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虹西路被称为「头目」的男子,经过京介身旁后,就在香油钱箱上坐下来。可以看见他手中所提的便利超商塑胶袋里,装着好几样吃的东西。
身上穿的是毕业国中的运动服,而且也知道京介的名字。虽然光是拥有这么有特色的面貌和体型,总会让人感觉有印象,但京介却想不起对方的各字。
野猫发出撒娇的叫声,在头目的木屐上伸出前脚。会认为毛色不佳的那只猫是野猫,看来只是京介单方面的深信不疑,定神一看牠还戴着细细的项圈。而且仔细想想,也可以想见神社旁边的狭小推沙场就是猫用的排泄地点。
头目从塑胶袋取出一盒饭糰及猫食罐头。将饭糰放在地上给猫吃,自己则掰开免洗筷吃着猫食。
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因为不是来观赏余兴节目的,所以京介装作不在意地提出询问:
「听说你一手掌管这附近一带的所有事情。」
头目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移动筷子。因为表情很平静,所以他比起摩艾石像,更接近一尊佛像。
「我有些事想问你。在你所统管的药头中,有没有一个戴黑帽、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就算不在药头之列,你认识这样的男人吗?」
可是头目还是只顾着埋头吃饭。京介从口袋里拿出榎本沙织的照片,递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和这名女高中生在一起。你有见过这两人的身影吗?」
听到猫的叫声,再给了另一颗饭糰后,头目从香油钱箱上跳下来。木屐的底部发出温吞的声音。
头目从京介的手中取走照片,眯起了双眼。
「是榎本沙织?」
「你认识她?」
问完之后,他马上察觉到因为榎本沙织和这个「头目」也是同学,所以就算他认识也不足为奇。
头目将照片揉成一团丢掉。而吃饱饭的猫咪,则跑近京介脚边。猫咪用肉垫脏污的前脚,从布套上开始搔抓玲洗树树枝。
当京介把玲洗树树枝从猫咪前肢中分离时,头目走回了香油钱箱,并左右摇晃着木屐说道:
「一条。」
「什么事?」
「你现在做些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职业啦!」
「算是学生,还有其他工作。」
「我现在就像你也说过的,是掌控这附近的一切喔。并不是只因为暑假而已,而是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嗯。」
从神社后方生长茂盛的杂草之中,传来细微的虫鸣声。然而头目则比刚刚更剧烈地摇晃木屐。
「你不问问我学校怎么了之类的问题吗?」
「怎样都无所谓。」
「怎样都无所谓……是吗?」
头目发出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卡住的声音。明明知道那是在笑的意思,但京介却花了三十秒的时间。
虽然猫咪还在拉扯京介的鞋带,但似乎是厌倦了完全没被当对手看待的情形,而朝牌楼方向离去。
头目将塑胶折成漂亮的三角形后说道:
「我呢,是坚持不对普通家伙泄漏情报的。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和普通家伙说话。但看在同学情分上,我就特别告诉你吧。」
惊觉他所谓的普通家伙指的就是自己,京介感到有些不协调。可是,既然对方说是这样就这样吧。虽然拖着类似魔法师魔杖的武器,在盛夏的市区来回奔走的自己也有点奇怪,但在神社里吃着猫食的头目,也很难说是普通人。
「首先,是黑上衣黑帽的男人。」
在从附近传来的巡逻车警笛声下闭起双眼,头目说:
「他不是我统管的药头,但我认识他。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过有人称呼他为『具幻屋』。」
「具幻屋……」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之后,我以为他已经从这个城市消失……他现在又出现了?」
头目踢着脚下揉成一团的照片。而照片在地上滚动,直到堆沙场里才停下来。
看来,榎本沙织离家出走后,被药头抓走这种令人情极差的可能性似乎是消失了。不过目前也还不是可以放心的阶段。
「那个叫做具幻屋的家伙是做什么的?」
听到京介的询问,头目张开双眼仰望天空。误以为那里会有答案似地,京介也将目光投向头顶。但却只有和昨天晚上的形状没有两样的月亮。
「详细的情形我是不清楚啦,但我听说他会实现客人的愿望。」
「客人的愿望……」
皱起眉头,京介提出反问:
「是像便利屋那种吗?」
「我想应该不一样。那家伙既没店面也没电话。如果有留下那种蹤迹,我这边应该也会得到情报,街上更是会谣言满天飞。不过却完全没有。而且,客人好像是由那家伙自己来挑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面对月亮,头目喃喃说道。
「再来,是榎本沙织。那女孩是惯犯。」
「惯犯?」
「应该说常客会比较恰当吧?」
「你是说她是具幻屋的常客?」
「一条,你还挺热心的嘛。你和榎本有什么关係?」
「没有任何关係。榎本沙织从好几天前就行蹤不明,我只是被卷进寻找榎本的朋友集团里。」
京介和头目始终保持距离地回答。仔细想想,除了接收照片的时候以外,头目也没有接近京介。只有猫咪静不下来,在其中跑来跑去。
「线索只有她和疑似具幻屋的男人在一起的传言。而具幻屋也接触过正在寻找榎本的朋友。」
头目让木屐发出声响地从香油钱箱跳下来。与京介相隔几步的距离,在牌楼的旁边蹲下来抚摸猫咪的下巴。
「一条。」
「什么事?」
「你的体温是几度?」
「谁知道?」
「看起来好像很低啊。」
「最近这阵子也被医生说太低了。」
「是这样吗?儘管如此,你还是比国中时期高吧?」
京介不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因而沉默不语。头目抱起猫咪站了起来,又坐回香油钱箱上。
