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麟的住处低调地搭建在设计成圆形的牟志贺城镇深处,造型也反映了宗麟的兴趣,完全是南蛮风格建筑。
宗麟解开良晴手上的枷锁,让他和自己同坐在南蛮床上。
大友宗麟的寝室里装饰着人脸南瓜灯、十字架──以及几幅应该是南蛮画家绘製的少年肖像画。
「那是我的弟弟们喔。最小的这位是在『二阶崩之变』被家臣团杀死的盐市丸。另外这位看起来有点没精神,但还是很有活力的孩子,他是继承了大内家,却因为在战争中败给毛利元就而切腹的盐乙丸。而那边的开朗男孩是大友亲贞──本名『八郎』。八郎不是我的亲弟弟,而是有血缘关係的外甥。大友宗家的小孩名字里面都有个『盐』字,八郎不是宗家的人,所以名字里面没有盐字。不过……他在『今山之战』败给龙造寺隆信后被砍下的头是腌在『盐』里面送到我手上的就是了……如果当初没有收他当弟弟,他的头就不会被砍下来腌在盐巴里了。」
良晴知道,宗麟每天晚上都在这个秘密房间里凭弔死于乱世的弟弟们。
「他们不到二十岁就死了。宗麟我最后成为了丰后,还有九州六国的女王;但却付出了惨痛代价,失去弟弟、眼睁睁看着弟弟们死去。只要我还活着,就无法保护弟弟──『杀弟兇手』,这就是我宗麟的命运喔。」
「……命运?」
「宗麟从小就能够听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预言』。从那天起,我就得过着一边担忧无法避免的未来一边过日子。那些预言一个接着一个成真。儘管我曾经为了克服恐惧,企图埋首禅学以求开悟,但却没有效果。从南蛮带来救赎故事的沙勿略大人离开了丰后,之后便与世长辞,再也回不来了。能够将宗麟从这段漫长恶梦、这种被预言束缚的恐惧中解救出来的人,就只有继承沙勿略大人遗志、造访丰后的南蛮传教士‧加斯帕尔大人……或是来自未来的你──相良良晴了。」
这间寝室除了宗麟、良晴之外没有其他人。宗麟卸下了在家臣团面前装出来的夸张表情,伫立在满是百合花的阳台仰望明月
「加斯帕尔大人教我要爱人、爱邻人,还说对『家人』的执着是我自身痛苦的根源,要我放弃这样的执着;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认同,因为我看到『开启天岩户』了,相良良晴。我看到你在天王寺被敌军团团包围下做出了誓死觉悟,与织田信奈的那一吻……在那个瞬间,你和织田信奈的的确确获得了救赎。就算那个时候织田信奈就此死去,她的灵魂也得到了救赎。耶稣基督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去,不过十字架上的耶稣是孤独的。织田信奈却能够拥有共度最后时刻的另一半。比起人类之爱,宗麟我还是比较喜欢男女之爱吧……」
加斯帕尔大人要我与织田信奈同盟,和信奈成为好友。他说这样一来宗麟就能够获得救赎了。不过,若是想得到相良良晴,织田信奈就是道阻碍。人类之爱与恋爱果然无法并存啊。要是不愿捨弃其中一方,就什么都拿不到了──宗麟如此低语着。
「现在的我只是加斯帕尔大人的傀儡。被他利用,好在日向打造天主教王国,将日本改造成天主教国家。宗麟我其实不相信上帝,但若是不沉浸于名为『圣战』的幻想里面,我就无法再撑下去了。宇佐八幡神的力量影响不到日向,只要在这里打造南蛮异教之国,我或许就能够避免预言里的命运了。相良良晴?如果想阻止高城的『圣战』……就立刻把我从这种痛苦当中解放吧。来吧。」
良晴终于知道,宇佐八幡神使者的不幸预言就是大友宗麟之所以投身天主教与南蛮文化,向南蛮异教之神寻求救赎的契机。
「你的命运是什么?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又是什么呢?」
良晴问了宗麟。
「这件事没有任何家臣团知道。因为预言一旦让越多人知道,命运就会越难改变。我害怕事情变成那样,一直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呢。得知预言内容的只有极少数人。现在除了一位以外,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加斯帕尔大人还活着。儘管加斯帕尔大人安慰我说:『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不是真的,那只是用来伤害你的诅咒罢了。如今在日本拥有正确预言未来能力的人只有我而已』否定了预言的效力……不过来自未来的你却在这个时候现身了。而能够预知未来的人又多了一位。我发现到不只有加斯帕尔大人能够预知未来。你的出现扰乱了我的心。如果没有你的话,宗麟我就能够全心全意相信来自南蛮的天主教故事,将自己永远封锁在幻想出来的梦境世界了。」
