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脆就把兔子当作本体吧……呜唔!」
「维多利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呜唔唔……」
如黑烟般甩动着鬃毛的两匹黑马,正在夜幕下的森林中向前飞驰。马蹄践踏在雪道上,车轮也时不时传出类似悲鸣的倾轧声,不断向前迈进。
钢铁制的黑色大马车驶进了冬季枯萎的森林中。离开苏瓦伦的街道,穿过郊外,在高高的树木之间高速穿行而过,从高空上看就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这夜深时分还没有入睡的生命体,似乎就只有马车里面的人们了。
在座位前面,布洛瓦警官已经睡得很熟,身子也快要滑落到地板上了。他把身体靠在购物箱子堆成的小山上,大大张开了嘴巴。在他的头顶上,白色的小兔子依然骑在那金色大炮上,就像要从上方眺望着整个世界似的稳稳坐在那里。它看来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位置,身体一直都没有动过。
在他对面的座位上,一弥就像武士一样摆出端正的坐姿,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维多利加则浑身乏力似的靠在一弥身上,看起来显得相当睏倦。她一只手拿着烟斗,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样看着老哥的话……」
「嗯?」
「我就这么想了。如果坐在头上的小兔子属于他的本体,老哥就相当于甲胄般的存在吧。他一定是遵从小兔子的意志来行动的。呜唔~!」
「喂,你是睡糊涂了吧。之前你睡昏头的时候,也说什么如果松鼠在帽盒里面,就用松鼠语怎么样怎么样的,用很有道理的说法提出一些完全不合道理的主张啊。
「呜。」
「不过你这么说也挺精妙的嘛,维多利加。」
窗外的寒月正挥洒着冷冷的光辉。驶进森林的马车,就好像冥界之王运载着死者,行走在回归黄泉的路上一样。而且马车里面也同样非常寒冷,跟城里的温度完全无法比拟。
一弥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
「我现在越看越像是那么回事了。警官他睡着了,而小兔兔还精神奕奕地坐在那里啊。」
「没错吧?」
「不过啊,维多利加。如果真的是这样,万一小兔兔死了,布洛瓦警官是不是会突然瘫倒在地上,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了呢?」
「久城,我看你说的也挺精妙的嘛。那么我们就马上来试试看吧。」
维多利加一边擦着半睡半醒的眼睛,一边举起浑圆的小手伸向小兔子。小兔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头,马上狠狠地反过来盯着维多利加。「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备喔,呜唔……!」维多利加边说边想要站起身来,一弥马上「喂喂!」地把她喊住了。
布洛瓦警官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面临的危险,依然在那里呼噜大睡。
马车似乎辗过了一块石头,车内「咔噔」地猛然晃动了一下。
维多利加和一弥互相凑近脸颊,同时看着窗外的景色。马车穿过了一成不变的积雪森林,开始逐渐接近那令人怀念的村子了。现在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那形如小糖果盒的驿站。
我们终于回来了啊——想到这里,一弥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他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维多利加的脸蛋。
维多利加彷彿觉得很厌烦似的推开了他的手。一弥则觉得万分高兴,笑意也变得更浓了。
「……哎呀?」
在穿过驿站刚进入村道的时候,他们看见前面有一盏灯像是在求助似的晃动了几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弥他们凝神观察了起来。
马车缓缓地听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驾驭马车的老人一边很冷似的摸着灰色的络腮鬍子一边向这边走来。一弥打开窗户,维多利加就向他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驾车的老人很客气地说道:
「因为运货的马车陷进了雪道,有人被困在那里走不动了。看样子好像是前面那条村子的村民。」
「那真是很糟糕啊。」
「现在这么冷,他们也真的很可怜,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让他们也乘上来。不过这位老爷大概不会同意是吧……?」
维多利加向布洛瓦警官的睡脸看了一眼。
警官把嘴巴张得几乎能放进一个大苹果那么大,在那里睡得死死的。取而代之的是,他头上的小兔兔却摆出一副「嗯,那也无所谓」的尊大态度点了点头。
维多利加回答了一句「那好吧」,驾车的老人一听马上很高兴的走了回去。
没过多久,一个举着灯笼的青年佣人和一位中年妇女就朝这边走过来了。
