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校及宿舍里的各位和父母亲:
因为有个非常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走了。
那里也有许多朋友,因此请不用担心。
在笔记本上写到这里,少女放下了笔。
窗外可以看见形状歪斜的月亮。时间是凌晨四点,马上就要天亮了。夏季的黎明不管是时间或速度都很快,一瞬间就照亮地面各个角落,并且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煽动作用。
即使心里一点也不想动。
从宿舍的隔壁房间可以听见学生的欢笑声。天亮之后,就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典礼了。明明还在立定暑假计画,但大家却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全都把握住睡眠时间,寻找想去的地方。
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阖上笔记本后,少女低喃着。她闭起双眼,想着那个地方。
然后,她打开了窗户。
穿透诊疗室的窗户玻璃,一旦接触就好像会烧伤般的强烈阳光直射进来。不知是不是在紧邻窗外的地方栖息,可以听见蝉鸣声从令人讶异的近处传来。
记得蝉只要在地底度过几年,就会爬出地面吧。漠然地想着这种事,一条京介因为阳光的强度眯起双眼。
那只蝉不知是因为好不容易爬出的地面心想像中还要炎热,所以才会生气地叫着,还是因为想回到地底而正在哭泣?就算区区一只蝉也有许多苦处啊,京介忍住了呵欠。
昨晚说要庆祝出院,同病房的住院患者为他开了一场宴会。不过却只成为他们喝酒胡闹的聚会,而京介这个庆祝对象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他用不灵光的脑袋茫然地计算着,四个星期是两个星期的两倍。
六月下旬时,被捲入某事件而受伤的京介,当初预计是要住院两个星期。但也因为复原迟缓的关係,所以住院时间最后延长了两倍之多。今天是七月二十六日,京介就读的县立虹原高中结业典礼据说是在一星期前。第一学期早就已经结束了,世间一般高中生都进入暑假假期。然而只要离开这个诊疗室,暑假终究也会造访京介。
对于将自己归纳在「世间一般高中生」的框架中,京介本身连想都没想过,他也不是说到暑假就会手舞足蹈的活泼个性。即使如此,他总觉得内心神清气爽并不是基于可以长期不上学的期待,而是从这家医院离开的解脱感吧。
当京介回想起四星期的住院生活近乎拷问时,诊疗室的门打开了。
「你好,让你久等了。」
胖胖的医生从看似狭窄的入口挤了进来。在诊疗过程中因为病房区的病患发生骚动,所以医生前进探视情况。在医生的周遭,不知是不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似乎飘散着一股热风的氛围。
「是一名病患偷藏酒啦。」
医生在京介面前的椅子上窘迫地坐定后,喘了一大口气。
「看来似乎是通宵狂欢的样子。连夜间巡房的护士都没察觉,大概是为了不让里头的声音泄漏到病房外而施展结界术吧。真是一群伤脑筋的病患啊!」
京介用小小的清嗓动作来矇混回应。说到结界术的咒语,自己昨晚也被强逼着念了三次左右—当然,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
「于是我就开始说教了……」
将椅子旋转面向窗户,医生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他们说『日本自古以来,在出门之际就一定会喝酒庆祝』,我反而被臭骂了一顿。他们到底在胡说什么啊。一条小弟,你认为呢?」
「不知道。」
「最近的病患真是的……啊,就算跟你发牢骚也无济于事吧。这个……我之前确认到哪里了?」
医生拿着京介昨天收到的出院前检查报告说道。虽然诊疗室里开着冷气,但汗水还是从医生的额头静静地流下。
「这个……心跳数、脑波都没问题。体温、血压、血糖值、胆固醇值……虽然不能说是异常,但有点偏低喔。不过你应该天生就是这种体质吧,而且还长得一副好像没什么紧张感的样子。」
医生看了一眼京介的脸庞后,肥厚的脸庞之中闪耀着带有某种嫌恶的目光。
「一条小弟,你是高中一年级吧?」
「是的。」
「是吗。学校的成绩也很差吧?」
「…………」
「啊,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别当真啊。」
京介对着地面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快说吧,他在心中静静嘀咕着。
因为住院,他没参加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又因为延长住院的关係,连补考也无法参加。虽然打算今天到学校请教导师,但平常生活态度就不好的自己,说不定会被留级或退学。京介心想如果演变成那样,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考虑吧。
