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Ⅰ

在水晶球中所映出来的，是一座在火焰中崩塌的巨大神殿。

疯狂喷向天空的火柱就像是支撑着朦胧的夜空般，袅袅白烟也覆盖了才刚要在天空闪耀的繁星。在水晶球的弯曲空间中所展开的影像，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光景。

虽然发生地点距离这座暗黑之岛马莫很远，但仍令人无法想像这样的情景，竟然真的发生在同为罗德斯的某一个场所。

然而现在燃烧着的正是位于瓦利斯王国圣都洛依德的法利斯神殿，而这也无疑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有一个人正凝视着这幕平常人瞬即转身不敢正视的情景。他身穿黑色的长袍，那双跟水晶球中的疯狂火焰相对的冰冷视线也直直落在水晶球上。

他是马莫帝国的指导者之一，黑之导师巴古纳德。

水晶球中所映出的情景，只不过是这个老魔术师预定中的结果之一罢了。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要品尝胜利的美酒，必须等到所有的计画付诸成功。

此时巴古纳德的表情微微一动。

因为水晶球中映出了一位少女，她柔软的长髮被火焰照得通红。少女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燃烧的神殿，以及倒在周围的几个士兵尸体。就像是要将眼前的这个悲剧深锁在自己的瞳孔中似的。

「门啊，你将自愿落入我的手中吗……」

巴古纳德嘴角一歪微笑地说着，然后这位老魔术师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般缓缓转过了身子。

因为不知何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没看过这个人。他曾经严格命令在自己进行魔法仪式时，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準有人进入房间。在他的弟子中应该不会有人愚蠢到违背这个命令。

这个人是个高瘦的男子。虽然房间有点昏暗，但这个人额头上的饰品却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这个头冠上有两个令人联想到眼睛，幷且散发红色光辉的神秘宝石，而被这淡淡光芒照亮的男子脸上，就像是雕像般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个人已经迈入中年了，他的脸上有好几条深深的皱纹，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古老的伤痕。

巴古纳德总算是想起来了。

幷不是想起这个人，而是想起了他所配戴那个头冠的来历。

在他还是贝鲁特皇帝的宫廷魔术师时，有一个跟眼前这个人戴着同样头冠的女性提出了协助他们的要求。那位女性是强力的魔术师，也是能使用大地母神神圣魔法的好手。

「我还是应该要说好久不见了，灰色之魔女。」

巴古纳德压低了声音说着。

那个女性就是对贝鲁特皇帝如此自称的。灰色之魔女卡拉。

眼前的这个人跟那时候的卡拉当然不同，不但年龄上不吻合，连性别都有所差异。

然而巴古纳德早已知道，对这个灰色之魔女来说，肉体只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卡拉的真面目事实上便是这个人额头上的头冠，她是一个五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古代王国时期的魔术师，一位从魔法时代存活至今的恐怖古代魔法使。

自从新王国成立以来，这个灰色之魔女便成为了暗中操纵着罗德斯岛历史的影子手。她手中的天秤两边放着光与黑暗、秩序与混沌以及善与恶，为了不让任何一端有所倾斜，她为黑暗的时代带来光明，在和平的时代成为了秩序的破坏者。他将那个时代的勇者们当成游戏盘上的棋子，偶而也会使用自己的力量介入历史。

因为她相信只要天秤时常轻微摇晃，就不会导致整个局势的破灭。这也是她自称灰色之魔女，而不代表白色或黑色的原因。

「我应该已经张开对抗魔法的结界了，你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巴古纳德将右手放在水晶球上轻轻抚摸，影像随即中断使得水晶球变成了普通的透明珠子。

「我是从大门进来的。黑之导师，如果不希望有人打扰的话，以后记得把门关紧一点。」

正如卡拉所说的，房门至今仍然是开着的。

「算了，反正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我们两个都很忙，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赶快说吧。」

巴古纳德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魔术师之杖。

卡拉见状也从裹住身体的灰色披风中伸出了右手。他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嵌有乳白色宝石的戒指。

