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清晨——
公寓管理员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揉着睡乱了的头髮:「这里是……红莓街、14号……咦?啊,四楼的……?」
她放下话筒,打开窗户,扯了扯连着四楼窗户的绳子,上面的铃铛铃铃地响了起来。
来了……回答的是东洋人青年认真的声音。
「来电话了哦……又是姐姐打来的……!」
「咦,琉璃打来的?好、好的,我马上来接!」
「好——」
她打了个哈欠。
天空中还残留着夜色。微弱的晨光混着快要离去的月光洒落在街边的树上。空气有点古怪,她又打了个哈欠。
走下楼的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后面迟迟跟过来的还有一个人。……哦呀,今早女的那边也下来了啊。搬过来几个月这还是头一回。
门被猛地打开,一弥匆匆跑进来拿起了话筒——
「喂,琉璃……?一大早怎么了?」
「出大事了!快点过来……!」
——话筒那边传来跟昨天相差无几的台词。
一弥担心地回答:「琉璃……?好,我马上过去!」
穿着花边装饰丝质睡衣的维多利加也跟在一弥后面进到房间里。
(然后呢……?)
管理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交互看着二人。
——高级住宅区格林尼治。武者小路家的庄严建筑面前有着气派的狮子石像。
迅速飞驰的自行车像是要飞上去一般浮起又猛地停了下来,一弥和维多利加赶紧下车,中途维多利加差点跌倒,一弥赶紧稳住了她。二人跑着登上了石梯,维多利加伸出手拍响了门。
琉璃应声而出,脸色苍白得跟昨日相比判若两人。
「一弥!维多利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坐了下去。
二人赶紧扶着琉璃往走廊走去,走到了一楼最里面的卧室。这个时候绿青应该在儿童床上熟睡……但今早床上却空无一人。窗户被从外面砸烂,地上满是碎片。琉璃颤抖着说明:「绿青是在晚上不见的……不知道谁偷偷从窗户进来,将绿青带走了。但是是谁,为什么要抓他走?」
一弥靠近儿童床察看着。枕头上放着的银色物品映着光。一弥伸手慢慢捡起,维多利加不禁呻吟出声。那是一枚带有香蕉图案的子弹。
维多利加声音发颤:「没想到竟然是到这个家里来了。」
「维多利加,你知道谁有可能是犯人么?」
琉璃青着脸问。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忍耐着什么,一弥代替她苦闷地回答:「嗯……琉璃……昨天,维多利加在<灰狼侦探社>被看上去不好惹的男人们委託调查义大利黑手党的事件。不想接受委託,结果被这样威胁了……」
维多利加将话接了下去,低声说:
「「我们组织会不择手段。」」
琉璃倒吸了一口气。
一弥再次确认会不会只是孩子自己躲起来了,开始细细在床底下、柜子里衣橱里窗帘背后等地方寻找,但是就是没有青绿的蹤影。
一行人来到客厅,琉璃呆坐在沙发上。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却连向琉璃搭话都做不到,直直站在那里。
终于,维多利加想起什么,小声向一弥说「对了……虽然一大早的很过意不去,还是叫尼克君过来吧。小义大利的事还是他比较熟悉吧」。一弥应了便出去打电话了。
客厅的桌上放着杂誌和报纸,维多利加叼着烟斗默默地看着那些东西。儘管面无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在强忍怒意。
「啊啊,麻烦了……犯人是黑暗街里面的人的话,随便报警也没有用。各种小道消息都说NY市警和黑手党已经是一伙的了,怎么办才好……」
维多利加正在思考着,琉璃忽然抬起头问:「哎……维多利加是不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啊?」
维多利加被问得默不作声,慢慢地拿起堆在一起的报纸。一弥这时回到了客厅,听见了维多利加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低沉声音:
「因为中间刚好隔着车窗,没办法看太清楚,但是那双不详的眼睛我是不会看错的,一定错,那个男人……」
维多利加翻开了<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TIME>和<Newsweek>,指向登在这些报纸上的男人的照片。
那个男人一定会用左边的侧脸作为登报照片。他有着像是枪口一样的眼睛,结实的身材,粗壮的脖子,穿戴时尚的毛呢帽子和上等的红色羊毛围巾。
一弥和琉璃看了看对方。维多利加眯细了像是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那些照片。