身为未来人,我不认为闭紧双眼尽做白日梦就可以称为救赎啊──良晴这么心想,而且……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残酷,大友宗麟。你不是一个能够衷心相信那些宗教教义的人。你太自我,也太聪明了。即便装出那些有如疯狂信徒的言行举止,不过你根本和信奈是同一种人啊。」
「……但是我无法逃离对预言的恐惧啊!如果是织田信奈的话,她一定会烧毁宇佐八幡宫解决这一切的!那对我没有用!被预言骚扰的生活太痛苦了,即便烧掉宇佐八幡宫,我还是无法从耳边不断发出的预言里面获得解脱啊……!」
宗麟转身面对良晴──纤细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南蛮的小型火枪。
就算是没什么力气的宗麟,只要用枪也能够轻鬆杀死对手──
「为什么你没有来到宗麟身边,而是降临在织田信奈那里呢?为什么不来拯救宗麟的弟弟呢?为什么要拯救织田信奈的弟弟……?就是因为你救了织田信奈的弟弟,她的『命运』才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是你改变了她,相良良晴。你为什么没有来丰后,却到了尾张。我一直那么努力祈求救赎,为什么你没有降临在高千穗呢?」
「……的确,我和信奈在天王寺开启了『天岩户』,连通了前往未来的『归途』。然而,我不记得一开始是怎么来到战国时代的,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召唤到尾张与三河间的国境……是出于谁的意志。或许这完全是偶然。倘若那个时候有个意外,我侍奉的就不会是织田家,而是今川家了。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败的命运可能就会因此而改变了。」
「或许是偶然?为什么?你不是为了拯救织田信奈杀死弟弟的命运……帮助她不会走入痛苦、绝望与毁灭的未来而来到这个时代吗?」
「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宗麟。人的命运、未来并非是老早注定好的。无论未来的预言有多么可靠……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成真的,更别说只要事先得知命运走向,就很有机会靠不同的行动、选择避免预言这件事了。」
「是啊。天主教也认同人类拥有自由意志,不过这个词从不相信神有绝对性的你说出来更让人信服呢。那么,你现在能够凭藉自由意志决定往后会为了拯救宗麟而活吗?如果拒绝的话……就像莎乐美公主让施洗约翰人头落地一样……我或许会立即开枪打死你,并将你的头与南瓜灯摆在一起喔。」
等我听到「预言」内容再回答吧──良晴点了头如此说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相良良晴?这件事没有流传到未来吗?」
「是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或许是因为从我这边听到预言的人都像是受到诅咒般迅速死去的关係吧……不过加斯帕尔大人应该有时间留下记载,或是告知弗洛伊斯才对啊。弗洛伊斯明明有写下许多日本见闻的习惯啊。」
「儘管没有直接见过本人,不过我觉得那位加斯帕尔与我透过『史实』认识、在战国时代登场的同名传教士‧加斯帕尔有点不同。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他的行动有点突兀,感觉上就像是他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似的……」
「你不也一样吗,来自未来的相良良晴?」