「成绩并不代表学生的一切啦。就算学校成绩不好,也能过得很好。」
将目光移回结果表上,医生不知为何一个人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不过,人类一旦身体机能变差,就会变得无法健康地活着。这是完全无法推翻的事实—呃,外伤几乎都已经治好了。内脏机能也没有异常,嗯。」
抬起头来的医生震动双颊地笑着:
「真是太好了,肺部也变得相当乾净呢。这就是我的戒烟指导奏效的证据。」
「是。」
「出院之后也请持续戒烟,就这样说定啰。」
京介会觉得住院生活是种拷问,戒烟指导就是原因所在。以往无论周遭说什么违法或违反校规的责难,都没有放弃的香烟,在住院时都戒掉了。正确的说是不得不戒。理由只因为这名医生异常地死缠烂打,但这样的日子今天也要结束了。
面对着对「就这么说定啰」这句话敷衍着点头回应的京介,医生的鼻孔抽动了一下。
「一条小弟,你知道吗?」
「什么?」
「我呢,是风的好朋友。」
「咦?」
「只要照顾的病患在哪里抽了烟,风就会带着烟味飘过来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很厉害吧?」
「嗯……」
「所以,如果今后你还是偷抽烟,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哦。」
医生的眼睛绽放出比阳光更加耀眼的光芒。
在日本的法律上,抽烟是二十岁以后才能准许的。只要再忍耐四年就可以了吧。还是说这个医生的能力,连法律都可以超越?他觉觉清爽的感觉正急速地锐减。
医生恢複了满足似的笑容,继续说道:
「还有,不管是精神力或潜在精神力都已经没问题了。很不错吧!出院之后回到矫正术者的工作也不成问题。还请你多加保重。」
「非常感谢你。」
京介低头行礼说道。在他垂下的脑袋里,却想着虽然高中是放暑假了,但术者却没有什么暑假。
除了学生身分之外,京介还身负另一种职业。那就是操控网罗大地的特殊能力,引发不可思议现象的人—光流脉使者。所谓的矫正术者,就是光流脉使者职业分类的一种。不旦造成住院的事件是在矫正术者任务中发生的,连这家医院也是由管理所有光流脉使者的组织「本家」的附属机构经营。
「话说回来,那些蝉从刚刚开始就很吵耶。」
医生比京介早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用揉成一团的手帕制止额头上的汗水,朝窗边走近。当医生用手掌用力拍击玻璃内侧时,持续叫个不停的蝉发出杀气腾腾的振翅声,往不知名的方向飞走。
室内恢複一片寂静。医生对着搅乱空气的冷气所发出的温吞声音哼出鼻息,喃喃道:
「请你别再回来啰。」
「你是在说蝉吗?」
「不是,我是在说你。」
「好。」
「我最伤脑筋的并不是抽烟喝酒的病患,而是连我的治癒术都治不好的重伤患。」
京介自觉到吊在脖子上,藏在衬衫内侧证明书的存在而点了点头。
无效治癒体质证明书。对现在的京介来说,还得带着这种麻烦的头衔到处跑。只要接受攸关生命的强力治癒术,光流脉使者的体内就会开始产生抗体。最后当那名术者会变得任何治癒都产生不了效用,冄做出第七阶段诊断时,同时也就是朝向死亡的出发点。而他身上的部份,正是第三阶段的证明书。
京介打算答覆「是」的回应混杂着呵欠,留下好像事不关己感觉的迴音。
就这样,一条京介的暑假平稳地展开了。
发明刨冰的人真是个天才。一条丰花脑中想着这种事情,吃着淋上草莓糖浆的刨冰。
竟然在碎冰上添加味道吃下肚里,还真让人想都想不到。不知道发明者是个满有独特想法的人,还是对食物有所困扰,在逼不得已之下对冰块出手时,发现那样还满好吃的。不管怎么样,人类的思考真是无穷无尽。
「第四杯。新纪录……是二十六秒耶。」
丰花将空杯子放在游泳池畔上,短暂地呼出冰冷的气息。二十六秒钟就吃个精光的刨冰令人感到美中不足。好像打从一开始一半以上的刨冰,在送入嘴巴之前就因为热气而蒸发掉了。
隔着海滩遮阳伞抬头望艳阳,丰花嘀咕着:「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根据在家中电视新闻上所看到的天气预报,虹原市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三十六度。虽然希望日落快点到来,但太阳却展露出还想继续发威的样子。
正面有个正方形的游泳池,水面摇曳着让人目眩的白色光芒。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来暑气,无论水里还是游泳池畔,都挤着多到令人厌烦的使用者。商店前也排起长长的人龙。
「还没吃过的……只有宇治金时了?可是那个有点贵耶。」
丰花从倒落在遮阳伞下的行李中,把自己的背包拖出来,取出钱包确认。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算出总金额了,剩下的钱并不多。
做出应该放弃再吃第五份刨冰的结论后,丰花将钱包丢回背包里。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得将术者酬劳的四分之三,交给父母亲当生活费。因此最近这阵子,身上所带的钱见底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偏偏丰花在有金钱困难时,身为抢夺钱包对象的双胞胎哥哥却不在家。明明是个难得的暑假,却没有到远地尽情玩乐的资金。
