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顶着秋高气爽的天空。眼前则是飞舞在风中的万国旗。交错在天空底下的是呼喊声、笑脸与四散开来的透明汗水。一条京介远远眺望着这幕健康过头的风景,毫不客气地用力打着呵欠.
有两张不知哪来的报纸被风一吹,盖在京介脸上。其中一张是日期还是夏天的旧报纸。一整面都是广告,女人拿着中元礼品露出微笑。
另一张的日期则是今天。上面刊登的不是什么重要事件,只是在地方版角落有则「虹原市田中家生了七只小狗」之类的轻鬆新闻。
这是九月里某个平安无事的星期天。学校的光流脉矫正术者研习星期天没课,京介原本可以睡上一整天的。不过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矫正术者研习课运动会的日子。
虽然有人正在高声朗读选手宣誓,不过今天的运动会目的如下:「大家不要在乎胜负,好好活动身体。今天一整天都不要使用法术,将自己的智力、体力彻底发挥,度过健康而有意义的一天。」主要是当成一种消遣。不过研习生有集体出席的义务,要是缺席就会拿不到学分。
京介虽然来到会场所在地的运动场,不过他可是下定决心,今天要藉由午睡来度过有意义的一天。在会场角落的草地整个人躺平闭上眼睛,奔跑的脚步声与加油声全都渐行渐远,恰如其分地飘散在风中。
「啊,京介,被我抓到了。你在这种地方鬼混啊。」
京介才在打盹,立即就有个脚步声靠近。那是个强势而高亢的声音,明确表达出一股阻挠自身睡眠的意志。京介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不出所料地见到双胞胎妹妹丰花迈开大步走来。
「你要跟大家坐在一起,替他们加油啊。整组的士气都很低落耶。」
丰花在京介身前停下脚步,鼓起脸颊。她头上绑着白色头巾,手上拿着类似啦啦队在拿的綵球,綵球的颜色也是白的。所有研习生被分成红组与白组两个队伍,京介和丰花都被分到白组。
「就算士气提升了,小组赢了,我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京介伸着懒腰回答。不知道是哪种比赛结束,运动场的跑道方向响起疯狂的掌声。
「大会的目的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叫我们『不要在乎胜负』?」
「话是没错,不过赢总是比输来得开心。而且负责指导的加藤教官有说,如果白组赢了就要请吃迴转寿司。」
「很好啊。运动会的时候绕着跑道转,到了寿司店还可以转个够本。」
「我就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想赢嘛。京介你也来参加啦。你只要拿出干劲,运动神经就会很厉害。」
丰花这么一口咬定,拉着京介的手臂。京介一抵抗,綵球就朝着脸上砸过来。
「接下来是骑马打仗,上午最后一个项目。所有人都要参加。」
丰花对项目做过确认,用力喷出鼻息,露出大胆的笑容。
「刚刚才召开作战会议,大家进行过讨论。目前的分数是白组稍微领先。骑马打仗是和敌方队伍直接交手的机会。只要把红组的人修理到无法动弹,下午的项目就可以不战而胜。相当于白组得到最后胜利。」
「这种战术挺低级的。」
「反正红组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有什么关係?你快点啦。」
京介被丰花拖着往运动场中央走,发出了叹息。他抬头仰望天空,云的路径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诡异起来。京介心想要是下起雨来,运动会暂停就好了。
由好几个人搭起肩膀和手臂,组成「马」的底座,再由另一个人坐在上面。比赛分成敌我两方,坐在上面的人掉下来,或是头巾、帽子被人拿走就算输。这是骑马打仗的一般规则。
比赛将要开始时,白组对所有成员做了最后叮咛,告诉大家「上下一律平等,彻底打垮敌人」。京介虽然认为这种运动会不太健康,不过心里也很明白,位在跑道对面的红组成员,同样在低声打着某些鬼主意。
「赢了就有寿司耶。加藤教官真是大方的好人。」