良晴早已得知大友宗麟缺乏冷静,这不是因为他看到这座名为牟志贺的南瓜城市才这样想的。即便在「史实」当中,在开始打造牟志贺的一刻起,那位大友宗麟就不太愿意麵对自己身为战国大名的现实了。他心无旁骛地打造出牟志贺这座「梦之国」后便将自己关了进去。然而,在得知派往高城的大友军被岛津军溃败后,宗麟也逃离了「梦之国」的牟志贺。「史实」中的大友宗麟不仅在这场决战中赌上了大友家命运却不敢亲上战场,也无法为了保护信仰而守在牟志贺而死。原因并非是大友宗麟过于胆小──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信徒,而是一位拥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人物吧。
大友宗麟这个人身上集合了知性与热情、理性与感性等等各种矛盾要素,时常在现实与梦境间徘徊。她之所以畏惧预言描述的命运,也是因为宗麟既不能像个「理性主义者」一样彻底,驳斥预言这种不合理事物,也没办法成为认定未来无法靠人类意志改变的「宿命论者」。
「加斯帕尔大人曾经说过,如果他亲手杀掉你的话会导致观测术【prevision】失效。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亟欲除掉你的加斯帕尔大人会先行离开牟志贺、率领特遣队前往高千穗了。因为只要让你和我在没有人干扰的隐密场所独处──你就得在我与织田信奈之间做出抉择。我不愿与他人平分幸福。只要你选择织田信奈──我或许就会一时冲动开枪杀了你。不过,就算髮生这种事,顶多是我因为任性而乱髮脾气造成的。给我机会与你独处的加斯帕尔大人本身并没有杀意或恶意的。」
(原来如此,我又掉进加斯帕尔的陷阱了)终于发现自己落入圈套的良晴狠狠地咬住嘴唇。
「加斯帕尔大人真的是个聪明人呢。但是他没有心呢……他冷淡到不像是个活人。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选择当一个普通女孩子,而不是捨弃人性的处女王啊。」
发着抖的宗麟一手握住手枪,枪口则是抵住了坐在南蛮椅上的良晴胸膛,另一手则是轻抚着良晴的脸颊。
「我要开始说的故事……特别是预言的内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相良良晴。不管是西默盎还是相良义阳都不行。」
「好,我向你保证。」
「听完之后……请帮帮宗麟……抛弃织田信奈吧。转而侍奉我宗麟、发誓当我的男友,并宣誓你是为了拯救我才从未来来到这里的。如果拒绝的话,到时候──」
「很遗憾,恋爱与信仰是两回事。我的想法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宗麟。」
「是吗?如果你那么坚持对织田信奈的爱而不投向我的怀抱,这不就是一种信仰吗?既然你开启了『天岩户』向我展示了一条比天主教更有魅力的救赎之路,我是绝对不允许你用那种藉口拒绝我的。」
※
府内的海岸站着一位眼神活泼、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女孩。正注视着远方大海的她名叫「盐法师丸」。
盐法师丸是传承了二十代的丰后之王‧大友家的嫡子。
她生性内向、锺情艺术与自然,不喜欢化为修罗的武士以命相搏的战争。不过,既然身为嫡子,盐法师丸就注定得继承大友家,成为丰后的女王。
一旦成为丰后女王,她就得在这个修罗九州过着与战争、谋略为伍的日子。面对这样的命运,盐法师丸一点也不开心。
不过,就在那个时候──
对盐法师丸疼爱有加的母亲病死了,父亲‧大友义鑒娶了后母──就像和后母地位互换一般,盐法师丸被带离了父亲身边,被放逐到曾经与母亲一起生活的大友馆。
没过多久,那位后母生下一个男孩,名叫盐市丸。
对盐法师丸来说,他是第一位弟弟。
很快的,大友家里面开始流传着「大友义鑒打算废除盐法师丸的嫡子地位,并改由盐市丸担任继承人」这样的谣言。
战国武家经常得面临同室操戈、争夺家督的命运。对拥有国土的大名家而言,家督的争夺更是直接关係到一族的存亡,因此纵使「传位嫡子」「公主武将」的习俗已经半制度化,失去生母作为后盾的盐法师丸的确有可能被废嫡。
因为──
眺望着丰后大海──盐法师丸低语:
「……我的母亲是从大海彼端……山口大内家嫁来的……」
相隔一海的中国地区霸主‧大内家是大友家的宿敌。这是一场再露骨也不过的政治联姻。盐法师丸的生母过世后,两家的同盟关係几乎形同瓦解,战火也即将再次点燃。大友家的当家很可能是出于继室要求,打算让继室之子继承大友家,同时对身上带有敌国血统的盐法师丸做出「不需要她」这样的判断。于是,大友家的家臣团分裂成两个派系,一边仍然支持嫡子‧盐法师丸;另一边则是要求废除有大内家血统之盐法师丸的嫡子地位。
(我会被父亲大人杀死吗?)