即使是门票两百圆的市民游泳池,对丰花而言都是归入奢侈的类别。但是因为费用低廉的玩乐邀约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所以她还是参加了。虽然还有其他诸如卡拉OK大会、六小时吃到饱、沖绳旅行或北海道、夏威夷等来自许多朋友的各种迷人邀约,但丰花的钱包却不允许她参加。
「夏威夷应该比虹原还要热吧……」
当丰花和太阳互瞪一眼时,四名友人从游泳池里走回来。同是高中同学的她们身上,包裹着今夏流行设计的泳装。
丰花看着自己所穿的泳装,是前年夏天买的东西。即使经过两年还能穿在身上不成问题,体型依旧没有改变,对十六岁的高中女生来说是有点複杂的心情。丰花一时气愤地拉扯肩带,但却只是被肩带反弹,让自己的肩膀感到疼痛。
「妳怎么了?感觉好像比平常还浮躁耶。」
坐在身旁的朋友看着丰花的表情说道。她的全身带着水滴,闪耀着光芒。这四名友人全都擅长游泳。
丰花自己最高纪录是自由式两公尺。虽然并不讨厌运动,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再怎么练习,游泳技术就是进步不了。
就算不会游泳,只要能泡点水也没什么关係。这样也可以消除暑气。本来打算如此而和朋友一起来玩的丰花,在进入泳池几分钟后就回到遮阳伞下,只顾着吃刨冰。朋友说她浮躁大概是指这一点吧。
「没事,跟平常一样啊。」
丰花用指尖抠着铺着橡胶软垫的地面回答道:
「就跟平常一样,只是普通的星期二。我也像平常一样镇定啊。」
「妳骗人。」
另一个友人对她露出意义深长的笑容。
「丰花的哥哥一直在住院吧。是不是差不多要出院了?所以说啰。」
其他的朋友发出「啊啊」的声音。丰花同样就读虹原高中的双胞胎哥哥,不知是因为不良少年还是哪方面的理由,似乎还挺有名气。连他从七月初就一直没来上学的原因,就算丰花不刻意说,也不知为何早就传遍整个校园。
丰花用脚趾碰触刨冰的杯子,哼出鼻息:
「才不是呢,我才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失去平常心啦!京介不管在或不在,都不会改变什么。」
「可是呢,丰花妳每隔两天就会在放学后跑去探病啊。」
「那是刚好顺路啦!」
「那么,他什么时候出院?」
「今天傍晚。」
「啊,妳刚刚开心地笑了。」
「我才没开心呢,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朋友们说要再去游泳,然后朝着游泳池的方向走去。丰花觉得被人逗着玩,气得将刨冰的杯子丢了出去。但却被正在附近的监视人员臭骂一顿。
丰花鼓起双颊,閑躺在望胶垫上,嘴里喃喃说着「才不是这样」。从早上开始心情就浮躁不已,是因为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而会祈祷太阳快点西下,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但是,如果京介出院,无论是轮值做饭、轮流打扫浴室、扫地、洗衣服,或是暑假作业,全都可以推给他做是肯定的。丰花觉得心情顿时开始雀跃起来,在地板垫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
「咦?丰花?」
听到在海滩遮阳伞旁停下脚步的人影出声呼唤,丰花抬起头来。那是一名身穿市民游泳池工作人员制服的年轻女孩。大概是在打扫的途中,她的一只手上还拿着拖把。
虽然因为场所和服装的关係而没有马上察觉,但对方是丰花今年春天刚毕业的虹原东中学同学。和朴素的工作人员制服不太相称地,在头髮上大肆绑上彩色发束的同学叫做桥口。她和丰花是在三年级时同班而变得亲近起来。
「不会吧……哎呀,是桥口?真巧啊。妳怎么会来?」
丰花发出怪声站起来,并牵起桥口的手。桥口也发出怪声,接着两人一起发出再次碰面的欢呼声。虽然聚集了来自游泳池畔的目光,但丰花却不太在意。
和桥口之间直到毕业后的春假,都还会打电话联络,也会一起出去玩,但在进入其他高中之后,彼此都忙于新生活,渐渐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联络了。
「妳好吗?」
「很好很好,丰花妳也好吗?阴沉的哥哥也好吗?你们兄妹是上同一所高中吧。」
「我很好,京介则老是没精神。对了,妳这身打扮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在这里打工吧?」
听到丰花的询问,桥口点了点头。无论脸蛋还是手脚都呈现古铜色,这点和国中时期没什么差别。但她的皮肤并不是自然日晒形成了,而是日晒沙龙的成果。
「一开始是打算赚够沙龙费用后就马上辞职,但是工作期间既可以晒太阳,时薪又很不错,工作也很愉快,所以就变得辞不掉了。我还挺乐在其中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