一弥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人,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啊啊」的记了起来。
「嗯?你怎么了啊?」
「我知道了。他们好像就是刚走出学园就能看到的那片龙胆草田里的人啊。我经常看到一个女人和她的男佣人在田里干活的情景。
「是龙胆草吗。唔……」
「啊,请坐!因为外面很冷,来,快请进来吧!」
一弥很有礼貌地向那位妇女说道。妇女和她的年轻佣人先后向他们道了谢,然后就坐上了车。他们看到布洛瓦警官和小兔兔顿时吃了一惊,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黑马发出了嘶鸣。
马车再次向前驶出,沉重的马蹄声也随即响起。
「我们是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学生,现在刚刚外出回来。还有坐在那里睡觉的是村子警察署的……」
「啊,我也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好像是说最近来了一个奇怪警官。」
「是的,就是那个人了……你们两位一直都住在村子里吗?」
「嗯,一直都在村里。」
中年妇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妇女把头髮高高束在脑后,虽然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但现在看起来却是银色。身上穿着朴素的裙子和大衣。因为在田里干活而不不断被日晒雨淋的肌肤,也因为雀斑和色素沉积而形成了零星的斑点。
一双稍微有点凹陷的蓝色眼眸,闪烁着善良的光辉——那是一位自然而然地从全身散发出温柔安详气息的高雅妇女。
马车沿着村道一路往前行驶。
月光从窗户射进了车内。
年轻的佣人从窗户眺望着外面,同时用手指着远处的圣玛格丽特学园说道:
「时钟塔,已经没有了呢。」
「的确是呀。」
妇女也点了点头。
咦?本来还以为两人分别是过着独居生活的妇女和她的佣人,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两人似乎并不是那样的关係。青年接着说道:
「那明明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
「是怀下你的回忆啦。」
「所以妈妈你才要住在这条村子里吧。」
「嗯,没错。
维多利加眯起了眼睛,同时紧紧抿住了鲜嫩的樱桃小嘴。
那位有着蓝色眼瞳的温柔妇女,用右手的手掌贴着脸颊,然后又把手肘枕在左手的手背上,一脸忧郁地陷入了沉思。就好像长年以来养成的自然习惯似的。她轻轻侧着脑袋,以沉浸在梦想中的眼神注视着远方。
偎傍在她身旁的混血青年,彷彿在鼓励她似的抱住了她的肩膀。
妇女小声说道:
「不过,那也没有关係。因为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啊。」
「是吗?」
「嗯。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荣誉、名声和讚赏。只要能过上宁静的生活,还有所爱的人在身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两人默默地相视而笑。
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弥的脸在沉默中变得苍白无比。他挺直腰背坐在那里,脸颊上掠过了一阵紧张感。
不一会儿,马车就在学园旁边静静地停了下来。两头大黑马发出了嘶鸣。
妇女和青年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就这样下车离开了。
马车又继续往前驶出。
在两人离开后空出来的座位上,残留着浓厚的过去气息。就像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幽灵留下的残香一般——
一弥满脸苍白地说道:
「那、那个,维多利加。刚才的那两人……」
「嗯。」
维多利加一边在他身旁吸着烟斗,一边点了点头。
金色的头髮弯弯曲曲地垂到了地板上。鲜红色的礼裙就像鲜血一样扩展开来,上面装饰着好几重的豪华手织花边。维多利加犹如一头幼小而兇猛的野兽似的在眼眸中闪烁着精光,默默地注视着身旁空出来的座位。
「久城,你刚才说那两人在学园附近耕种着一片龙胆草田是吧。」
「是啊。」
「龙胆草这种东西,实际上是製作苦艾酒的材料哦。他们俩一定是在製作苦艾酒。恐怕是那位妈妈——也就是……」
维多利加停顿了一下。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雾,然后——
「可可·萝丝最喜欢喝的酒。」
「那么,果然刚才的女人就是!」
一弥大声喊道。
这时候,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布洛瓦警官发出了「……呜唔」的呻吟
·193·声。一弥慌忙压低声音说:
「她就是本应在二十四年前就被国王杀死了的可可王妃吗?就是那个年轻可爱、性格内向,在国民之中享有极高人气、照片中的主角吗!?」
「没错。」
维多利加静静地点了点头。
「同时也是今晚那部让人们狂热不已的舞台剧的真正主角。苏瓦尔王国传说中的王妃——可可·萝丝上了年纪后的姿态。」