同为白组的樋名谷瑠瑠,在京介与丰花身边开心地这么说着。
「打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去会迴转的寿司店。所以相当期待。」
「哎呀,瑠瑠又在不动声色地炫耀自己多有钱了。」
丰花重新绑好头巾,嘟着嘴抱怨。丰花是骑在马上的人,京介则是负责垫底的人。
「我和京介都很久没吃到寿司。爸爸偶尔会因为自行车比赛赚到钱,带我们去吃迴转寿司,不过也只吃得到蛋皮还有生姜。」
「哎唷,丰花又要把自己的悲惨经历拿来讲了。」
「我们一定会赢。然后要拚命点些黑鲔鱼之类,往后可以一直回味、拿来配饭的菜色。」
京介将视线从眼睛发亮、嘴角流涎的丰花身上挪开,望着留在白组加油区的加藤教官。加藤似乎对骑马打仗没什么兴趣,正在和红组的指导教官閑聊。他是四十几岁的单身男性,听说住在自己家里,父亲是地主。不过是请几十个研习生吃饭,对加藤的钱包而言应该不至于构成威胁。
大会司仪在运动场中央高声吹着哨子。那是预备的讯号。各组组成了骑马队伍,会场的整个气氛紧绷到不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加把劲,丰花用力揪着京介的头,让京介十分伤脑筋。
哨声响起,比刚刚的时间还要久,比赛开始了。骑马的队伍往前狂奔,扬起了灰尘。丰花下令「突击」,京介和其他一起当马的研习生同时往前沖。就在这时——
有一个骑马队伍,从红组后方朝运动场方向飞奔而来。是黑色的骑马队伍。组成骑马队伍的五人,全是十六岁到十九岁的少年,成套的黑色运动衫,绑着黑色头巾。骑在马上的那个人,要是京介没看错,两手似乎握着金属棍棒。
少年大吼一声,挥舞着兇器。红组的骑马队伍陆续被撂倒,惨叫声四处响起。白组的骑马队伍原本要朝红组的方向冲过去,这时全都转身逃亡。丰花下令「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撤退」,所以京介也到加油区后方避难。
黑色的骑马队伍从红组伤患的身上踩过,吶喊着「叫负责人出来」然后飞奔而来。白组的所有人全都躲到加藤后面,加藤这才发觉事态不妙。红组的负责教官已经逃到运动场外面。
「负责人是谁?」
少年又吶喊起来。有好几个研习生在戳他的背,加藤只好带着苦瓜脸向前跨出一步。
「我叫加藤,我就是负责人。」
为了有负责人的样子,加藤刻意摆出严肃的表情。少年们解散队伍横向排成一列,朝着加藤瞪了回去。像这样一字排开,就发现五个人的长相有眉毛很粗、眼神兇恶等若干共通点。不知道是兄弟还是五胞胎,反正有血缘关係是错不了的。丰花的脚踏向地面,紧紧贴着京介的背,低声嘀咕着:「是一家人组成的黑道团体吧」。
加藤又往前跨出一步,向少年们问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个运动场外人不準进来。马上给我出去……」
「对了,你就是加藤吧?」
拿着棍棒的少年高声吶喊,打算了加藤的话。眼中闪耀着凶光。「是加藤。」「终于逮到他了。」其他四个人用热切的口吻这么说着。「这些人你认得吗?」丰花从京介背后探出身子问着加藤。加藤带着诧异的表情摇头。
「加藤,你少在那边装蒜。」
少年将兇器往地上一扔,捲起运动服下摆,从衣服底下抽出大约双手环抱尺寸的相框。相框上面绑着黑色缎带,里面则是中年女性的黑白照片——看来似乎是遗照。
少年用照片往加藤身上戳,怒吼似地说着:
「我们全都姓黑川。是十八年前被你抛弃的女人,在离开你之后生下的五胞胎。」
「啊?」
加藤脸颊痉挛,倒退一步。
「慢着,我不记得有这样的女人。」
「你还想装蒜?快跟天堂的妈妈谢罪!」
其他少年拉高了嗓门。充血的双眼溢出了眼泪。
「妈她一个女人家独自把我们养大,去年因为操劳过度过世了。她从来没提到过关于父亲的事,一直到最后才告诉我们。在十八年前,妈一发现怀孕,就被当时交往的男人无情地抛弃。那个人就是你,加藤!」
黑川兄弟这五胞胎朝着加藤逼近。
加藤身边的白组研习生同时拉开了距离。丰花低声说着:「加藤教官好过份…」然后倒退一步,被她紧抓着背的京介也跟着倒退。「这人好下流。」才刚讚美加藤是个「好人」的瑠瑠也这么说。
加藤环视着研习生,神情慌张地挥舞着手臂。
