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一条京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小型国语辞典。
虽然这是个极为司空见惯的单词,但猛然想起时却是非常抽象,无法理解确切意义的辞彙。同时这也是一个自己不太会使用的单词。辞典会出现在自己手中,并不是那么常发生的事。不过他心想这倒也算是个好机会,而决定调查看看。
根据那本辞典,所谓的幸福就是心中感到满足。而调查心中满足的意思时,则纪录着拥有幸运的表现。那么所谓的幸运又是什么?当他翻阅辞典时,里面却以幸福当作其意义。一切又回到了基点,完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京介低声发出沉吟。
「真稀奇耶,你竟然会把国语辞典带在身边。」
坐在身旁的双胞胎妹妹丰花,扬起单边眉毛窥探着京介手中。丰花所拿的初中制式书包膨胀到大约手掌心般的厚度,京介知道里面完全没放进课本之类的东西,只是塞满了零食或水枪等与课业丝毫无缘的物品。
京介本身的书包经常是扁扁的,里面有末开封的香菸一包,连能不能用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打火机三个,就这些--总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今天辞典会放在里面是因为正要放学回家时,被班主任抓到而被迫持有的关係。
那名老师从很早以前就对京介沉默、毫无感动的行径很在意。希望学生全都能活泼好动感情丰富,似乎是班主任心中的想法。
你面对世上各式各样的事物,最好能多记住那份感动。所以你要赶紧多看书--对于说出这番话的老师,京介回答说他没兴趣。但是敌方却完全没有退却,反而满脸笑容地继续说下去。书本里面满是文字,怎么可能会有对文字没有兴趣的人呢?若要问为什么,是因为文字是人类最厉害的发明。老师本身光是看到细小的文字就会兴奋不已。呼出紊乱喘息的老师交给京介的东西,就是现在拿在手中的普通话辞典。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废话,老师暗地里或许是在责备京介语文成绩不够好吧。将阖起来的辞典塞进书包里,京介叹了口气。无论语文或英文,他对语言本身并不是那么关心。因为本来就对与人交谈这件事没有兴趣,所以他想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变了吧。
「等等,你别露出太灰暗的表情嘛。要是因为弄错场合而被赶出去,就不能工作了。要走罗!」
丰花如此说完并瞪了京介一眼后,挥舞着书包及被布套包裹的长形木杖拔腿疾奔。在她迈步的前方,有一幢整体以纯白色统一的西洋式建筑物。那是一间在三角形屋顶的顶端,装设了巨大十字架的教堂。
再度确认门上浮雕所雕刻的教会名称,及旁边所张贴「婚礼承办,百年好合」的广告后,京介迈开步伐。
他边走边思考的,则是结果虽然还是不太了解幸福的意义,但是为什么拥有如此圣洁气息的地方,也会闭塞得这么严重?
地点是在虹原庞凯拉巴姆教会。
根据事前所调查的资料,所谓的庞凯拉巴姆教,据说是公元三百年左右在义大利北部发源后,到虹原市发展的宗教,目前全世界约有两百名教徒。这间教堂好像是几年前才建成,此地所举行的仪式有每天早上的礼拜、每周日的集会、婚礼和丧礼等。京介心想,要不是因为光流脉矫正术者的研习课题而来此造访,这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地方。
「快看快看,京介。正在举行婚礼唷!」
贴伏在礼拜堂墙上的丰花发出轻浮的声音。京介他们虽然是为了寻找让教堂土地产生闭塞的原因,才在庭园中走动,但丰花个人却完全一副来观光的气氛。
当京介从圆圆的窗户探视礼拜堂内部时,在狭窄的厅堂内有几十个人的身影。祭坛上有神父、穿着燕尾服及结婚礼服的新郎新娘、管风琴,还有彩绘玻璃。一场非常普通的教堂结婚典礼好像正在进行中。
丰花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她从鼻孔哼出放鬆的气息,喃喃说道:
「跟其他教会没什么不一样嘛。因为是庞凯拉巴姆这种奇怪的名字,所以我还以为会举行奇怪的婚礼呢。」
「请你更正。」
发现背后响起尖锐的声音,京介回过头去。不知从何时起,一名身穿修女服的年轻女子站在那边,以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京介和丰花。
在夕阳的冷风吹拂下,衣摆啪啪作响,女子一字一句像是要咬断空气般说着:
「请你更正!竟然说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是怪名字,就算庞凯拉巴姆神原谅你,我也不会轻饶!快道歉!然后发誓不会再说同样的话!」
「你你干什么啦」
「我是庞凯拉巴姆教的修女。快道歉,现在马上给我道歉!」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不知是不是受制于对方的气势,丰花板起脸孔这么说着。修女哼出鼻息后,接着看到京介叼着的香菸,随即竖起眉毛。
「别抽了,现在马上捻熄!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最讨厌菸味了。所以鱼类全都是以生鱼片方式食用。」
「咦」
「不要咦了,快把菸捻熄。现在马上停止抽菸!」
修女的手掌划过天空,将香菸从京介的嘴边打落。京介踩住滚落到地上的菸蒂,重新注视对方。修女推开丰花紧紧抓住窗欞,瞪视着礼拜堂内,还发出咬牙切齿的声响。
「那个男人明明答应要跟我结婚的,竟然竟然竟然敢这样!而且还在我所属的教堂举行仪式,可恶可恶可恶!」
修女在抓住窗欞的手中施加力道,低声怒吼着。在她手中的窗框像是要被抓烂似地,发出凄惨的声音,背上浮现出蓝白色的氛围。当然这些并不是幻觉,而是只会映照在光流脉矫正术者视线里的闭塞影子。京介和丰花面面相觑。
「虚伪的誓言和多重的爱恋是天谴的对象,那个男人的婚礼会遭到天谴的破坏!」
修女口中念着容易理解的自言自语,逕自地将目光投射到礼拜堂里。但是礼拜堂内却好像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女子的视线,依然沉稳地进行典礼。配合管风琴优雅的演奏,神父正在朗诵像是圣经的厚重书籍。
「嗯--原来是这样呀。你是因为被抛弃,才会心有不甘吧?」
丰花在修女肩头轻拍一下,缓缓地点头说道:
「不过,如果有时间憎恨别人,不如多为了自己花点时间比较好喔。这样今后一定会有许多好事发生的。喂,京介你也这么认为吧?」
「不知道」
「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个阴沉的男人,不然人生会走回头路的。为了不要变成这样的人,你必须想着向前迈进才行!」
无视于丰花的挖苦,京介又点燃一根香菸蹲坐下来。
网罗整个大地特殊力量的总称,叫做光流脉。那种力量很容易受到外在的影响,只要当地人抱持强烈的负面情感,光流脉的功能就会降低。负责用专业术语来说称为「闭塞」的地点修复工作,就是矫正术者的职责所在。而京介和丰花,现在正处于矫正术者研习中的身份。
这片土地产生闭塞的原因,看来似乎就是这名修女的憎恨。如果是这样,只要说服她,使她放弃「破坏婚礼」的企图,研习课题就算是完成了。
自己连出场的余地都没有,爱饶舌的丰花应该可以说服对方吧--京介吐了一口长长的烟雾。此时,他感觉到眼前长得高大茂密的杂草堆里,有东西在蠢动的气息。
「我并没有因为被甩而心有不甘。我是对那个该遭报应的男人,连神明都背叛的卑鄙行为感到悲愤。请你更正说词!」
离开窗户的修女用力甩开丰花的手。丰花将被打落的手叉在腰间,嘟起嘴巴说道:
「但是,我认为阻挠婚礼是不好的行为。先不管那个背叛你的男人,结婚的对象和观体的客人,不是都与此事无关吗?而且,你本身也是神职人员吧。既然如此,就要以宽宏大量的心」
「正因为是庞凯拉巴姆教的神职人员,我才会诚心诚意去破坏这场婚礼。让那个男人在神圣的教义下接受制裁,是我的职责!」
不容分说地打断丰花的话,并如此大放厥词后,修女怀疑似地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是来干什么的?好像也不是希望入教的人该不会是最近谣传的洪凯拉派姆教的间谍吧?」
「那是什么?」