「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你啊,这个事件中其实还存在着两名行蹤不明的人物。当然,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起初也以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中一人,就是遗书中提到的由可可王妃产下的混血婴儿。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而另外一人……」
「另外一人?究竟是谁呢?」
「你啊,难道忘记了吗?就是可可·萝丝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关係亲密的女僕。据说经常跟可可两人单独在寝室里亲密交谈……听说她们两人还长得非常相像……」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沙哑声音说道。
马车「咔噔」地晃动了起来。
车子缓缓地穿过了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逐渐降低速度行驶在夜间的法式庭园中。无论是校舍还是宿舍都看不到任何灯火,完全是一片漆黑。就好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活人在里面一样。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那真的只是单纯跟她关係要好的女僕吗?还是她从法国带来的替身……也就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肩负着充当替身代她丧命的职责人呢?这一点我们并不知道。总而言之,在临死的时候,可可王妃和女僕恐怕已经交换了身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子……当替身的女僕被杀死,可可·萝丝则带着自己产下的婴儿逃离了王官。然后,犯人们找来的妮可儿·露露就出现了。在即将被埋葬在历史阴影中的这次事件中,外表一模一样的女人实际上有三个,分别是王妃、女僕、还有舞女。她们在历史的魔掌下被重新洗牌,变成不同的人物,其中两人死去,头颅和胴体还被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坟墓里。而剩下的一人却还活着……那活着的一个人,竟然就是真正的可可王妃!」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黑马发出了嘶鸣。
「这是残留着自己和鍊金术师利维坦回忆的村子,所以她才回到了这里吧。一边在学园旁边打理着那片龙胆草田,一边养育着孩子。那混血的儿子经常被村民们误以为是她的佣人。不过无论是政府人员、村民还是其他的任何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可可王妃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只要她摘下头顶的后冠,脱下豪华的礼裙,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话,就绝对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一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这时候,布洛瓦警官也醒了过来。
一弥首先打开门走下马车,然后恭恭敬敬地向维多利加伸出手,扶着她走了下来。
维多利加以细小的声音说道:
「无论如何,过去已经远离我们了。所以,这只不过是被讽刺的命运拉离了历史正面舞台的人们在那之后的故事,并不会留存在历史中。是静谧而又宝贵的——可可·萝丝的漫长余生……」
「嗯……」
学园里一片安静,就好像什么人都没有似的。
法式庭园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每一处地方都反射出蓝白色的月光。凉亭的屋顶,校舍的外壁,铁质的长椅……所有的地方都在冬天的寒夜中变得冰冷无比。维多利加不禁冷得颤抖了起来。
布洛瓦警官依然头顶着小兔子,嘴里却糊里糊涂地嚷着「咦,小兔兔不见了啊!」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
某处的猫头鹰发出了叫声。声音听来似乎就在附近,但是环视周围也找不到它究竟在哪里。
一阵寒冷的风吹过。
「……呼啊~」
维多利加彷彿很困似的擦了擦眼睛。
时间已经快到深夜了,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
「是吗,原来如此……」
马车之上,有两个人正以双脚双掌贴着车顶,就像巨大的黑鸟一样停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的景色。
翡翠色的毛皮大衣在夜风中翻飞,宛如大鸟展开翅膀的样子。头饰上的羽毛装饰在寒风中轻轻晃动,金色的头髮也在夜空中轻轻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