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上午七点。
县立虹原高中被包围在早晨的寂静之中。虽然迎接文化祭準备日的第二天,但学生就不用说了,连大部分的敦职员都还没有上班上课。校内会充满朝气的时间是从晨雾完全消散的白天时刻。
但是在这个时间,学生已经聚集的教室只有一间。那就是文化祭执行委员会準备室。
在教室里,为了公告而製作的海报、传单及手册等,筑起了好几座小山。墙上还贴着纪录从準备日开始至开幕日当天,到最后一天后夜祭为止的大型进度表上,用各种颜色的色笔加注的各种注解爬满其中。
然而,十几名执行委员背对着那张进度表,面带严肃的表情进行交谈。这是因为接到紧急联络,才会在这种时间召集所有人。
「很糟糕吧?」
「很糟糕啊。」
「或许今天之内就会传遍全校了。」
「或许明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客人就不会来了。」
「真是糟糕对吧?」
「真是糟糕啊。」
委员们的对话只是在兜圈子,并没有做出决定。
「学姊,该怎么办?」
一名女性委员表情黯然地回头看着黑板。在黑板前面,委员长佐久间正环抱着双臂。
「要中止文化祭吗?」
「如果真的这么做,会引起暴动的!」
回答的佐久间咬着嘴唇。
「学生正针对文化祭卯足全力,不良学生也认定从準备日起到开幕日为止的几天,是跷课的好日子,所以还是会有所期待。如果没有按照预定计画进行,我们的身家性命就不保了。」
「可是,要是放任不管而又出现被害人,会演变成更大的事件啊。」
「所以从刚刚开始不就是为了避免演变成那样,而在推敲对策吗?」
佐久间盯着黑板,吐出沉重的气息。黑板上写着直到刚才为止所提出的几个「对策方案」及对于方案的判断。
报警。
驳回。如果报警的话会引起大骚动,文化祭或许会中止。
付钱僱用看起来身丰不凡的人物。
驳回。预算已经到达极限。
「还是只剩下这个啊……」
当手里拿着粉笔的佐久间在黑板上写出「由执行委员设法解决」时,从委员之间涌现出不服的声浪。
「饶了我们吧!我们光是其他工作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没错!虽然预算到达极限,但人力也很吃紧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发生这种事件啊。」
「哎呀哎呀,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吧。」
在佐久间身旁的男学生所戴的厚重眼镜发出光芒,插嘴搭话。而他就是风纪委员长长谷常彦。虽然长谷是非相关人士,但风纪委员会準备室就在隔壁。凑巧从清晨开始就待在準备室的长谷,听到执行委员的骚动,而擅自加入谈话的阵容。
「首先,将那名疑似被害者的人,交给我们风纪委员会吧。那名学生所持有的高性能相机肯定是符合违反校规物品。所以,就让我好好指导他吧。」
「长谷,你少插嘴!」
佐久间白了长谷一眼,说道:
「在这种非常时期,什么校规都无所谓吧?即使不是非常时期,在这种文化祭的期间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如何?」
「不行喔,佐久间。这样是不行的。」
长谷以手指推起眼镜回答:
「像今天这种日子,或只有这一天等心境上的疏忽,会引起规範的鬆懈,结果连社会秩序都会随之撼动。虽说是文化祭期间,我也绝不会怠怱风纪指导的!」
面对干劲十足地说个不停的长谷,佐久间回以短暂的叹息:
「你老是在没用的事情上燃烧生命啊。」
「说没用真是太没礼貌了,我要你现在马上向风纪之神赔罪!」
「难道不是这样吗?还是说在长谷你的风纪指导之下,这事件就能解决?毫无关係的无用之人快点滚出这里吧!」
焦躁不满的佐久间一击将长谷撞飞至门口方向。虽然为了压制佐久间,其他委员伸长手臂加以制止,但不知为何长谷却还是被撞飞出去。而且他的头还撞到墙壁好几次。
抱着脑袋一时之间陷入苦恼的长谷,眼镜突然发出亮光。
「我想到了!我有个好办法喔,佐久间。在我的好友当中,有个绝佳的卓越人才。为了解决事件,我就把他们介绍给你吧!」
「卓越人才?」
执行委员恢複平静。长谷沐浴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浮现出无上幸福般的笑容。
佐久间瞪着长谷,很快地说道:
「真不好意思,对于在文化祭準备日发生的事件,我还是比较想藉由学生之手来解决。恕我无法靠其他人的帮助。」
「你放心吧,佐久间。我的好友是现在的虹高学生。」