「那是模仿庞凯拉巴姆教的教义,聚集信众急速敛财,令人难以饶恕的异端教派。连教派名称都这么像,真是个罪大恶极的团体。看我的,可恶的异教徒!」
自行如此论断的修女,紧握着从脖子垂挂下来的十字架。不知是不是力道太大的关係,十字架很轻易的就在她手中折断。
要遭报应的话你也有份吧?京介在心中这么想,并凝视着杂草堆。在草丛的另一侧,能强烈感觉到人的气息。从细长的树叶间隙中可以看见一对眼睛。感觉那双眼睛好像在微笑,让京介歪头陷入思考。
「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今晚我将对愚蠢的叛徒,以及两名异教徒进行审判、判决及制裁,然后将尸体奉献给你!当然是以生鱼片的方式。」
修女将折断的十字架丢弃大声呼喊。大概是对那个任谁听到,都会认为与其说是神职人员,反倒更接近恶魔的声音感到害怕,丰花紧紧抱住京介的背部。
「我不行了,京介换你来。我最怕这种好像太过偏执的类型。」
「她跟你不是很像?老是在说话,但是话中的意义却让人摸不着头绪。」
「你真没礼貌耶!我的座右铭可是条理分明哦!你不觉得因为那个人一直说生鱼片生鱼片的,让人好想吃生鱼片耶?我们还是快点做完习题回家吧!」
丰花嘴里不满的叨念着,并拉住京介学生制服的衣领。而待在杂草堆中的某人,这回却朝着这里挥手。
在京介头顶上,修女大力挥动长长的袖子,然后高亢地说道:
「我的僕人啊,轮到你上场了!去打倒那两个异教徒吧!」
「是--!我会努力的--!」
随着拖长拍子的反应声,在京介眼前的杂草晃动,出现了称作「僕人」的人影。被丰花拉扯,而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的京介,看到僕人的身影后大大叹了一口气。对方也露出喜悦的笑容点头示意。
「京介、丰花,你们好。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真巧啊!我好高兴喔!」
延伸至法兰绒制服肩膀部份的头髮,配合嘴巴的动作缓慢摆动。和京介兄妹俩同为矫正术者的研习生,是名叫樋名谷瑠瑠的少女。丰花发现了这一点,马上发出嫌恶般的声音说:
「还真是凑巧啊,瑠瑠,你该不会又是来妨碍我吧?」
「才不是呢,真的是巧遇啦。刚刚我偶然走到这附近,结果被那边那位修女叫住」瑠瑠悠哉地抖落黏在裙子上的杂草,继续说道:
「她说要不要来打个工,破坏恶人的婚礼?因为好像很有趣,所以我就接受了。」
「你呀,不可以将术者的力量用在这种坏事上,这点在研习一开始时就教过了吧?如果被教官知道那可就惨罗。我就不去爆料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今天不会使用光流脉的力量,你放心吧。」
微笑着说完这些话,瑠瑠就从脚边草丛中拿起一根巨大铁筒般的东西。那是某种武器--一般称为火箭筒的东西,映射在京介眼中。在背后的丰花发出响亮的吞咽声。
瑠瑠将有点重量的那件武器,豪气地搭在自己肩上。修女对着那副装扮的她点点头后,伴随大胆的笑容重新面对京介。
「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这就是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天谴之炎发射装置!」
「那不是叫火箭筒吗?」
「闭嘴,异教徒!僕人,準备好了吗?」
修女叫唤着瑠瑠,用双手搞住耳朵逃进数公尺远的树荫下。瑠瑠笑嘻嘻地回应,并将炮口对準京介。丰花哇哇大叫地在那附近逃窜。
「好--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天谴之炎发射装置準备完毕!发射前五秒倒数,五--」
火箭筒喷出了火焰。
抓着丰花的手臂一起趴在地上的京介头上,红黑色的火焰和爆炸声飞越而过。礼拜堂的窗户碎裂开来,里面发出一阵惨叫。而修女则在远处大喊三次万岁。
「瑠瑠你这个笨蛋!既然说前五秒,就应该真的等五秒钟再发射啊!」
站起来的丰花在搅乱天空的暴风下让头髮随之飘动,并发出怒吼。应该是风向问题吧,就像整个人沐浴在黑烟里,满脸都是炭灰的瑠瑠以微笑的表情填入下一发回答道: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东西,所以把时间点算错了。下一发就会很完美的。京介,脑袋和肚子要开个洞的话,你觉得那里比较好?」
