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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呢。」
「咦?」
——在苏瓦伦的街道上。
虽说是冬天,但是跟山间地区不一样,这里并不存在厚厚的积雪,汽车和马车也可以照常在道路上行驶。路上的行人都吐着白气,路旁的树木也几乎掉光了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枝干。
从大马路拐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昏暗的角落。跟大马路旁的商店相比,这里的商店橱窗都萧条得铺满了尘埃,往来行人的身影也显得非常稀疏。不过仔细搜寻,还能找到各种各样让人产生兴趣的特色店铺,比如摆满了阿拉伯风味的烤点心的橱窗,还有看起来似乎能找到古董珍品的旧相机店,衣物店把做出各种姿势的木製时装人偶摆成像是在欢迎客人的阵势。如果在这里悠閑地走上一圈的话,应该也能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星期天下午吧。
在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的一弥身边,塞西尔老师正在设法不让人看到里面的睡衣而使劲扣着大衣前面的纽扣,又很在意地拉了几下衣摆:
「在这里买圣诞礼物的话一定会很愉快吧。要是苏瓦伦就在我们村子旁边该多好呀。」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在说圣诞节的事吗?但是老师,现在……」
「不,那个,我必须告诉久城同学,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好像就是这家店了,老师。」
一弥指着前面的一家店子说道。塞西尔老师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很快又像发愣似的大大张开。接着,她还做出了用手背擦口水似的动作。
在那家店的招牌上,画着一幅丰满的小麦和刚烤好的麵包图画,还写着〈山姆麵包店味道自然好极了!〉这种充满诱惑力的宣传文字。在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巨大的法式麵包和看起来很鬆软的奶油蛋糕,还有一大堆馅料充足的三明治,就像充满朝气活力的山姆大叔分身似的稳稳端坐在那里。
「看起来很好吃耶~」
「我们去问一下这里的山姆大叔吧。听说……他以前也是〈平民区的Blue Rose〉的忠实粉丝呢。」
「啊,是这么回事吗。」
一弥很有礼貌地挺直身体走进店铺。
噹啷啷!一推开门就听见了悦耳的风铃声。
一个身上穿着吊带裤、头上戴着同色帽子、瘦得像竹竿般的男人,以及一个穿着围裙胖胖的老闆娘同时抬起头欢迎道:「欢迎光临!」「味道好极了!」
「对不起,那个,我们不是来买麵包的。」
「咦?那么,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一下……关于〈平民区的Blue Rose〉——妮可儿·露露的事情。」
光是听到「平民区的Blue Rose」这句话,那位瘦削的男人——山姆的表情就顿时煞白了。他赶紧回头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然后又看了下一弥,接着又看了下堆成小山状的麵包,最后再次回头看了看老闆娘的脸色。
紧接着,他以敏捷的动作跳到一弥他们面前:
「你啊,拜託,能不能小声点。我差点就要被我家里的那位一脚踢出去了啊!」
「啊,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想……」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至于我家那位醋罈子,也和当时的名画、名曲一起保留到现在了……那个,拜託你了!」
他看向塞西尔老师说道:
「你先去问一下麵包种类什么的,暂时转移一下她的视线,让她消消气好吗?」
山姆还没说完,塞西尔老师就已经盯上了那堆看起来很好吃的三明治。话说三明治她不是刚刚才吃过吗?一弥儘管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对塞西尔老师说了一句「那么,就多多拜託了」。
塞西尔老师又做了一下用手背擦口水的动作——
「嗯,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就转身朝着老闆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这里有熏牛肉的三明治吗~?还有,这边奶油上点着的红色颗粒,是不是蛇莓?还是野山莓酱呢?」
「嗯。你还知道得蛮清楚嘛。这些都是蛇莓哦!很少见吧?」
「果然!」
「……看来你不是一般人啊,挺懂行的嘛?」
「呵呵,因为我是教师,所以对麵包很挑剔就是啦。那么,这边的肉馅饼是猪肉?鸡肉?还是……」
背对着挽起衣袖正要开始跟塞西尔老师大谈特谈的老闆娘,一弥和麵包店的山姆大叔偷偷溜出了店外。
山姆带着一弥走在小路上,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
「当时我可是她的超级粉丝呢。她真是很开朗的一个女孩,脸也长得很可爱,身材也非常出众哦!」
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
「如果说真正的可可王妃,是人工雕饰的虚幻蓝色蔷薇……」
「嗯。」
「〈平民区的Blue Rose〉简直就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啪啪地燃烧着,每晚都用爱作为燃料。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无可挑剔。而且对蜂拥而至的粉丝们也很亲切,在后台门口等着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她聊上哦。我曾经常送她烤好的麵包呢。她说了一句『啊,谢谢你哦』就当场大口大口地把麵包吃掉,还笑着称讚说『这真是太好吃了耶』。脸上和下巴都……」
山姆边说边用粗壮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经常沾着麵包碎屑。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粘脸上了哦』。当时我还很小也很纯情,还曾经心怦怦跳地伸出手指,替她把脸上的麵包屑拿掉呢。那时候妮可儿·露露脸颊上燃烧般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我的手指上。就好像是直接触及生命一般的感觉。我敢打赌,在那一瞬间,神一定是在背后看着我啊。」
山姆发现到自己说得太激情了,不禁羞得赶紧闭上了嘴。
「总之一句话……我当时真的迷恋上她了。」
接下去大叔低下头,寂寞地说道:
「不过那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舞女的妮可儿·露露,还是作为客人的我,都还很年轻。」
「那么山姆先生,你应该很熟悉有关当时妮可儿小姐的事情吧。」
「说白了,我也只是她的一名粉丝而已。也就是去剧场看看她表演的关係罢了。不过,她的确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只要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既开朗又能喝,还有一个善良的灵魂。虽然我只在晚上见过她,但却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她像太阳一般,直到今天那抹火焰仍在我的印象中。男人们都被她深深吸引了,一直以来,平民区的人们都更喜欢这一位Blue Rose。虽说王宫的那位可可王妃高贵而美丽,但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当然如果深入了解的话,那位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吧。」
