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术幻灯秀之夜
1
别西卜的头骨是在苏瓦伦搭上的OldMasquerade号的终点。在黑暗海边附近只有一座粗糙的月台,海与车站之间只看得到一到涨潮就会关闭的巨大水门,以及高耸挺立的石墙。
黄昏的波罗的海染成一片淡紫色,无数白色泡沫随着波浪拍上岸又退入海中。靠近,远去,靠近,远去,发出「沙沙」的安静声响,于下车后站在粗糙月台上的乘客耳边迴响。远远可以听到车掌向乘客宣布在夜会结束时,这列车将会成为折返的首班车。
暮色渐浓的空中,浮现一轮急着露脸、大得出奇的满月。
一弥带着巨大的行李箱下了月台,定睛凝视耸立在远处沙滩另一头的别西卜的头骨。
黑色沙滩延绵不断,远处耸立着阴沉有如黑暗、外表凹凸不平、有如巨大岩石的东西。那是退潮之后才会浮现,草木不生、无法孕育生命的不详之岛。
走在一旁的老人开口了:
「据说月光会让人疯狂。」
「是啊」
「今天的满月真是讨厌啊,东方人。」
喃喃说完之后,目光追着一弥的视线,停在看似岩石的块状物上面:
「啊、那座修道院就是别西卜的头骨。」
「那是修道院?简直就像岩石构成的孤岛。」
「接近一点就看得出来是人工建筑,也会清楚了解它的名称由来以苍蝇王别西卜取名的理由,东方人。」
一弥跟在老人身后,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穿着西装的赛门汉特、伊亚哥修士也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朝着修道院走去。走在沙滩上绕到修道院的左侧,慢慢接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有如岩石块的东西耸立在黄昏的天空里,开始觉得四周瀰漫一股沉重的气氛。
「啊!」
听到一弥不由得发出叫声,老人点点头:
「看到了吧,东方人?」
「是的。」
只见一改变角度,岩块的左右两边突出正好就像是昆虫的巨大複眼原来如此,这个诡异模样的确有如苍蝇头部。佔据整片染成浅紫色的黄昏天空,有如不详的苍蝇王现身,正在俯视一弥等人面露狞笑。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一弥咬着嘴唇,紧握拉着行李箱的手。
走在一旁的老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
「一想到女儿每天都住在这里,就觉得心情好複杂」
一弥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往前走。
沙沙沙沙沙可以听到远处的波浪声。
(维多利加就孤独一人待在这种地方)
面对越走越快的一弥,老人问了一句「怎么啦?」一弥只是摇摇头说声「没事」又继续往前走。
已经可以看到修道院的入口。除了刚才一起下车的旅客之外,看似搭乘前一班火车到达的大批客人,已经挤满在修道院石门的另一边。在石门与有如孤岛的修道院之间有个宽广的前庭,那里已经準备许多观众席,庭院里面更是挤满盛装的男女与兴奋的小孩。
在门前递出邀请函,检查的人是穿着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黑衣修女。微微可以听到老人向修女询问有关女儿事情的声音,可是也被前庭传来的观众吵杂声浪掩盖。
一弥对着一名修女问道:
「我是来接我的朋友的。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女儿,名叫维多利加的女孩应该是在这里吧?」
「」
修女没有回答。一弥继续说道:
「请问?」
「」
「听得到我说话吗?抱歉,那个」
「」
因为得不到回答所以看了一下她的脸,发现那是一张年轻得出乎意料,看来和一弥年龄相仿,天真烂漫的脸庞。一身漆黑的修女表情毫无变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弥的声音,完全没有反应。
「小姐?」
修女轻轻摇头,把做过记号的邀请函粗鲁塞给一弥,下一名客人也在推挤一弥的背后。无计可施的一弥只得带着行李箱进入前庭。
不知何处传来「锵锵!」锣声,有人发出「哇!」的欢呼声,四周还可以看到小孩子跑来跑去。
美丽的少女穿着身体曲线展露无遗的合身服装,一边绕场一边念出开场白。装饰在头髮上的各种花朵,在黄昏凉爽的风中摇曳。
至于另一端,身材较高排成两列的修女,以规矩的脚步像是行军一般逐渐消失在修道院深处的走廊。
锣声再度响起。
小丑开心地演奏风琴,不知何处传来像是魔王发出的诡异笑声。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弥不停张望四周。
(维多利加)
像是拨开眼前的人潮,踏着蹒跚不稳的脚步往前走。
(维多利加!)
继续往前走。
(我好想见到维多利加!)