京介无言地走近瑠瑠身边,一把夺下火箭筒。虽然瑠瑠是以单手轻鬆架在肩膀上,但武器的重量算是相当沉重的。京介将武器丢到庭园后面,教堂的角落再度响起轰隆的爆炸声,礼拜堂的嗜杂声也变得更厉害。
「请你回去吧。」
京介平静地说完后,瑠瑠就用带有蕾丝的手帕,将被煤灰弄髒的脸仔细擦拭乾凈,然后歪头思考。
「为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们耶。再多玩一下嘛。」
「我们不是来玩的。」
「京介,你最近在躲我吧?就算在研习课的走廊上碰面,你也无视于我,刚刚也是,我明明都从草丛里挥手了。」
「在走廊上无视于你,只是因为我没注意到。刚刚没看到则是因为觉得可疑的关係。」
「啊,是这样啊?太好了,这么说我不是被你讨厌罗?」
「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你。」
「你这种说话方式反而会伤害女孩子喔。」
说出这番话的瑠瑠从法兰绒制服的胸口处取出手榴弹。瑠瑠以打开罐装果汁般的轻鬆心情拔开安全栓,满脸笑容地将手榴弹投掷出去。
「听说这是神圣的庞凯拉巴姆神天谴之炎发射装置迷你版!」
京介瞬间弯下身躯,避开了手榴弹的直接攻击。在正后方的丰花边叫边急忙跳开,天谴之炎发射装置迷你版就从礼拜堂墙上的破洞滚落到里面。爆炸声和地面的震动让礼拜堂不停摇晃,屋顶上的十字架也左摇右摆地倾斜一边。
「僕人,去筹措下一个天谴道具!」
「是--修女。」
修女和瑠瑠朝礼拜堂后面跑去。此时,不知是不是终于注意到外头的骚动,神父和新娘等人从礼拜堂里面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其中也包括躲在新娘背后,脸上带着胆怯神情的新郎。
「请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在白色头纱底下不安得一脸愁云惨雾的新娘,丰花一本正经地竖起拇指说道:
「这里的修女正打算破坏婚礼。不过你放心吧!你的敌人就由我来打倒。所以待会你要给我一些礼物。像是瑞士卷我就非常喜欢!」
只说完这些话后,丰花就大喊「等等,你这没常识的女人,接着跑去追逐修女了。
京介因烧焦味道的风而不断咳嗽,在顺便叹口气后,他询问了躲在新娘背后不停颤抖的新郎:
「你为什么要刻意在那个女人所属的教堂办婚礼?」
「那那个女人,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新郎左右摇晃发青的脸做出断言:
「我才不认识那种人!今天是第一次跟她打照面,我说的是真的啦!」
认错人、误会、演独角戏、空想、幻想、被害妄想症。
只能想起这些给旁人添麻烦的辞彙,但究竟是其中哪一个?京介陷入思考。不过,不管理由是什么,对于不能阻止那名修女的行动,造成习题无法完成,这也是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还是先将包括新郎新娘在内的婚体宾客,移到安全的别馆避难。因为新娘一脸痛苦的表情,所以在说完「丰花拜託的事,你不用理会也没关係」之后,京介就绕到礼拜堂后面。
礼拜堂的后面是一片早已开垦过树林的空地,在位于角落的木造大型仓库前,修女和丰花已经进入怒目而视的形势。待在较远地方的瑠瑠看到京介时,就微笑地挥挥手。
无视于她的举动,京介转而站在丰花的旁边,还是对修女反应:
「那个男人说他并不认识你。」
修女眉间的皱纹加深,牙齿髮出吱嘎声响。
「他打算装傻吗,可恶的叛徒故意装傻也是天谴的对象!」
「但他好像真的不认识你。」
「你想包庇叛徒吗?还真有爱淌浑水的精神呀,异教徒。快住手吧!现在马上停止包庇他,然后也放弃自己的人生吧!」
京介一叹完气,丰花就用不甘心的表情面对着他。
「你听我说,京介,好过分喔!这里的教堂有不準在婚礼分送礼物的规定耶!所以我拿不到瑞士卷了,我好想吃喔!」
「到这附近去买不就得了?」
「可是,瑞士卷满贵的。要是买下一整条,研习生贫瘠的钱包就会一次花个精光的!」
「那么,在这里吃切剩的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