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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大利雕刻家具进口协会>的外面,枯枝被吹得群魔乱舞,维多利加的银髮就像是在夜空流淌的银河一般,闪烁着舞动起来。
维多利加脸色依然苍白,绿眼睛闪着光。站着不动的尼克弯着高大的身子,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华尔街裁判狂想曲>的稿子被编辑长否决掉了……」
「……啊。」
一弥说了句果然啊,然后闭上了嘴。
「然后,就登了替代的报道……就是久城帮忙写的<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的……第四篇……」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今天的<公路日报>的晚刊。维多利加和一弥看了看对方,一起凑上去看着报纸,同时止住了呼吸。印在上面的是……
——不羁地拿着香蕉枪的卡尔洛斯的笑脸。
第四次的报道提早了一天被登出来了。
三人看着刚才被第四个犯人枪杀的卡尔洛斯·科博持枪笑着的姿态,失去了言语。终于,维多利加慢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因为这篇报道早一天登出来了,第四个犯人也出现了。」
尼克没有自信地说:「可是,这样一来……这些事情的动机就真的搞不懂了啊。四周连续刊登在<公路日报>上的报道,每次都会有一个人产生想要杀死混混的愿望的一般市民出现还付诸行动。四个人的共同点还没有找到……」
「啊,对了,维多利加!」
一弥开始行动起来,推着自行车开始远离混混的巢窟,尼克也没有精神地跟着。
「其实啊,我……见过杀死卡尔洛斯的第四个犯人。」
维多利加抬头看着一弥。
「尼克也记得吧?」
「嗯?……咦,我也是?」
「就昨天啊,我们在取材的时候见到的,在上西区的诊所里……」
「是说……啊!」
尼克叫了出来。
「——原来是布雷德博士的诊所啊!」
尼克惊讶的叫声在夜间昏暗的街道中迴响。一弥也不住点头。
「对,记得吧,门打开之后,独臂的青年跑出来,还说第二天会再来,逃也似的回去了……!」
尼克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一副认真的样子追寻着远去的回忆……然后惊愕的表情慢慢在脸上扩散。他张开了眼睛:「我也想起来了!那个男的……!」
一弥面向维多利加:「我总觉得刚才那人的脸在哪见过,原来是在取材的时候碰上的……」
「也就是说,第四个犯人是……G·I·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患者吗。」
维多利加咬着烟斗开始思考。
「嗯……」
风呼地吹过。
尼克被委派了去琉璃家报告的任务,马上开跑,消失在了转角处。维多利加目送着他的背影,用老妇般嘶哑的声音说:「这样啊……」
维多利加翡翠绿的眼睛忽然间像是野兽一样放出光芒,从斗篷和裙撑下面漂浮出像是彼世飘来的烟般不详的气氛。银髮覆盖在小小的身体上。
直到刚才为之,那个怯弱的,受了伤的,彷彿将心隐藏起来的人偶那样面无表情的维多利加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坚强了起来,放出像是钢铁一般漆黑冷艳的无敌光芒。
维多利加暗下来的眼瞳被小义大利初上的华灯照亮。她的嘴唇慢慢地扯出了弧度,寄存着太古时期的智慧的绿瞳微微眯细,她脸上已经出现了不逊的笑容。
因为太过美丽而不像人类的美貌和不像这世间的生物一般如冰的冷静,同时也有一点点……人味,以及纤细……维多利加就像是身边围绕着特有的暗炎一样有着热度……
与其说是对着一弥,倒不如说是对着世界上的某个人发出傲慢的挑战一般,用老妇般嘶哑的声音,彷彿具有魔性一般进行宣告,其气息冰冷刺骨,彷彿是从地狱涌上来一般不祥。她慢慢睁大眼睛,像是暗黑的女王一般抬头挺胸,用饱含威严的声音说:「久城!智慧之泉终于开始向我揭露了呢,这些事件背后所隐藏着的秘密一角……」
一弥一心看着维多利加,看来世界上只有一弥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维多利加不可怖。他甚至觉得维多利加这样看起来就是个可爱娇小的女子。一弥像是漆黑的骑士要守护她一样走到她的身边,两人这样的姿态十分自然。
维多利加将金色的烟斗塞进嘴里。
「久城,我们可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之前这四个看起来毫无联繫的人,其实有一个奇妙的共同点。」