「妮可儿·露露是〈Phantom〉的舞女,不过我听说她在一九〇〇年突然消失了。」
「啊啊。」
说到这里,山姆就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她突然就没有再出场表演了。我当时也非常担心。」
「嗯。」
「没想到,她会死得那么早!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女孩啊,我知道现在都不敢相信!」
「……死了?」
一弥停下脚步。
被反问的山姆也表示吃惊:
「什么,不知道吗。妮可儿·露露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我调查后知道的,她只是在一九〇〇年神秘失蹤……」
「这前面的墓地里有她的坟墓,就是妮可儿·露露的坟墓。」
山姆悲伤地低着头,用他那粗壮起节的手指指着前面小教堂的尖塔。
「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那里离店子很近,我经常去牧师先生的家送麵包啦。那大概是妮可儿从〈Phantom〉消失之后过了三年的时候吧,我抄近道路过墓地偶然发现的,墓碑上的确写着妮可儿·露露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啊!我当时就哭了起来。不过,哭鼻子什么的也不符合我的性格。而且妮可儿本来就是跟眼泪无缘的女孩啊。想着我们彼此都跟眼泪和花束不太搭调,所以后来就準备了成堆的麵包和红葡萄酒去凭弔她。妮可儿最喜欢葡萄酒了,生前她可是每晚都大口大口地喝呢。」
「是这样啊……可是,那真的是……」
「啊啊·我当时就祈祷她在那个世界里也能这么欢快地喝酒,吃东西,唱歌,还有跳舞……我和妮可儿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啦。」
山姆耸耸肩说道。
他眯起眼睛,像是又在回味遥远的过去。
「当时的我,和那个有如蓝色火焰般明艳动人的女孩子之间,也就只是这样的关係罢了。」
身边呼地吹过了一阵寒风。
因为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轻轻的铃声,一弥回头望去——山姆麵包店的门被打开,塞西尔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弥向她招了招手,接着觉得很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
阳光从云层后射出来,轻轻洒满了整条街道。
告别山姆后,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会合了。
两人一起走上通往小教堂的平缓坡道。向周围瞧去光秃秃的树上还有少量的积雪,把两人呼出的气息也染成了白色。
一个戴着大人用彩色围巾的小孩子啪哒啪哒地从两人身旁跑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一个像是奶妈的女人正拚命追赶着。孩子吐出的气息也同样是白色的。
枯枝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弥用双手抱着装满烤麵包的纸袋,这些都是塞西尔老师买的。因为那纸袋太大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前方。
「老师,话说你买的麵包还真多啊。」
塞西尔老师红着脸说道:
「这都是因为久城同学和山姆先生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啦。我因为没事可做就顺便问这问那的,后来还问起了做麵包的配方……然后就……」
她边说边用手把眼镜扶正。
「结果我就越来越想买了。」
「老师,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一弥开玩笑地说道。
「没关係,我还可以拿给苏菲当礼物呢。」
「是舍监?但是……」
塞西尔老师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云,顺便用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石子在坡道上骨碌碌地往前滚。
「我来苏瓦伦的时候经常都会邀苏菲一起。不过因为今天早上遇到了紧急情况,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自己来了。她要是知道我一个人来到苏瓦伦,肯定要生气地说为什么不邀我一起去什么的。」
「那个……」
塞西尔老师歪起头说道:
「话说回来,她也真是太任性了吧。明明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没想到她却是个怕寂寞的人,总是想要我去拉她一起去。明明是这样,她却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
「其实舍监现在就在苏瓦伦啊……」
「……什么!?」
塞西尔老师的脸慢慢变得可怕,一弥马上做好随时逃跑的準备。
「怎怎怎怎么了,这表情!为什么要生气啊!我真的搞不懂……」
「苏菲吗?为什么!」
「那个,好像是、因为……」
一弥回忆着说道:
「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写着〈Phantom〉要上演什么什么戏剧。舍监她从小就很喜欢可可王妃,还收集过照片什么的。」
「哼,那个人也会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吗!」
「没出息!?这也说得有点过头了,兴趣爱好属于个人的自由……是天赋人权……」
「总之,苏菲她是一个人来了苏瓦伦是吗?」
「不,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和久城同学?她不来找闺蜜的我,而是跟去年刚留学过来的你这个家伙一起来!?」
「喂喂!请别用什么家伙的来称呼我!这可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吧。话说回来,塞西尔老师你总是……」
「那个人没想到心眼会这么坏,为什么不来找我嘛!」
「那个……」
「她竟然、没有来找我~!」
塞西尔老师双手叉腰站着,就像老牌歌剧演员般充满了压迫感,从腹腔大喊了起来。
一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道:
「……因为没叫你就这么生气,还发这么大的火。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在形容你自己吧,塞西尔老师……呜、好痛!」
一弥被狠踢了一脚,忍不住单脚跳了起来。
「竟然还踢自己的学生!真是粗暴!我要坚决抗议!」
「我不知道。苏菲和久城同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一弥也表现出快要发火的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反而露出了笑容:
「难道说,这就是吃醋吗。女人都这么大了还是动不动就吃醋,然后生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一点呢。」
「哼!」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教堂。
那教堂并不大,塔尖直直伸向冬季的青空。远远可以看见塔尖的铜钟正被风吹得哐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