「不对,这是误会。我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你们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
黑川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
「妈曾经说过,我们的父亲姓加藤,是在虹原市当教官的,连长相也跟我们听到的一模一样。」
「对啊对啊,妈往生的时候有交代,说他是个坏人,要是我们现身了,他绝对会装作不知道。」
「这人连续两次都在装蒜。」
「真的被妈说中了,她猜得真准。」
「出来旅行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加藤。」
黑川兄弟在笼罩着灰色云朵的天空底下举起遗照,双掌合十。数秒过后,兄弟们视线回到加藤身上,再度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要来为母亲报仇。你认命吧!」
加藤在黑川兄弟的包围之下发出了哀号。白组的研习生大眼瞪小眼,在五秒钟之内达成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最好不要插嘴」的协议。对京介而言,他人的纠纷根本无关紧要。
白组就此当场解散。因为红组已经遭到歼灭,运动会无法继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人开始整理场地,有人照料红组的伤患,有人在吃便当,有人在準备回家。丰花和瑠瑠吵吵闹闹地说着:「既然吃不到寿司,那就去吃蛋糕吧」,京介则决定要早点回家睡觉。
京介正要往外走,后面却有人拉住他的脚踝。回头一看,加藤正流着鼻血,用拼了命的神情抓着京介的脚。
「一条,你别走,救救我。研习生拯救教官的危机——这么美好的师生之爱,你也很想看到吧?」
「不想。」
「你要是肯救我,我就带你到用不着旋转的高级寿司店。你想吃什么都由我请客。」
听到这句话,丰花、瑠瑠和其他在场的白组研习生全都跑过来,把加藤扶了起来。还真是美好的师生之爱啊,京介揉着脚踝叹气。
「卑鄙的男人,就会用卑鄙的手段吸收同伙……」
黑川兄弟的其中一人,用金属棍棒敲击着地面。少年往周遭环视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尚未收拾的比赛道具上面,挥舞棍棒的手停下了动作。
「没差啊。加藤跟那个学生就一起上吧。不过诉诸暴力的报仇,在天国的母亲是不会开心的。」
「你们已经是百分之百诉诸暴力…」加藤抹着鼻血这么说,不过对方还是不当一回事。
「既然都来到运动场,你们好像也正在举办运动会。那就咱们兄弟一组,加上加藤的白组,透过运动会的项目和规则来进行比赛,再用分数一决胜负。要是白组赢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
「那,万一——你们黑组赢了呢?」
丰花带头髮问,黑川兄弟露出诡异的笑容,异口同声地回答:
「加藤要付给我们十亿圆慰问金。为了泄愤,和他同伙的学生就统统杀掉。」
包含丰花在内的好几名研习生当场就想落跑。「落跑的人要从一年级开始重修。」加藤动作迅速地抓住他们的手臂,然后这么说道。
于是就这样,由黑组取代红组参赛,运动会继续进行。京介虽然觉得无所谓,不过撇开自己的性格不管,总觉得黑白对决有点阴森森的。
虽然只是见习,不过光流脉矫正术者研习生修习的法术,可是具有相当的攻击力。一旦被认定为正式术者,学到的法术就是足以胜任职务的技术。攻击系的法术不能用来刻意伤害别人。这样的道德是研习课打一开始,就反覆进行教导的项目。
「……原本想说今天是特例,『可以尽量使用攻击咒语』……」
加藤的鼻血大概还没止住,鼻孔塞了一团卫生纸,对着京介傻呼呼地嘀咕。
运动场上正在进行的比赛是接力赛跑。白组选出四名跑得快的人来参加。除了京介和加藤之外,所有人全都站起来加油,声音却有九成接近悲鸣。黑组选手用铁制哑铃取代接力棒,进行赛跑并殴打白组的选手。