声音低沉,气息更加冰冷了。一弥像是少女一样侧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维多利加的绿眼睛妖艳地闪着光,口中缓缓流出混沌的随便再构成的话语:「——比如说,犯人们都是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的患者?」
2
「病例全部都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嗯,这样一来……!」
——在布雷德博士的诊疗所中。
像是要展示美利坚和中国的历史一般年代久远外表华丽的公寓的十五楼,黑色的大门背后是宽广又奇异的空间。
一弥和维多利加一起赶到这里,让维多利加留在一楼望风,一弥独自潜入诊疗所,到里面房间的架子上找着病历。
一弥时不时担心地看向窗外:「要是博士回来就糟了,抓紧……」语气十分着急,马上将视线转回了病历上。
晚上的诊疗所被恐怖的寂静包围着。现在没有在这里转圈起舞的博士,墙上和架子的各种缝隙之间装饰着的噁心绘画和雕像俯视着一弥。
一弥认真地翻找着,终于——
「……有了!南希·多尔德尔!中央公园果汁摊的售货员!!」
小声叫了出来,赶紧用领带夹摄像机拍下来。
「果然……!可能就跟维多利加推理的一样!四个杀了混混的犯人里面,有两个都是布雷德博士的患者……可能剩下的两个也是……」
他急忙去找去其他病历。
在架子上从左到右找着,窗外的月亮就像是冻起来了一样发着光。
「有了!迈克尔·肯顿!哈雷姆的白人厨师!」
一弥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急忙拍下病历。
「果然他也是诊疗所的病人啊!好,在博士回来之前,要全部……」
一弥将病历放回去,继续寻找。
窗外的大路上忽然间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一弥加紧在架子上寻找着。
打开,放回去,打开,放回去,找了一阵子之后……
「贝尼·桑达的也有!」
一弥小声叫了出来。
「大胆地在NY市立图书馆炸死了混混的大学生!果然!果然啊!……维多利加的推理是对的!杀了混混的四个人,都是G·I·布雷德博士<精神分析>的患者!」
将病历放回原处,一弥查看着周围。陷入了思考。
「根据病历,大家都是在第二次暴风雨的时候参军的战伤者……话说回来,迈克尔·肯顿和贝尼·桑达在身上还留着疤,南希·多尔德尔是随军护士……我说起来也是呢……就像布雷德博士说的那样,在这个快速发展的都市里,其实还有很多没有养好伤的年轻战伤者……」
他看了看窗外,再将目光落回病历上。
「而且,三个人都被判断具有暴力倾向……」
他侧头思考。
「咦?」
他注意到大道上有个边走边跳的人影。
两名高大的男性并肩走着,其中一个又是跳又是舞地前进着,另一个人似乎是见惯不怪,很平常地径自走着。
一弥皱起脸:「糟了!那个在跳舞的不就是布雷德博士吗!好容易出门了,又回来了啊。」
他赶紧準备离开诊疗所。
刚走了三步,注意到什么又折了回来。他用鼻子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开始找了起来。
「这个味道是……?这股又甜又苦的怪味……是什么?总觉得有闻到过。」
他打开抽屉翻找,发现了许多茶叶罐,取出一个打开,闻了一下,脸上皱成一团。
「呜哇,是这个啊。昨天取材的时候,体验的时候,我和尼克都喝了,然后……马上就睡着了……结果也没有取材成功……嗯,这味道真厉害……!成分的话……嗯……虽然不知道,说不定维多利加推理会有用吧……」
他将一罐茶叶装进自己包里面。
一弥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敏捷地走到门前,环视屋内一周,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之后,赶紧离开了房间。
铺着红黑色地毯的走廊十分昏暗,就像是转弯角随时会有鬼魂跑出来一样气氛诡异。一弥快速跑向电梯,彷彿是背后有亡灵追着一样的气氛也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
维多利加在公寓入口站着望风。她咬着金烟斗,看着白烟徐徐飘向夜空。像是小兽一样的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但是这个还真是谜呢……」
将烟斗从嘴边移开,她喃喃道。
「这事看来比当初想的要複杂。没想到会这样跟小义大利的黑社会扯上关係,还像现在这样追着热门的心理学博士跑啊……哼!」
她像是自嘲一样低低地笑了。