「小义大利的教父……是义大利黑手党也是慈善家……是复仇者也是心怀怜悯的父亲……」
一弥和琉璃屏住呼吸,没有出声。
「——那正是BOSS·贾尔波本人。」
琉璃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黑髮沙沙作响。
「为什么……!BOSS·贾尔波不是我们能够直接见到的人啊,为什么会特地跑到私立侦探社呢……?为了见维多利加?是为了什么……?」
维多利加和一弥和琉璃僵硬地对视着。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出格林尼治的高级住宅区后,再度朝着曼哈顿岛南下,向小义大利前进。
考究的街道装饰着红色绿色的花边,像是打开了玩具箱一样缤纷多彩的景色在眼前变换。
一弥踩着旧自行车搭着维多利加,匆匆赶来的尼克一边抱怨着「真是的,怎么回事啊!没听过黑手党会诱拐一般市民的小孩啊?!」一边在旁边跑。咖啡店和餐厅,酒吧,超市,学校……在这种种建筑的后面有一栋大型的哥特式教堂。彩绘玻璃拼凑成的玻璃窗户闪着神圣的光芒,尖塔上方的十字架被染成了青白色。
宽敞的用地和高大的树木,只是靠近周围就感觉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尼克的脚像踩了剎车一样停在了教会对面高大朴素的四层建筑前面。一弥也停下了自行车,闷闷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四层楼。
毫无装饰性的方形鉄格窗子与教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细看会发现角上装饰着不详的妖精雕刻,整体设计显得十分朴素,是在这周边常见的旧建筑。
在正门上方的朴素看板上写着<义大利家具雕刻进口协会>,虽然外面停着的黑色箱型装甲车令人在意,一眼看去就是普通的老牌家具店。
「……这里就是BOSS·贾尔波的事务所。」
尼克盯着这栋楼一脸苦闷地说明着。「不过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家具店就是了,在小义大利要开店的话就要来这里买高价的家具和餐具,这是这边的规矩。萨克家的餐馆也是这样……」
「雷蓓卡的妈妈总是说,这些人白天的时候久装作家具商,交一点点税,到了晚上就变成了混混!这竟然是这条街上的年轻人的梦想,真是不敢相信……我,也是……当然和萨克家的人意见一致!所以就觉得应该有更好的梦想才对,就来到了新闻社……」
「……!」
「你也看见了,面前的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吧?大家都是绕路到后面走的。对面教会的牧师和教徒,每天都是才从后门进出的,因为被流弹打中了会死的啊!如果擅自跑到里面,就会五秒内被打成筛子……五秒内……成……筛子……等等,我刚才都说了吧?喂,那边的同居人小姐?你为什么不听讲?喂、喂!久城!快拦住她啊!快停下!你也不想变成浑身窟窿的女人吧?」
尼克伸手想要拉住慢慢走向大楼正面的维多利加。
绀色与酒红色的棉布蕾丝複杂地交织在一起,像是黎明时分的花束一样,外罩着白色的斗篷。胸前的蕾丝蝴蝶结随着动作摇摆。小帽子上装饰着盛开的红色茶花,靴子的鞋跟在道路上磕出尖锐的声音。冷风吹来,银色的头髮像是梦幻一般舞动起来。隐藏着决意的小脸在晨间的空气里被染得苍白无色。
一弥紧紧盯着维多利加纤细的背影,然后缓缓伸出左手想要阻止……但是他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放开了扶着自行车的右手,追上了维多利加。
那是本能的,像是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的选择。
一弥每天都认真保养的重要的自行车倒在了地上,声音大得像是要摔坏一样。但是一弥简直就像那辆自行车就是这个世上「维多利加以外的事物」的代表一样,没有回头,也没有在意。
漆黑的发轻轻摇动。一弥跟维多利加并排站着。然后他迈开了脚步,像是要保护她一样稍微走在维多利加前面。不知由谁主动,两人的手紧紧相牵。不管是谁的手都冷得像冰一样。
尼克瞪着双眼看着两人就这样走进了<义大利家具雕刻进口协会>对开的大门。
「五、四……三……」
儘管浑身颤抖,他还是小声地倒数了起来。
「这两个人想要就这样死在这里么……明明才刚刚远渡太平洋成为这里的移民……二……」
就在这时——
「……一!」
——门那边响起了乾巴巴的枪声。
「啊啊……完了,大概死掉了!?」
尼克背对着门发出了悲鸣。
——枪声响起的同时,一弥间不容髮地覆上了裹着花边和蕾丝的小身体,护住了维多利加。
等所有声音都停下来之后,一弥抬头看见地上冒出的几缕细烟,不寒而慄。
维多利加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安慰说:「没事,只是警告」