除了铁制哑铃之外,黑组还藏了各式各样的兇器,相较之下,研习生手上没有半样武器。虽然玲洗树树枝是必备术具,不过为了配合今天不使用法术」的运动会宗旨,没有人把它带进会场。加藤遗憾的是这一点。
会场角落有个急救帐篷,下面躺满红组的伤患。急救人员也是由研习生来担任,不过用来治疗伤势的治癒术目前无法使用,所以急救人员是提着急救箱跑来跑去。
白组的最后一棒在终点前方被人打倒,接力赛跑由黑组夺得胜利。白组选手全都被抬进急救帐篷。
「你们太卑鄙了,犯规!」
丰花挑起眉毛,对着黑川兄弟大叫。
「明明就说好了,要遵守运动会规则来作战!」
「哪有犯规?我刚刚看过规则,上面又没规定不準用铁哑铃打人。」
兄弟的其中一人这么回嘴,黑组的人全都发出笑声。「咱们也来弄点武器。」丰花再度挑起眉毛招呼同伴。不过这个运动场除了泥土、草皮与垃圾之外,什么都没有。
下个项目是全体参与的拔河比赛。京介虽然完全提不起劲,还是在丰花的命令之下来到拔河绳的后方。
黑组的人数共有五人。相对的,虽然白组在之前的接力比赛已经有四人阵亡,不过还是有双倍以上的人数。原以为白组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看来是想得太简单了。黑组在运动服口袋里藏着可以射人的工具,拉着绳子并四处乱射。在前面拉绳子的白组研习生大多中了招,黑组在拔河之余拚命用工具射人,不但赢了比赛,同时还让我方人数减少到半数以下。
「糟糕……那些家伙打算在分出胜负之前,就先把我们全数消灭。」
下个项目借物竞走开始前的休息时间。丰花神情阴郁地这么说。研习生全都忿忿不平地嚷嚷着「好过分」或是「把运动会当什么了」之类的话。京介虽然觉得就像骑马打仗那样,规则根本就是他们订的,不过也没有勇敢站出来指责。
「黑川兄弟本身并不是运动全能。」
研习生其中之一这么说完,所有人全都跟着点头。
「说到运动能力,他们恐怕只是一般青年。要是照常比赛,其实是有胜算。」
「是啊。如果是赤手空拳,只要派京介一个人出马。铁定就能获胜。」
「问题在于那些兇器……」
「他们究竟带了多少武器啊……」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位在跑道对面的黑组阵地。兄弟们整个呈现放鬆状态,眼前是堆积如山、大大小小的刀枪与弓箭,不知道究竟夹带了多少,居然还有大炮之类。简直可以立刻掀起一场战争,让京介不禁感到佩服。
笛声响起,休息时间结束。丰花紧紧抱着双臂,神情忧郁地这么说着:
「时间到了。要参与借物竞走的人加油。希望你们有好表现。」
五个研习生开始往跑道的方向走。在黑组登场之前,出场成员就已经决定了。里头有四个在低声哭泣,只有瑠瑠带着笑脸挥手这么说:「我会加油的。」
丰花轻轻对瑠瑠挥了挥手,然后低声说道:
「说老实话,要让这五个人平安回来还真不容易……要是全数阵亡,我们这组就只剩下四个人。这四个人要卯足全力撑到下午最后一个项目。各位,我们要拼了命加油。」
残存的研习生,哽咽地奋力点头。京介望着头顶沉闷的天空,徐徐叹了一口气。不论输赢,总觉得自己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为了加油,丰花他们来到跑道附近。京介嫌麻烦,于是点起了烟席地而坐。之前只顾着担心鼻血的加藤,这时来到京介身后。
「一条同学,一条同学。我想到一个妙计。你要不要听听看?」
耳边传来借物竞走开始比赛的笛声。白组和黑组选手要先往前跑个十公尺,捡起指定借物项目的纸条。在这段期间,白组已经有三个人被黑川兄弟挥着铁鎚打倒在地。
「一条同学,如果你满脸阴沉地说『报仇是不对的』,说不定黑川兄弟就会挫了锐气,然后决定放弃。怎么样?很厉害的战术吧?」
瑠瑠顺利拿到纸条,大叫一声「加油~」接着就往外跑。她手脚俐落地避开黑组的攻击,从运动场中央穿过。穿过之后就直接从出口跑到外面。「那家伙落跑啦。」负责加油的白组研习生抱头哀号。黑组跟着爆笑,还将白组剩下的那个人打倒在地。
京介吐着烟雾,对加藤说道:
「既然你是那些家伙的父亲,就以教官身份叫他们住手啊。」
「但我不是啊……我想应该不是……」
「真是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