青白的月光冷冷地落下。维多利加的银髮也像是湿润着一般闪闪发光,斗篷边缘的五层花边也像是夜海的波澜一样被照亮。
「话说回来了,如果G·I·布雷德博士跟这件事有关係,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动机」了,久城。……嗯,久城?那家伙,太慢了。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呢,那个没用的侍者……!」
她着急得小声直抱怨。
将烟斗塞回嘴里,吸了一口。
「因为<精神分析>和<梦判断>而风靡世界的G·I·布雷德博士,为什么会扯到小义大利,还跟<混混连续杀人事件>有关係呢。」
呼出一口气。
「还有……这其中的关係是?」
轻烟飘蕩。
「很遗憾,现在还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哦?」
维多利加漂亮的小耳朵动了一下。
从大道上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是男性的普通脚步声,中间夹杂着时而沉重,时而轻快的奇妙踏步声。
维多利加赶紧躲到黑色柱子的背后。就像是应归属于黑暗一般,一下子就融入阴影中去了,斗篷和花边也瞬间不见,像是一阵黑色的风吹过一样,维多利加连气息也隐藏起来了。
然后——
踏,踏踏踏,咚,咚咚……
伴随着这有节奏的、不可思议的脚步声,男人们严肃的谈话声也随之传来。
「那么,布雷德博士……」
比较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较高,将长长的黑直发绑在脑后。虽然看不见脸,感觉应该挺年轻。
「那个计画,应该进行得挺顺利吧?」
踏,咚咚咚,踏踏……
跳着舞转着圈的壮年绅士从他背后出现了,昏暗的入口处气氛顿时就像是百老汇的舞台一样欢快。
绅士——布雷德博士,身穿质量良好的双排扣长礼服,戴着帽子杵着红手杖,用手抚着用心保养的鬍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知性满溢的男性,但是那彷彿快要碰到天花板的跳动,不住不住的迴旋,时左时右的踏步……又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
黑暗中的维多利加歪了歪形状良好的眉毛,叼着烟斗,冷冷地观察着正在舞动的双腿。
「原来如此,这就是重度舞蹈病的患者吗。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踏……咚咚咚……!脚步声持续响着。维多利加紧皱的眉头动了一动。
「是战时的心理创伤併发症吗?不不,但是……不仅仅是那样吧……比如说,是某种无法消解的某种深刻的慾望的代偿行为……舞蹈……嗯?嗯嗯?」
维多利加咬着烟斗,眯细了绿眼睛继续观察着。
布雷德博士高高跳起重重着地,左右踏步,只有脸上的表情显现出不愿舞动的情绪,看起来十分痛苦。
「斯、斯、是……顺、顺利……!」
布雷德博士回答道。
「请、请、请务必,向那位大人这样报告……」
「嗯。」
「那个,还有……」
他又高高跳起,用苦闷的表情落下,然后忽然变得饶舌起来。
「其实啊,人的心裏面呢……对,不管是多温柔的人,内心里都沉眠着像是愤怒,厌恶,憎恨这一类情感。有些人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纯粹的暴力倾向却隐藏起来。在白天,这些情感还能乖乖地被压制住,到了晚上,在睡梦里就悄悄冒头了……不过呢,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呢。」
「嗯。」
「认真地说,就算是靠我的力量,也没有办法让不具有暴力倾向的患者去杀人。我能做的就是去寻找有这些才能的人——不是神赐的而是恶魔给予的礼物——让他们邪恶的梦成为现实。利用药草茶让他们睡着,暗示让他们将某个人物『杀掉!』。这样一来,——「具有暴力才能的人」、「拥有天赋的人」,在无意识中就会拿起刀、枪、毒药,将孩提时代起就秘密做着的梦——伤害他人的身体,夺走别人的自尊,将生命化为虚无——简单地实现!
「呼呼,博士今晚很开心嘛。」
「不,不会……那个啊,那位大人本能地就发现了我隐藏起来的才能啊……偏偏看中了我,调查了我过去的行径,然后——让我成为了杀人机器……我接受命令,再度进行着这些活动……对,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个大都会——纽约……不是孩童,还是以大人们作为目标……」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