多利加悄悄开门进房,娇小而轻盈的她才走不到几步,地上就掀起一阵尘埃。维多利加轻咳几声,然后屏气凝神,慢慢端详书房。
那是个狭窄的房间。书桌与大书柜、弯脚的大椅子、矮柜上放着铁制烛台。不论是桌子、椅子或其他东西……在窄小的房间都显得特别巨大豪华。
单面墙上有着长长的装饰柜,在玻璃柜中展示各种看似中世纪骑士用过的古老武器。钢铁与磨光的橡树打造的沉重长枪,还有细长的剑等武器,密密麻麻地塞在里面。
旁边有个巨大的立锺,似乎还有人照料,时至今日依然继续走动。钟摆轻轻摇晃。钟面已经因为古老而斑驳模糊,但依稀还能看得到数字。
维多利加的视线停住,盯着地板上的一点,张开小小的嘴唇:
「尸体就倒在这里。」
略微移动一下视线:
「而这里掉着许多金币。」
闭上眼睛——
「……为什么会掉落这么多金币呢?一定有什么理由,一定有。这就是碎片。混沌的碎片。一定是可以重新拼凑的碎片之一。快想、快想……!」
绿色的眼眸慢慢睁开,转身朝着门喃喃自语:
「然后,柯蒂丽亚进来。打开上锁的门。书房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虽然大家认为当时是半夜十二点,但是并不确定。然后,柯蒂丽亚发现尸体……窗户呢?」
扬起灰尘跑向窗边,粗暴拉开窗帘——再度扬起漫天尘埃。看着窗外,维多利加摇摇头。
外面是陡峭的断崖。可以听到遥远下方的浊流沖刷声……
维多利加喃喃说道:
「不是这里……不是从这里进出,犯人一定是从房门出去。书房和平常没有两样,但是这里却发生杀人事件。然后……
咬紧细小珍珠色的牙齿,忍耐已久的维多利加以微弱的声音低语:
「妈妈…………!」
「……你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一个沉着柔和的声音,维多利加倒吸口气回过头——
无声无息的荷曼妮打开门,以责备的表情俯视这个小闯入者。
维多利加紧闭双唇。
「谢尔吉斯村长说过,这里禁止进入对吧。」
「……为什么?」
维多利加回问。
「为什么……」
荷曼妮似乎很伤脑筋地歪着脖子——又变成坏掉的娃娃在移动的怪异模样。
「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事被发现,就会有麻烦?」
「……怎么说?」
「因为在这个书房发生的事件,其实还隐藏着别的真相。」
「怎么可能!」
荷曼妮笑了。
呵呵呵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呵、呵、呵………!
维多利加以不容分说的口吻,硬是阻止怪异的笑声:
「谢尔吉斯是个不能容许任何反对意见的人。因此我推测没有人可以对村长下的判断有任何意见,这个咒缚直到现在依然存在。然而……他之所以禁止我来看这个书房,其实是因为内心对于自己的理论感到不安吧?或者……有些事让人知道就会有麻烦,对吧?」
荷曼妮的笑声越发尖锐——突然停止,苍白到不像人的脸上,慢慢浮起不安神情。
眼珠突出。眼神空洞没有照出任何东西,突出的眼白浮起无数条红色微血管。不安地左右摇晃脑袋,荷曼妮用力呼一口气。
呼……!
