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洒花幽灵
1
夏季终于来到这个座落于平缓倾斜山坡的圣玛格丽特学园校园,并投下眩目的白色阳光。
暑假开始之后数目
因为几乎所有学生都离开,在这所广大庄严的学园里,有如悠久时光流逝之后所有生物都消失般,充满深沉的寂静。
只有偶尔从校园小山出现的松鼠,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花坛中争奇斗妍的各色花朵,虽然无人赏玩,仍在热风之中摇曳。
凉亭的方型影子将茵绿草地染黑。
在那里只剩下寂静与夏目的阳光,以及
「唉呀、唉呀呀呀!」
中午以前
抱着看似考卷的整叠纸张,边调整滑下的圆眼镜边走出校舍的娇小女性,正是塞西尔老师。老师突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望向校舍对面,花坛和喷水池另一头的广大草地。
「那两个人还在那里啊。」
塞西尔老师重新抱好纸张,匆匆忙忙往前走。通过草地前面时还对着那两个人说道:
「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试着与他们攀谈。
闻言的两人其中一人是站立不动的小个子东方少年,以已经成为注册商标的严肃表情点头回应。由于正值假期中,所以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看似来自祖国的便服染成蓝色的东方和服,繫上黑色衣带,穿着木屐。头上戴着平常戴的毡帽,单手撑着与这身服装和严肃至极的表情完全相反的东西缀满轻飘飘荷叶边的粉红阳伞。
塞西尔老师眯起眼尾下垂的大眼睛,盯着来自日本的留学生久城一弥,以及倒在他以荷叶边阳伞在草地上做出的圆形影子里的某样东西点头:
「那么久城同学,她就拜託你了。」
「是!」
一弥严肃地站直身躯,回应塞西尔老师的吩咐。
「啊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塞西尔老师刚才拜託我要照顾你喔。嗯,既然受到拜託,总得做点事才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喂,维多利加。」
笔直站立目送匆忙走过的塞西尔老师后,一弥立刻发出无力的声音。
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广大校园一角,一弥直立不动站在草地上,不知如何是好般地看着趴卧在脚边映出的阳伞影子中央,以荷叶边与蕾丝撑得蓬鬆的娇小塞丽友人。
拥有「智慧之泉」,「欧洲最后最强的力量」脑袋的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从刚才就一直趴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
一头美丽的金髮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散落在草地上,混合白色薄绢与黑色丝绒的奢华荷叶边洋装包住身体。同为黑与白的头饰,也温柔地包裹小小的脑袋。
难不成在不注意时睡着了吗?担心的一弥悄悄窥探,只见穿着奢华洋装的维多利加鼓起蔷薇色的脸颊,彷彿长寿老人睡眼朦胧的绿色眼眸,有如发亮的翡翠般愣愣睁开。
「怎么,你醒着啊。」
「久城吵死了」
「你、你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好吗?我从刚才就一直像个笨蛋一样,为了无聊趴在这里的你,像这样撑着阳伞呢?我会先被热死吧。喂、维多利加」
「啊」
维多利加就这么趴在地上,不满地噘起樱桃小嘴。
「真的很无聊啊。」
「那倒也是。」
「也不想看书。」
「因为太热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跑到这个最热的地方来呢?你真是莫名其妙。」
听到一弥这么说,维多利加只是「唔?∟回了一声,然后慢慢往右边滚去。因为离开阳伞阴影的範围,一弥只得急忙快步摇晃和服下摆跟过去,把荷叶边的阳伞撑在维多利加头上。