「如果是本校学生,应该都为了文化祭準备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吧?听说其中还有因为兼顾班级及社团两方面而累倒的人。」
「没问题啦,他们并不属于任何社团。真要说的话,就是自由特务。」
所有执行委员的声音一起低声说道:「自由特务?i。长谷对这发音满足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没错,各位应该多少听过他们的大名吧。他们就是『魔女』一条兄妹!」
从委员之间发出了感叹声。对于这种反应,长谷还是浮现满意的笑容。
在虹原高中一年级的学生里,有一对姓一条的双胞胎兄妹。而开始把他们归类称为魔女的,就是风纪委员会。
那对双胞胎听说是将疑似学校校规违禁品的长形棒状物带来上学。听说那是魔法杖,他们会使用魔法解决所有的事情——从四月起经过将近半年时间的现在,在全校学生之间,不知在何时就已经认定这样的传言。
「学姊,如果是魔女的话,就可以放心罗!」
其中一名委员快乐地拍拍佐久间的肩膀说道:
「我曾听说过有三年级的学生僱用那两个人当保镳的事。他们的确挺有本事的。」
「就是说嘛。再加上那个…在五月时将怪物及长谷学长打得落花流水的,不就是一条京介吗?」
「说被打得落花流水是有点过火啦,但就因为那次的落花流水,我们现在才会成为好朋友啊。」
「如果是关于魔女的谣传,我也听说过啦。」
佐久间重新面对长谷开口说道:
「不过,他们跟你是好朋友,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啊。他们真的会接受吗?」
「这是当然的。只要我开口说一声,那两个人应该会出手帮忙。」
「那么,还是快点行动吧。现在马上把他们找来。」;
被佐久问命令的长谷抬头看着教室的时钟。确认时间的长谷突然压低声音:
「现在马上要,或许有点困难耶。」
「这可是非常状况耶,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佐久间你应该还不知道,对魔女——特别是在双胞胎的哥哥方面,他有种令我难以理解的恐怖习性。因此,在一大清早缔结契约是非常困难的。」
「习性?」
从其他委员之间,响起接二连三的声音。
「是每天早上都要做黑暗弥撒吗?」
「是每天早上晒到太阳就变成一团灰?」
左右摇头的长谷,脸上活像刻划出灰暗的阴影般回答道:
「是每天早上都会赖床啦!」
在準备室的窗外,秋虫悄悄地发出鸣声。
在剧烈的爆炸声及震动下,京介清醒过来。
从昨天晚上保持敞开状态就睡着的房间窗户,有微弱的阳光及微风吹拂。风中混杂着些微芳香,大概是来自邻家庭院盛开的金木樨吧。今天的天气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是晴天。风势大概是从西南方稍微增强的程度。
不但天气方面和昨天没什么差别,似乎连学校的一天行程都和昨天一样。就是浪费一整天的课程,继续进行文化祭的準备。
京介心想这真是麻烦,在床上翻来覆去。昨天一如所託,从木材行那里以免费方式取得木板后,他就觉得自己在班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种深信不疑,从京介身上夺去了起床的意志。
但当他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时,爆炸声又再度响起,整间房子因而产生晃动。他感觉连某个人的怒吼声都听得见。
京介微微张开眼睛,抬头看着摇晃的日光灯罩。震源好像是在楼下,以大地震侵袭而言,在窗外鸣叫的麻雀叫声太过悠哉了。但以姊姊早餐做失败来说,他又认为这样的晃动还不够。京介的姊姊是那种只要瓦斯炉的火力太强,就会念起风系咒语,连同瓦斯炉一起吹走的粗枝大叶个性。
看看枕头旁的闹钟,还不到八点,刚好是事前设定闹铃响起的几分钟前。虽然曾有过好几次没察觉闹铃声而持续沉睡的早晨,但比闹钟还要早醒过来的情形却几乎不存在。京介用模糊不清的脑袋,思索着今天早上能起床还真是一大壮举。
当然,会起得了床并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因为刚才的爆炸声。当他这么思考的期间,猛烈的爆裂声又再度作响。到底是哪个笨蛋在抓狂?京介从床上坐起来喃喃低吟着。
一走下楼梯窥探起居室,就看见穿着水手制服的丰花坐在电视机前面,嘴里咬着吐司。电视正在播送天气预报,画面上满满的太阳符号正在闪耀。
「啊,京介,早安!听说到文化祭的最后一天为止都会是晴天,真是太好了!」