「黑之导师，你做得太过火了……」

卡拉如此低声说着。

他手中的戒指随着这句话发出了青白色的光芒。

巴古纳德以魔术师之杖的前端，在地面上缓缓划着弧形。

「你要唤醒的对象幷不是人所能掌握的，不只是罗德斯岛，整个世界都将因而毁灭。」

卡拉缓缓将右手伸向前方，戒指的光芒也在一瞬间开始增强。

「你还没看清现实吗？」

巴古纳德将拐杖横向一挥，幷以杖尖敲了敲石制的地板。

「现实？」

「你还没发觉要打倒这个帝国的力量有多么巨大吗？在贝鲁特陛下已经逝世的现在，马莫无疑将一败涂地，而且还不只是会被赶离卡诺，而是整个暗黑之岛都将被火焰所燃烧凈化。」

「招致这种状况的不就是你吗？」

卡拉的身体缓缓的移动，一步步地走向黑之导师。

「正是如此。如今撰写着罗德斯岛历史的是我，而不是你。」

「如今你失败了。」

「我不会失败的。」

巴古纳德高声地笑着。

卡拉的眉头微微一颤，脚步也停了下来。

「现在罗德斯岛的局势正是我所计画的，这也是贝鲁特陛下的遗志。贝鲁特陛下的目标是率领暗黑之岛的黑暗大军征服罗德斯岛，但在自己即将战败的时候，他同时也预见到了罗德斯岛将会由光之军团统一。如此一来无论战争胜败与否，罗德斯岛终究将归于统一。陛下本来可以完成自己当年所立下的誓约，然而打碎陛下这个梦想的，不正是灰色之魔女你吗？」

「……」

「因此我才继承了陛下的遗志。马莫将会战败而灭亡，罗德斯岛也将自此统一，这就是我献给我唯一发誓效忠的英雄最好的礼物。」

巴古纳德恭敬的行了个礼，就像是这位英雄正站在他的眼前。

「那你又为何要让破坏之女神苏醒？如今马莫的失败是必然的，如果这就是你所期望的，那么你的愿望不是应该已经实现了吗？」

「这只代表我对贝鲁特陛下的忠诚，我真正的目的幷还没有达成。」

巴古纳德若有含意地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先告诉你我之所以渴望破坏女神之力的理由，如此一来你就能理解到，跟我起争执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就只有一起毁灭了。灰色之魔女，别忘了我已经使邪龙那斯屈服，幷获得它所守护的祭器知识之额冠，因此我早就已经掌握了古代王国时代的魔法奥义，包括你自己的种种秘密。」

卡拉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打开着的门。

「即使这一具肉体毁灭了，下一具将被我支配的肉体也终将来到这个房间的，会永远被毁灭的只有你而已。」

「在这之前罗德斯岛就已经统一了。等到你复活的时候，你的力量也无法挽回局势的。虽然英雄战争结束至今已经十几年了，但还记得你的绝不只有我而已，例如弗雷姆王卡修、大贤者渥特……」

「还有成为屠龙勇者的自由骑士，以及大地母神的圣女们是吗？这的确是非常棘手……」

戒指恢複了原来的颜色，卡拉也将右手收回到披风里。

「好吧。黑之导师，我就先听听你怎么说吧。」

「真是聪明的选择。」

在灰色之魔女的四只眼睛注视之下，黑之导师缓缓地开口说着。

他渴望破坏女神之力的真正理由。

随着黑之导师所说的，灰色之魔女原本像冰之雕像般的表情，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之后——

过了不久，灰色之魔女离开房间，剩下了黑之导师一个人。

巴古纳德看着灰色之魔女离去的那扇门满足地点点头。

正如自己所预料的，他跟卡拉之间的契约成立了。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会妨碍他的计画了。

「拉尔卡斯啊……」

巴古纳德就像是朝着黑暗呼唤般，念着当年身为自己导师的那个人名。

这位身为贤者学院最后一位院长的伟大魔术师，逝世至今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然而这个人所咏唱的制约之咒，至今仍然束缚着巴古纳德的肉体。

只要一使用魔法，他的全身便会充满常人无法忍耐的痛楚。

「拉尔卡斯啊，如今我马上就可以超越你了……」

Ⅱ

有一座名为罗德斯的岛。

这是座位于亚列拉斯特大陆南方的边境岛屿。

大陆的居民都称罗德斯为被诅咒之岛。因为岛上到处存在着不容人类入侵的魔之领域，震撼全岛的激烈战争也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

虽然最近几年持续着休战状态，然而这样的和平之梦也被马莫帝国进攻瓦利斯的消息粉碎了。由瓦利斯军解放至今已有好一阵子的国境都市亚当，再度落入了马莫帝国的手中。

黑衣之将军亚修拉姆所率领的马莫军，就这么趁势进军到瓦利斯东方的平原，与瓦利斯军持续激烈的战斗。

瓦利斯的神圣骑士团虽然勇猛善战，但因为后方有妖魔出没，不断掠夺村庄幷袭击补给部队，因此前线的瓦利斯军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作战，导致不得不节节败退。

就在同时，罗德斯岛东北部的亚拉尼亚也捲起了战乱的火焰。

在王都亚兰自称亚拉尼亚国王的拉斯塔公爵，于暗中与马莫同盟获得了援军之后，打倒了与其争夺王位的诺比斯伯爵亚摩森幷攻陷了根据地。另外拉斯塔公爵还派兵前往已宣布独立的亚拉尼亚北方自治区，将独立运动的中心萨克森村破坏殆尽。