「你怎么了,荷曼妮?」
荷曼妮吸了口气,开口说话: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只是说不出口。」
维多利加盯着她。
荷曼妮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慢慢接近维多利加,以震动空气的低沉嗓音说:
「当时我就在这个宅邸里面,还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造成多大的骚动。不过当时我只有六岁而已,对于柯蒂丽亚犯下的罪行感到害怕。虽然他们要求我照顾发高烧的她,可是我拒绝。当时我实在太害怕了。后来罪人总算带着一点行李离开村子,我才好不容易放心。接下来换成我发烧。我对柯蒂丽亚所犯下的罪行……就是这么害怕。」
荷曼妮言尽于此。
眼白再度突出,正中央的眼珠不停转动,完全无法分辨究竟看往何处的怪异表情。她弯下腰将脸贴近维多利加的脸:
「可是,柯蒂丽亚被赶走之后,厄运并没有跟着离开村子。之后的二十年,村子也慢慢改变。不知何时,村里失去过去的鲜艳色彩,简直像是黑白两色画成的孤寂绘画。而且孩子也少了许多。刚出生的孩子……厄运并没有离我们而去。一个恐怖想法掠过心头,或许……」
荷曼妮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维多利加代替她说:
「或许罪人还留在村子里?」
「…………」
荷曼妮紧紧闭上嘴巴。
「……谢尔吉斯村长的说法是最简单的推论,柯蒂丽亚就是犯人是最简单的想法。书房的门从内侧上锁,而拥有钥匙的人,只有狄奥多村长和柯蒂丽亚,里面没有别人。除了自行进入书房的柯蒂丽亚之外,应该没有人能以短刀刺杀狄奥多村长。当然也有不知如何解释的事——散落地板上的大量金币、大家对时间的证词全然不同……不过即便如此,柯蒂丽亚最有可能是犯人这件事还是不变的。」
「唔……」
「不过……」
荷曼妮再度翻白眼大叫:
「我是长大之后才发现的!这件事有个奇怪的地方!狄奥多村长是像这样……从后面被刺中背后。听说那把短刀没入背里直达刀柄。可是狄奥多村长是个成年男子,被放逐的柯蒂丽亚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光是身高就不一样,除非这么……」
荷曼妮的脸上不知为何带着灿烂的笑容,两手握在一起往上抬,然后从上往下用力挥下。看不见的短刀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闪耀,就像是用力刺入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男子幻影……瞬间令人不寒而慄。
「……除非这么做,否则无法杀害他。但是柯蒂丽亚何必特地绕到狄奥多村长的背后,以这种方式刺杀他呢?而且身材较矮的人这么做,除非有很大的力气,否则根本没办法连刀柄都刺进去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如果要刺杀比自己魁梧的成年人……」
荷曼妮将想像中的短刀拿在腹前,摆出以全身力量冲刺的姿势。
她转动眼珠,歪着头俯视维多利加:
「对吧?」
「是啊。」
「…………」
荷曼妮突然沉默。
「那杀人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说完之后荷曼妮便闭上嘴,以有如逃跑的迅速脚步离开书房。
房里的维多利加盯着她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
「刺戳方式怪异的短刀、散落一地的大量金币、乱七八糟的时间……」
又摇摇头。
窗口射入的阳光,将两人扬起的细尘照成白色。只听到沉重立钟的钟摆声规则地响着。
然后……
——喀!
发出微微声响。
接着……
——当!当!
立锺开始响起。
维多利加的眼睛睁得很大,惊讶地竖起耳朵倾听。
脸颊发红、表情变亮。
张开小小的嘴唇想要说话时……
窗外响起「啪沙啪沙「的振翅声。维多利加像是对思考受到打扰感到不耐烦,抬起头用力瞪视窗外——窗外有好几只白色的鸽子飞过,几个白色身躯从阴沉的空中飞起。
维多利加的表情变得有如洋娃娃般平静。
……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翡翠绿的眼眸滴溜滴溜转动,有如绿色火焰般熊熊燃烧——带着灼热、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冷冽——
慢慢眯起眼睛。
就这样过了片刻。
终于——
维多利加抬起头,脸上浮现充满确信的冰冷表情:
「智慧之泉告诉我了——现在碎片已经全部重新拼凑起来——!」
她缓缓转身,面对空无一人的书房厚重门扉,突然一脸阴霾:「但是……该怎么证明呢……?」
3
此时的一弥正在广场、墓地等地奔走,寻找走散的维多利加。
昨天被野狼追逐、不明人物把动物眼珠放进水壶里、神秘人物潜入隔壁房间的羽毛被中意图威胁,再加上刚才的恐怖杀人事件……
这些事浮现在脑海里又消失,让一弥感到不安。
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走,向村民询问是否看到同行的少女,却总是得到摇头回应……
当他唉声叹气时,突然被某个东西刺中后头勺——尖锐的怪东西。
回头一看,有如钻子的金色物体佔据整个视线。想到可能会被刺中眼睛,不由地往后退。
「……你!」
愤怒颤抖的男声。
「是久城同学没错吧?。
「是………警官!?」
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就站在前方,身旁带着大得吓人的方形旅行衣箱,铁青着一张脸,两手不断颤抖,好像正在生气。
「你的行李好大呀!」
「你……」
「这也是遗传吗?维多利加的行李也是大得不像话……」
「你、你……」
额头上暴出几条青筋,停顿一拍的布洛瓦警官怒吼:
「怎么,连你都在这里!还有、那个、那是……那个、就是那个啦!头髮长长、傲慢自大、小不隆咚的……」
一弥虽然被警官爆发的怒气压倒,还是说:
「呃,警官是指您的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