「嗯。不过……可能只是有人枪法很烂呢?」
「呼呼,也是。」
维多利加也紧张了起来,声音都有点僵硬了。
一弥确认维多利加平安无事后环视四周。
眼前暗得令人不快。中央通顶的四层仓库中,隔层都分放着桌子、椅子、柜子、餐具、花瓶、绘画等。同款式的椅子和桌子大量堆积着。屋角装饰着气派的雕像和石像,看上去像是商品,凈是些半裸的女神、背后长出翅膀的老人、黄金的独角兽之类常在酒吧或者饭店门口见到的东西。
连接各个楼层的是简朴结实的楼梯。缺乏装饰的扶手空隙里伸出几枝枪,瞄準着站在入口附近的维多利加和一弥的脑袋。在雕像的阴影下也有穿着西装的男人浑身戒备地拿着枪。
一弥站在维多利加身前护着他。维多利加在背后哧哧地笑了。一弥顿感脱力:「喂!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吧!」
「话说回来,久城,我想起来了,十年前也遇见过这种事呢。」
「诶?」
「你还记得吧?在<Queen Berry号>上发生的事……」
「嗯,当然记得啊。但是啊,现在不是还念过去的时候。能看见的就有十个以上的混混拿着香蕉枪对着我们的脑袋哦?似乎是能够贯穿人体的子弹,也就是说你站在我身后也并不是完全安全的!要是你有什么事的话……哇!怎么办啊!……哇!」
「久城……」
维多利加看着他那担心得发白的侧脸,说:
「都跟你一起这么久了,有时都觉得厌了。」
一弥闭上了嘴。然后他用冷静的声音说:「因为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他用少年时期起未曾改变的率直眼神看着维多利加——自己唯一的小小君主。
「我为了保护你,仅仅是为了保护你,在那天登上了那座图书馆,找到了你这朵秘密的花。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的所有幸福。我是世界上最受恩惠的男人,所以我的使命一定还有很长的路……」
「我知道了,但是你现在很碍事,所以退下吧。」
「咦?碍事?现在这个情况下?为什么这么说啊,我到现在都还是搞不懂维多利加你在想什么啊。」
一弥小声地抗议着,却没有听到回嘴,一弥担心地回头过头,看见维多利加不知为何用自己肉肉的小手掩着自己通红的脸蛋,注意到自己正在被看着之后,头低得更厉害了,还不自然地转过身去。
「你、你别看这边!」
「怎么了?脸色不对哦。来,我看看……」
「离我远点!现在马上!给我蛙跳到地球的另一边去!这、这是命令!」
原以为维多利加只是要抬起膝盖,结果靴子的尖头毫不犹豫地踩向了一弥的手指。一弥痛得无言地跳了起来。
——香蕉枪的枪口也随之移动。
一弥忍痛围着维多利加察看了一周,又站在了她的旁边,重新打起精神守护着她。维多利加深呼吸调整情绪,一弥则是挺直了背保持浑身戒备。
「我们是来见Boss贾尔波的。」
如老妇般嘶哑低沉的声音响彻全场,在场的混混因为那娇小美丽的女子发出的声音而骚动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
「报上名来!」
混着口音的义大利语从周围传来。
维多利加用小巧可爱的鼻子不屑地笑了。不知是不是为了故作轻鬆,拿出金烟斗点上火吹了起来。
「我是你们BOSS在找的私立侦探——灰狼。」
混混们骚动得更加厉害了。
樱桃小嘴放开烟斗,笑了起来,
「找我出来的方法还真是简单粗暴啊。当然我跟你们BOSS没什么亲故,但还是过来了。你们这群没用的混混!不想被我用牙将你们的喉咙咬碎,跌进连气都没办法喘的灼热地狱的话,就将你们手里跟玩具似的香蕉枪给我乖乖放到地上,然后欣喜若狂地去跟你们BOSS报告去吧。就说「最强的头脑」来了。」
困惑的沉默持续着。终于……
对着他们的枪口陆续地减少了,但还是有几管枪继续对着他们。儘管一弥已经浑身冷汗,还是配合着维多利加,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保持着端正的姿势。
维多利加战战兢兢地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似乎没事,没有枪声响起来。
一弥跟维多利加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简朴厚实的台阶。还是没有枪声响起来。维多利加看起来脸色都没有改变,还是随意地吹着烟斗,彷彿是女王接受谒见一般威风凛凛地前进着。
到了二楼。
没有被枪击。
三楼,然后是四楼。
还是好好地活着。
桌子上站着身穿黑衣的混混,凳子上也有,雕像旁边也有用同样的姿势站着的。随意拿着自豪的香蕉枪,阴阴地笑着,彷彿是期待着他们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好直接一枪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