这样的暴行使得现今罗德斯岛最大的王国弗雷姆也不得不出面了。佣兵王卡修率领沙漠之鹰骑士团对亚拉尼亚宣战，幷越过「风与炎之沙漠」展开了攻击。

在另一方面，罗德斯岛西南部摩斯公国的内战则是已经接近了尾声。

拥有龙骑士的「龙之眼」海兰公国逐渐压制了「龙之鳞」威诺公国，如今已经包围了他们的首都。如今打倒巨人的勇者，也是海兰王国的新王雷德立克正攻打着这座坚固的要塞都市，但威诺早已没有反击的余力，因此海兰统一摩斯公国可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罗德斯岛全岛的战争，就像是以摩斯的内战为象徵般逐渐演变成了最终局面。小型的争斗已经全部恢複了平静，如今马莫、亚拉尼亚的同盟，与弗雷姆、瓦利斯的联合军这两股巨大的力量将罗德斯岛一分为二，这两股力量争斗下的胜利者，将会支配罗德斯岛的下一个时代。

如今罗德斯的居民都有预感，决战的日子已经近了。

※※※

原本几乎要烧掉夜空的火焰终于逐渐被扑灭了。

然而到处都还冒着白烟。

史帕克的眼前是被焚烧殆尽的法利斯大神殿。白色大理石所建的墙壁被熏得乌黑，天花板垮了下来，地上也满是破碎的瓦砾。

到处都传来了人们的啜泣声。

所见的情景凄惨得令人想闭起眼睛，传来的声音也悲痛得令人想捂住耳朵。

这座神殿对信仰至高神法利斯的信徒来说，就像是一个代表灵魂归宿的场所，然而如今却被马莫的海盗船给玷污了。

这肯定使人们感觉到，这就像是象徵罗德斯岛的正义从此失落。

就在同时，马莫帝国的骑士团也从东方平原逼近了过来。

在十几年前马莫军入侵的时候，瓦利斯的英雄王法恩以及弗雷姆的佣兵王卡修等勇者出面迎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才击退了他们。

然而英雄王法恩已经去世，弗雷姆王卡修也正在进攻与马莫结盟的亚拉尼亚，根本不能期望他们会派遣援军。

因此所有人都绝望地流下了眼泪。

史帕克就像是要拨开这些叹息悲伤的人似地，朝着神殿的门口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跟着五位同伴。

佣兵加拉克与莉芙、战神麦里的神官战士古力巴斯、魔术师亚尔德·诺伯，以及女盗贼莱娜。

为了取回在弗雷姆王宫被夺走的宝物「魂之水晶球」，史帕克等人离开了弗雷姆执行任务。然而到刚才史帕克才知道，这个魔法之水晶球是使破坏之女神卡蒂丝复活的祭器之一。

两把钥匙与一扇门，如此卡蒂丝将会苏醒。

古代的传说如此预言了这位邪神的复活。

两把钥匙其一便是由弗雷姆王宫保管的魂之水晶球，另一个便是放置于这座法利斯大神殿宝物库中的「生命之杖」。

史帕克认为海盗船上的马莫兵肯定是为了这把生命之杖才袭击这里的。

因为他们企图使邪神复活。

进行这项疯狂计画的，是支配马莫帝国的四个评议员之一，黑之导师巴古纳德。

为了保护生命之杖，应该有一位名为妮丝的少女，比史帕克他们还早进入了这座神殿。

这位少女正是使邪神复活时必须的那扇门。她拥有继承邪神最高司祭娜妮尔的灵魂，幷且洁凈无暇的肉体。

为了确认妮丝的安危以及生命之杖的下落，史帕克赶到了燃烧中的法利斯大神殿。

到处都没有打斗的声音，大概海盗船带来的马莫兵已经撤退了。到处都看得见法利斯神官战士以及马莫兵的尸体，如今还存活着的神官以及司祭们正準备埋葬这些死者。

廉洁的灵魂将召往天界，污秽的灵魂则堕落至冥界。

据至高神的教义所记载，根据生前所作所为将会决定死后前往的世界。因此法利斯的信徒每天都严格遵守着戒律，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做可以在死后前往天堂。

史帕克幷没有思考过死后的世界。究竟死后会前往所信仰的天神身边，还是再度诞生在人世间呢？其实也有教团主张，死后其实一切根本就是虚无的。

虽然幷不是十分热中，不过史帕克信仰战神麦里。

这幷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认为战神是最适合骑士信仰的神罢了。因此他之前每周都会去做礼拜，举行祭典的时候也会稍做捐献。由于他遵守着麦里的教诲，所以他相信即使他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也一定能够前往「喜悦之野」的。

不过史帕克幷不期待死后的世界，因为他希望能好好把握现在的人生。他相信只要无怨无悔地活着，就不会在意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