嘴巴周围沾满麵包碎屑的丰花,露出爽朗的笑容开口说话。虽然她的嘴里还有没咀嚼完的食物,但光是这样,应该不会造成房子晃动吧。京介想着爆炸声及震动大概是自己在做梦,随便点头回应。
丰花将装入牛奶的玻璃杯靠近嘴边,歪着头询问:
「话说回来,京介的班上要做什么?」
「鬼屋。」
「我的班上要开大阪烧店,当天你一定要来吃喔。」
丰花的班级所要开设的既不是夜总会酒吧,也不是暴力酒馆。京介开始感受到文化祭的深奥,并偷偷环顾一下起居室。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是跟平常一样的电视节目。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几时说起的,但这个家里从好几年前,就决定每天早上要看的就是这家电视台的节目。
丰花的吐司是切成六片的长条麵包,上面胡乱涂着交错的乳玛琳及花生酱,一如往常。今天的早报被丢在地上——是和平常一样的虹原报。
从面向东方的窗户,射进不需要灯光般的朝阳,还可以听见附近邻居所饲养的狗在远处吼叫的声音。真是个稳定的秋天早晨。
在一如往常的起居室里,邻近庭院的墙上被打穿一个大洞。京介皱起眉头,向丰花提出询问:
「墙壁是怎么回事?」
「妈生气了。喂,再帮我倒杯牛奶。」
丰花递出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接下杯子的京介,无可奈何地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牛奶瓶,但瓶中的牛奶已经所剩无几。
冰箱的门板上,用磁铁贴着各式各样的留言字条。在一条家,因为是採行家中所有成员轮值做饭制,所以像「味噌快没了」之类的字条,就是给下一个轮值者的留言。而「布丁是我的」,就是对冰箱内的东西宣示所有权。因为字体写得歪七扭八,所以可以知道是丰花写的。
其他还有与冰箱毫无关係,用来告知个人回家时间的字条也会留在这里。像「因为加班会晚回家。宵夜想吃生鱼片,京介,你先去买回来」,因为从留言里飘散出杀气,所以应该是姊姊写的。但京介却在那张字条上写着「我没钱」的回覆。
在旁边有张应该到昨天为止,都没出现的新留言。那是一张利用传单背面的大字条,内容长到与其说是字条,几乎可以算是信函的地步,而且上面还是妈妈的笔迹。
「喂喂,乳玛琳和奶油好像都快用完了耶。」
丰花在京介背后出声。她似乎是连吐司都再拿了一片,在新的麵包上涂抹乳玛琳。
「接下来我想挑战新的口味,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没有。」
「加有颗粒的红豆怎么样?这样的话,就不用刻意去吃红豆麵包了。」
「你喜欢就好。」
「话说回来,京介,你从刚刚开始就在看什么啊?」
丰花动手将京介推到一旁,看着冰箱的门板。然后她张开嘴,发出脱序的声音:
「妈妈她留了这种字条啊。思——『我要回娘家,还没决定何时回来。注:给三个孩子,和你们的爸爸结婚,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
丰花以类似朗读国文课本的语调,念出信件的内容。
「『因为爸爸老是在小钢珠及自行车竞赛上输钱,要是跟他说你实在有够逊,应该适可而止,他还会嚣张的回嘴』。原来是这样啊,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从一大早就开始吵架啊。」
将吐司塞进烤麵包机里,丰花用肩膀叹了一口大气。
「因此,吵到我六点钟就醒过来。京介,亏你还可以睡到现在耶。」
「是因为吵架的关係,才会在墙上打穿一个洞?」
「由吵架发展出来的情形就是那个。你看,还有下文呢。」
丰花指着信函,京介继续追寻母亲的文字。上头长长地纪录着爸爸对妈妈明明是专职家庭主妇,却几乎不做家事的指摘,妈妈因为受此激怒,而决定展现出就算是专业的家庭主妇,也还是会使用爆炸系法术的内容。
从一大早就抓狂的笨蛋,看来似乎是自己的家人。因为对这件事毫无感想,所以京介只能叹息。
「妈这回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夏天离家出走时,她大概会有三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不会回来哦。」
丰花从京介的手中拿走装入牛奶的玻璃杯,带着烤奸的吐司回到起居室。京介则在冰箱上留下「牛奶、乳玛琳及花生酱所剩不多」的字条后,朝电视机的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