「你知道榎本现在的所在地吗?」
无视于喵喵叫的猫咪,京介提出询问。猫咪从头目的膝盖上跳下来,朝推沙场的方向跑去。而头目则缓缓地将头往两旁摇动。
「我不知道。」
京介凝视着地面陷入思考。
榎本沙织的愿望。这就是字条上也写明的「要去非常想去的地方」的理由吧?「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连丰花都说她完全没头绪。
能实现大部分愿望的具幻屋,连把榎本沙织带去土星都能做得到?抬头望着在头顶上的幽暗星星,京介无意识地发出低吟。
「找我就只有这些事吗?」
听到头目的问题,京介将视线移回来。头目正在拍打穿着运动服的膝盖,而那好像是顺着什么节奏的规律音色。
「刚开始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来买葯的,虽然好像不太可能。」
「最近我连买烟的钱都没有。」
「东中学的毕业生也偶尔会来,但对方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条,国中三年里你去了学校几回?」
在心中计算三百六十五乘以三的过程中,京介发觉这样是多算太多了。假日、节庆、加上长假期,还有数也数不尽的跷课。
「我说得出来喔,我去了七十二次。」
拍打膝盖的节奏没有乱掉,头目回答着:
「一年级时五十七次,二年级时十一次,三年级时四次,到毕业为止总计是七十二次。不过,因为没参加毕业典礼,所以我说不定还算是在校生呢。」
「你的身体很差吗?」
听到京介的询问,头目震响还在喉咙里的声音笑道:
「看起来不像是这样吧?」
「这个嘛……」
「当我没有想做的事而走到这附近时,遇见了前任老大。那位大叔的生意是採取不论年龄、学历或社交关係都不需要的方式,他还花了三年的时间把那些全都传授给我。但在教完之后,那个大叔就暴毙身亡,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就继承了他的工作。」
「嗯。」
「我想绝对会被你拒绝的,但一条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头目手指所刻画的拍子可以想成是四拍。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但是会让那只猫亲近的人还满稀奇的。」
京介对着自己的脚尖,轻叹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一年之中会叹几次气,下次要好好计算一下,他做出回答: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就不用再问了。」
猫咪踩过京介的脚,朝小巷子的方向跑去。京介轻轻地对头目点头行礼后,悠閑地跟在猫咪的后面。
四拍。国中的校歌就是以四拍编写而成的。
因为没有打算记住歌词和旋律,所以就没有记忆。可是,只有在音乐笔试测验前所背下来的知识,直到现在还掉落在京介脑海的一角。
「会长……」
「什么事,塩原。」
「这个……真的有效吧?!」
地点是在虹原车站东口。即使是过了晚上十点,车站前广场还是挤满许多年轻人。这里是搭讪或打架之类,未成年者发生纠纷时经常使用的舞台。而在这样的广场入口,站着风纪委员长谷常彦和塩原友子。
他们两人接下来预计要开始进行暑假特别夜间巡逻。身上的服装是高中制服,但是身体前后却悬挂着大型的三合板。就是所谓三明治人的模样。
三合板上还贴着在委员会做好的「暑假充满危险!抽烟、顺手牵羊、吸毒都会处刑!」的海报。以这样的装扮在闹街上游行,试图唤醒年轻人的自主管理,就是长谷的作战。
看到风纪委员的打扮,有嘲笑的人和威胁的人。从刚刚开始就只有这样的反应,似乎没有任何人在反省。
「怎么了?塩原,干嘛带着一脸不满的神情?」
向上推动眼镜的长谷偷偷观察塩原的脸。一名大约小学生年纪的孩子跑过来,对长谷的三合板踢了一脚。在跟孩子教训了五分钟左右后,长谷目光锐利地瞪着塩原。
「该不会……塩原妳是在想真是丢脸死了吧?」
「才没这回事?」
「可是,妳还是很奇怪呀!应该说,最近的妳真的很怪。证据就是,今天妳的发圈频色从黑色变成深蓝色。」
「因为校规上是规定黑色、深蓝色或褐色,所以这样完全不成问题。」
「而妳的袜子今天则有奇怪的记号喔!」
「这是单綉袜子。只要是三折式的白袜,就算是单綉袜子也是校规所准许的。」
「妳的指甲是不是亮亮的?」
「就算是我也会磨磨指甲啊。会长你也会把眼镜擦亮吧,这两者是同样的情形。」
「妳的睫毛翘翘的。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样啊。」
「请你节制一点。就算我想做怎样的打扮,只要合乎校规,就没有被人说閑话的理由!」
对峙中的长谷和塩原晃动各自的三合板开始争吵不休。聚集在广场上的年轻人似乎误以为是杂耍节目,而拍手叫好。
「唉,好啦!那么我就去西口转一转,妳就在这附近四处巡视吧。要抬头挺胸喔!」
单方面打断争论的长谷,似乎很高兴地摇晃三合板,朝车站的方向走去。被留下来的塩原则垂下双肩喃喃说道:
「……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背对着广场,漫无目的地走着,塩原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说过今天早上十点会来,所以我一直等着,但没想到他却迟到了,而且连发团、袜子和指甲都没注意到,会长会察觉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我有变得很奇怪吗?」
擦身而过的上班族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塩原。此时,塩原发觉她把心中所想的事情,全在无意识间说了出来。而且还是以颇大的音量说出来。
感到难为情的塩原,抓着路树隐藏自己的脸。而根杏树的树榦和三合板相互碰撞,发出杀气腾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