脑中突然浮现清晰的想法,那种思念塞满一弥的胸口,甚至感到十分痛心。不知为何,思念的感觉竟然和遗憾如此相似,一弥差点就被这种感觉击倒。想起维多利加精神饱满、鼓鼓的蔷薇色脸颊,还有出门前布洛瓦警官提到,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维多利加
不吃东西
不喝水
连叫也不叫一声,只是窝在那里。再这样下去那匹幼狼恐怕撑不过明天
一弥漆黑的眼眸里,浮起哀伤与愤怒的眼泪。
(维多利加。我的维多利加。)
加快脚步往前走。
遭到人潮推挤,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牢牢扶住一弥的肩膀。正当一弥想到对方扶了自己一把,应该要道谢之时,那个人突然在一弥耳边低声说道:
「在最深处的房间。」
「咦?」
「很久以前国王死于瘟疫,螺旋迷宫最深处的房间。」
「请问」
一弥转身一看,正好有位高个子妇人的华丽帽子羽饰挡住他的视线,完全分辨不出刚才究竟是谁抓住一弥肩膀低语,不过在羽饰的另一头可以看到燃烧一般的红髮。
「布莱恩?」
一弥抱着行李箱,打算往那个方向前进。但是却被一群小丑挡住,根本无法靠近,就这么跟丢先前看到的红髮男子背影。一弥只得放弃,转过身来念念有词:
「刚才那个人是布莱恩吧?他果然也搭上了那班列车?只不过,最深处的房间」
一弥像是要避开人潮,开始往修道院外貌有如苍蝇头部的诡异圆形建筑走去。
别西卜的头骨有着不停绕圈的螺旋走廊,是一栋怪异的建筑。阴暗走廊的左右挂着微暗的油灯,充满燃烧动物脂肪的刺鼻气味。
左右两边有无数方形房间,一身漆黑的修女不停离开房间,又消失在别的房间里。隐约可以见到的脸孔,每一张都是年轻、看来和一弥差不多,或是稍为年长的少女。黑衣修女一语不发,面无表情通过的模样,彷彿只是大量生产的洋娃娃。
一弥带着行李箱走在微微倾斜,一圈一圈向上延伸的阴暗走廊上。
走廊似乎永无止尽,不断转圈的黑暗迷宫,越走越觉得四周变得昏暗,路也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明明是往上爬,感觉却有如走向地底迷宫的深处,这让体型瘦小的一弥不禁感到悲伤与恐惧,就连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因为走廊变窄的缘故,挂在左右墙上的油灯也逐渐贴近,照在脸上的炽热火光,简直就像要把人烤焦。这里分明没有风,灯火却不停摇晃,甚至还有一盏突然熄灭。
不知何处传来风吹过缝隙的怪异声音。
咻、咻、咻、咻、咻
(奇怪)
一弥开始自言自语:
(这让我想起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的平时光景。我就像这样沿着迷宫一直往上爬,却一直到不了她的所在地方。可是我依然不断往上爬,因为我知道在最高处那个房间里,维多利加就在那里。你只是没有说出口,明明就是那么想我我和你的心,明明越来越近)
拖着行李箱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维多利加)
四周越来越暗。
(维多利加)
荷叶边、蕾丝和散落一地的甜点划过脑海,然后是闪耀着知性的冷冽绿色眼眸,以及垂落在地的灿亮美丽金髮。
让维多利加成为维多利加的那种黑色光芒。
让一弥着迷不已的那种不可思议。
小小的灰狼。智慧之泉。收集混沌的碎片后重新拼凑、加以语言化,蕴藏令人恐惧的脑筋,小不隆咚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守护它的蓬鬆荷叶边,有如波浪的蕾丝。
维多利加
荷叶边的感觉越来越强,只有一弥能够强烈感受到位于迷宫深处呼吸的存在,就连手里巨大行李箱中的洋装也显得狂暴不安。洋装向一弥下令快找出来。找出我那个娇小、令人惊惧的主人。
感觉越来越强烈。
维多利加
快找出来、快找出来。
快找出荷叶边。
迷宫最深处的简陋房门半开,窄小的入口就连在男孩子里不算高大的一弥,也必须弯下腰才能钻过去。在房间深处,有个又小又黑,蜷成一圈的东西发出呻吟。
一弥停下脚步。
脸上浮现笑容。
然后将行李箱轻轻放在地上。
幻灯机ghostmae1
一九一四年十二月五日别西卜的头骨
摇晃的列车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汽笛响了几声。
喀、叩叩叩随着刺耳的声音与震动,列车总算停住。年长的车掌一边宣布「已经到达终点站客人?」一边粗鲁地将在包厢里面睡觉的年轻男子摇醒。
抓着肩膀不停摇晃,男子的头都快被他摇掉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就在车掌感到不安时,男子总算稍微睁开眼睛,开口说了什么。
「咦?您说什么,客人?」
「这是哪里?」
「终点站别西卜的头骨。」
「啊」
「搭到这里的客人只有您,其他人都在中途就下车了。不过会到这种野战医院办事的人,本来就不多。」
「野战医院?」
「原本是修道院,不过现在是战时,所以军方将前线伤患运到这里安置。在这里的人全都是一些来日无多,从学校被赶上战场,连枪的用法都不会就遇上敌军,身受重伤的年轻人。其他全是那些与他们差不多大,半年前还过着悠哉生活的女学生担任的临时护士。」
「唔」
「不过偶尔会有不可思议的乘客来到别西卜的头骨。例如怎么看都像是政府高官的绅士,或是像您这样的怪人。」
「」
「我看您还很困吧?难不成您是因为坐过头才会坐到这里?好吧,如果是这样,我们接下来就折返,您可以继续搭乘没关係。」
「不了」
年轻男子突然睁大原本带着困意,眨个不停的眼眸。
那是眼尾上吊的绿色猫眼。于是他站起身来,轻轻拨弄一头有如火焰燃烧的红色长髮。
那是一名能够瞬间吸引众人目光的男子。战战兢兢的车掌就像是站在苏醒的猛兽面前,慢慢离开包厢退到走廊上。红髮男子有着纤细的腰桿,以及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体型。一头红髮好似火焰一般,随着男子的动作不停摇曳、飞舞。
「把我的行李搬出来。」
「好」
车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