发现到这件事的维多利加板起小脸蛋,不悦至极地哼着鼻子。然后瞪着一弥的脚:
「好怪的鞋子!」
「这是木屐,夏天最适合穿这个了。你要不要穿穿看?」
「怎么能穿那种像木材一样的鞋子。」
维多利加大放厥词之后,又朝相反方向滚去,继续趴在地上。一弥急忙撑着伞,啪哒啪哒追在后头。两人在广阔的草地上,滚动、啪哒啪哒、滚动、啪哒啪哒持续如此怠惰的追赶好一会儿,终于停下动作。
炎热的夏日,乾燥的风吹动一弥的黑髮。
某处微微传来花与树叶的磨擦声。
洁白的喷水池宛如因热风而融化的冰柱般流水缓缓不断。
安静的夏日
「这么说来,维多利加」
「唔?」
「你这个家伙,怎么回答得这么有气无力!算了,我今天为了找你到处跑来跑去」
进入暑假之后数目的今天,一弥一大早就依照惯例寻找维多利加
以一手撑着阳伞的姿势,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信封。维多利加就这样趴在地上,很有兴趣地抬头仰望:
「好奇怪的口袋啊,久城!不过倒可以说是很有你的风格。」
「别管我。重要的是臭蜥错了、不对。是艾薇儿、艾薇儿啦!啊~~真是的,都被你带坏了艾薇儿﹒布莱德利的信寄到了。她在暑假期间前往地中海沿岸避暑胜地的祖母家别墅度假。在那里呢」
一弥以很快的速度,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述说。
其实一弥原本也受到艾薇儿﹒布莱德利的邀请,一起同行可是却无法抛下这个娇小、孤独的灰狼朋友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单独一人待在学园里,于是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决定要和她一起留在空无一人的学园。
「据说那里发生许多怪异的事件。虽然艾薇儿的信看得不是很懂,不过至少是你最爱的谜题。怎么样,有兴趣吗?」
「唔。」
维多利加轻轻应了一声,不过还是趴着,有如午睡中的白猫一动也不动,慵懒地说道:
「我倒是从这个喜欢怪谈的家伙觉得怪异的事件里面,嗅到很浓郁的无聊烦恼。」
「嗯」
「不过算了,总比这样继续无聊下去好得多。」
「真的吗!?」
「是啊好,你就先念来听听吧。」
一弥像是鬆了一口气点点头,挺起胸膛。然后一只手撑着阳伞,另一只手拿起明信片,大声念道:
「『久城同学,Buongiorno!(注:义大利语里的你好』」
「这是什么?」
「上面就是这么写。嗯『我现在在前往地中海的列车里写这封信。刚才看了《怪谈第二集》』」
「唔唔」
「『已经看完了,正觉得很无聊。然后』」
2
艾薇儿布莱德利搭上列车,到达地中海沿岸的这个城市,是在一弥读信那一天的几日前。暑假第一天的黄昏时分
潮水的气味、乾爽的细沙、高远的蓝天、延绵不断的海岸线。白色沙滩上满是遮阳伞和躺椅,晒成小麦色肌肤冒出汗水的避暑客开放地伸展肢体,四处走动。
乘着带沙的干风,小麦色肌肤散发的防晒油气味,与海水味道一同强烈飘蕩。
艾薇儿搭乘骡马拖动的敞篷马车,一面响起哒哒蹄声一面走在细石板路上,兴奋地前往去世祖父的别墅。不过心里还是挂念那个待在学园里,和自己交情很好的少年
「奶奶!我来了!」
在老旧却经过精心整理的方形两层渡假小屋前,艾薇儿用力挥手。一发现在二楼窗口挥手回应的老妇人,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喜形于色地奔跑起来。
突然撞到一个拖着装满各色花朵小货车的少年,不禁跌倒。艾薇儿的行李四散在路上。看到这副模样的避暑客都忍不住窃笑,艾薇儿也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
撞到的人是卖花小贩一名年龄相仿的义大利少年。他急忙将艾薇儿的行李全部捡起,还抓着艾薇儿的手将她拉起。
「谢、谢谢。」
少年盯着艾薇儿的脸,不知为何突然一脸怒意。然后快速说了几句话,可是艾薇儿并不懂义大利语,只能愣愣地歪着头回望。
少年见状变得一脸哀伤,不过还是从贩卖的花里抓起一把红色小花束,不知为何朝着艾薇儿粗鲁丢过来。
「哇?」
少年退后两、三步,目不转睛地瞪着艾薇儿。艾薇儿带着疑惑问道:
「这、这是要给我吗?」
看过少年又看向红色的花束,不由得偏着头。就在此时,老妇人也从别墅出来是祖母。艾薇儿再次向少年说声:「呃谢谢!」便抱着行李箱往别墅跑去。
「喔、他是米契啊。」
在别墅里面探险,又说了愉快的暑假计画之后,终于静下来开始喝起红茶的孙女面前,布莱德利爵士的遗孀如此说道。
艾薇儿咬着饼乾回问:
「米契?」
祖母点点头。银髮梳到脑后,身材高大又有精神的老妇人,脸上刻画着与年纪相应的皱纹,与孙女相似的蓝色眼眸,和喜爱恶作剧的少女时代没有两样,骨碌碌地灵活转动:
「他是邻近义大利人夫妇的儿子,一到夏天就会打工卖花。虽然每年夏天都会遇到,但是我也语言不通,所以没和他说过话。」
「唔」
「竟然会送你花束,应该是喜欢你吧。」
「可是他在瞪我耶?」
「那就是不喜欢啰?」
「奶奶,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啦口」
祖母看着发怒的孙女脸孔,忍不住笑了。然后表情变得正经一点:
「别说米契的事「。你还记得芙拉妮﹒布莱德利吗?」
「芙拉妮?不认识,谁啊?」
「是你的堂姊。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面,怪不得不记得。大概比你大个两、三岁,她也说想来别墅玩,我就说欢迎啰。既然和你年纪相近,应该能够成为玩伴吧。不过芙拉妮似乎讨厌你。」
「为、为什么!?」
「应该是〈黑便士〉的关係吧。」
艾薇儿的表情变得阴沉。
〈黑便士〉是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留给孙女艾薇儿的遗产,艾薇儿因为那是敬爱的祖父留下来的纪念,所以没有把那张珍贵的邮票〈黑便士〉卖掉,而是珍惜地保管
「那孩子真是的,小时候还满率直的,大概是被爸妈宠坏的关係,没想到变成爱钻牛角尖的孩子。还说你既然独佔遗产,那么一定也对这栋别墅别有居心。不过今天晚上芙拉妮也会过来,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什么~~」
面对不满的艾薇儿,祖母又笑了:
「不用担心,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姊妹的。」
在这一天晚上
艾薇儿在自己的二楼小房间里,打开信笺组,一手拿着羽毛笔「嗯、嗯」不住低吟。
信纸上只有来到这个城市途中,在火车里写好的文章,只写着看完书之后好无聊。
「嗯我要写一堆愉快的事,让久城同学后悔莫及野fflH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真是伤脑筋嗯?」
似乎注意到什么,艾薇儿抬起头。
不知何时房门已经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金髮剪得比较短,蔚蓝眼眸有如夏日晴空和艾薇儿相当相像,但是稍为年长一些的女性。
「难道你就是芙拉妮?」
「那么,你就是我的死对头艾薇儿啰。」
芙拉妮盯着艾薇儿看。然后突然开口:
「你最好立刻离开这里。这栋别墅里有幽灵出没!」
「幽灵!?」
艾薇儿惊声尖叫。芙拉妮似乎误解这个声音是恐惧,于是发出愉快的笑声,再把声音压得更低,好像是在威胁:
「艾薇儿,七年前这栋别墅里死过人喔。被避暑的贵族玩弄之后抛弃的美丽义大利女孩,抱着花束跳海,打捞起来之后运到这栋别墅!可是那名女孩却没能够获救,而且死在这里。之后抱着花的白衣女、鬼、就哇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
艾薇儿却是高兴得眼睛发亮,不由自主发出尖叫。芙拉妮满意地眯起蓝色眼眸,开始述说抱着花束的白衣幽灵如何让这栋别墅里的居民陷入恐慌。
在芙拉妮终于发现眼神发亮,「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央求多说一点怪谈的堂妹有些不寻常,歪着头溜走之后,艾薇儿急忙回到桌前。
舔过羽毛笔尖,兴奋地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