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间的某处,传来了讚美歌的歌声。 
石塔。 
无论是骯髒的地板,还是布满裂缝的墙壁,都在严寒的环境中冻僵了。系着我双手手腕的锁链,时不时传出钝重的声响。 
难道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吗?有人在远处唱起《普世欢腾》的可爱歌声……隐约传了过来。 
「葯已经开始生效了吗?」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轻轻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刚才的歌声也像幻觉似的消失无蹤了。 
我正躺在一张粗糙简陋的床上,有人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 
他眯起了冷酷的绿色眼瞳,默默地注视着我。 
亚伯特·德·布洛瓦—— 
这时候,又响起一个医生的声音。 
「是的,您暂时不必担心她会再乱动起来。」 
「这只灰狼是不是快要生下幼子了?」 
「大概就是这几天吧。侯爵,您要亲自见证吗?」 
「哈,怎么可能!」 
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男人以夸张的动作笑了起来。远处又传来了讚美歌的歌声。我就像被什么人拉着似的陷入了睡魔的深谷中。 
耳边还传来了一阵阵呼啸的风声。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柯蒂丽亚! 
这可是蔷薇色的人生。 
真是的,你有在听吗?你真是个哭包子,太脆弱了嘛。 
就算你再怎么觉得寂寞,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你也不可能变成孤单一人的。 
只要来到剧场里,就可以见到我和其他舞女伙伴。 
而且不是还有那位经常来捧场的, 
长得很可爱的红髮男孩嘛? 
而且呀, 
虽然现在就跟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但是你这个不成熟的灵魂,总有一天也会成长为大人的。 
那样的话,你就会拥有保护重要的人的能力了。 
那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不过,这种说教显得有点老套是不是? 
啊、轮到我们出场了!来,走吧! 
——蔷薇色的人生! 
梦见了过去。 
到底睡了多久,我不知道。感觉过了好几天。这次又被灌了多少葯呢,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真正能维持着清醒状态的时间基本没有多少。 
眼睛一睁开,又看见医生站在旁边。还有几个从没见过的贵族打扮的男人,正一脸恐惧地睁圆眼睛望着这边。 
这真是太奇怪了。 
感到恐惧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某天晚上,我突然被人从剧场带走,然后就一直被锁在这里。舞女的同伴们,那个红髮男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 
「差不多了。」 
「什么!」 
贵族中的一人颤抖着叫出声来。 
「啊,我的主啊——!」 
听到某处传来讚美歌的声音。其他的男人也都颤抖了起来。「真是天大的讽刺,今夜可是圣诞夜啊!」「真是太可怕了……」,他们一个个都在胸前划起十字,互相看着对方。 
前些天耳朵听到的讚美歌,原来并不是我的幻觉。那大概是不知在哪里虔心祈祷的少女们合唱的歌声吧。 
「灰狼的幼子出生在耶稣诞生之夜,这的确是十分讽刺的一件事。」 
「啊……我真恨不得早点回到家里去。在这真是冷得难受!」 
「已经快了。马上就好……」 
男人们都满怀恐惧地俯视着我。 
绑在我身上的粗大锁链,也发出噹噹的巨大声响。 
混杂着飞雪的寒风,猛烈地吹打着石造的巨塔。 
不久,身体内的那个重要的东西……自出生开始就一直怀在体内、对其百般爱护……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村庄放逐,带着村长扔给我的为数不多的金币,一边担心遭到野兽的袭击,一边独自走出深山,在大城市中彷徨,挣扎着来到了苏瓦伦……直到现在我都一直保留着的、那个宛如我的灵魂般重要的东西,我感觉到快要滋溜溜从身体里滑出来。我拚死抵抗,锁链也被拽得狂响。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石造的巨塔里,男人们发出了恐怖的声音。 
啊啊! 
灵魂,我的灵魂就要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了! 
还给我!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痛苦,愤怒,还有恐惧——虽然应该过了很长时间,不过感觉上只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体内那不可取代的东西被拿走了,我的灵魂发出了哭泣声。那是一个软弱寂寞,在黑暗深处寻求着我的哭泣声。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慈爱。得到了珍爱之人的天佑,如光明一般贯穿了自己的全身。 
接着,我就像整个灵魂都被取了出来,肉体彷彿变成了空洞的木雕人偶,随之生髮丧失的感觉…… 
「是女的。」 
「是女的灰狼。不,这是由狼和我国贵族血脉混合而成的、小小怪物……」 
女儿! 
我的、女儿……! 
我伸出了被锁链绑住的双手。 
伸出了那位舞女伙伴——有着棕色头髮和丰盈体型、开朗活泼又温柔的金佳·派——曾经说过的、能够保护自己重要存在的双手。那大人的双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的双手却显得无比苍白,看起来就像老太婆般纤细瘦削,上面还能看到浮现出来的无数血管。刚出生而哭个不停的女儿——我的灵魂,就这么被医生抱在怀里,毫不留情地被带走了,我就连阻止都无法做到。我像是表达抗议般在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叫了几声,就像野兽的低声恸哭一般。被监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似乎把人类的语言都忘得一乾二净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边发出咕嘟咕嘟的呻吟声,一边拚命呼唤着女儿。 
母亲的声音像是传给了女儿,她猛地哭闹起来。 
就像是划破夜空似的,哭得极其凄惨。 
贵族男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向大门,我又变成了一个人。锁链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双苍白无力的手臂,只能伸向空无一物的虚空,像是瘦削的野兽钩爪一般徒劳地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我又大声嚎叫起来。 
求求你,别让我和这个孩子分开。别让我和我的灵魂,分居在遥远的两地。 
我心爱的女儿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夜空又响起了震撼整座石塔的哀嚎。 
我的灵魂结晶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讚美歌的声音。 
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从眼眶汹涌而出,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