以一位準备君临修罗之国‧九州的公主大名来说,盐法师丸太聪明了。她的思考速度还有感性程度都比常人强上一倍,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她很清楚后母是因为疏远自己才将她赶出大友馆的。
无论是继承家督之位、在乱世中生存下去;抑或是遭到废嫡而死于父亲之手,两边都是艰苦万分的荆棘之路。
(不管哪个未来我都不要。好可怕……为什么我会生于丰后之王的家族呢。乾脆就这样跳海吧。这样就可以进入黄泉之国、回到母亲身边了。)
然而,她最后没有葬身海里。盐法师丸没有了结自己性命的鲁莽勇气。我还想活着,我还想生存下去。即便未来没有希望,就算置身这样的修罗世界,我也不想死。我害怕死去,我想要活下去,亲手掌握自己的幸福啊。
就在这个时候,盐法师丸遇见了海市蜃楼般从海浪中浮出的三位老妇人。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那三位老妇人是幻觉?还是现实呢?
她们是往返山地、河川间的山童,还是现身于水畔扰乱人心的川姬呢──
「「「小姑娘。老身等人乃宇佐八幡神使者。要来预言小姑娘你的未来喔。」」」
不可以听。一旦听了,我的灵魂恐怕这一生都会被这群老妇人的「预言」束缚的──这是咒术、诅咒。她们是怨恨大友家的人,应该是主公家被大友摧毁的咒术师。是鬼女,还是「言灵使」,不对,搞不好是大内家派出来的间谍。她们演这场戏是想要操控承继了大内家血脉的我,迫使我夺取大友家的家督之位,使大友家成为大内家的傀儡啊。宇佐八幡神的本山‧丰前的宇佐八幡宫与大友家敌对,目前已经投奔大内家了。
聪明的盐法师丸得出了如此推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闭上眼睛、掩住耳朵,也没有即刻逃走。
(即使这群老妇人背后有着政治算计,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也一定是真的。我隐约有这样的预感。啊啊,千万不能听。要是听到的话,「预言」就会瞬间在我心中「萌芽」的。)
自从失去母亲后,我就一直活在不安当中。
明天的我会怎么样?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对出生在乱世的公主而言,未来简直就是黯淡无光的黑暗。
无论未来多么凄惨,与其一直害怕「看不见的自身命运」,事先得知命运还可以做好心理準备,或许还能因为这样让我坚持下去,所以……
我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三位老妇人的预言就这么钻入了我内心的缝隙。
「听好了。馆的二楼崩塌时──不爱小姑娘、想除之后快的亲生父亲、后母与弟弟将反遭杀害,你将会成为丰后的女王啊。」
「威胁到小姑娘家督地位的弟弟都会死去。这片府内的大海、馆、城市与人民都会成为小姑娘的囊中之物啊。」
「未来会照着小姑娘的期望走下去啊。」
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样的震撼就彷佛心脏被捏住一般。杀害?我?杀死父亲大人?杀死后母大人?杀死弟弟们?那是……我……真正的愿望吗?
从这一刻起,盐法师丸幼小的心灵就被比无光黑暗更加恐怖的「命运」笼罩了──
「不只丰后。丰前、丰后、筑前、筑后、肥前、肥后。小姑娘将会支配九州这六国,成为九州的霸主,成为这个世界的女王,享尽荣华富贵啊。」
「你的名声甚至能传到遥远的南蛮国度。那是小姑娘无法避免的命运啊。」
「小姑娘你小小胸中深藏的慾望可说是无穷无尽啊。」
言灵缠上全身、牢牢锁住了她。
不过,只是你们嘴上说说罢了──即使想用这种回应来摆脱言灵,也无法逃离遭受「命运」预言囚禁带来的无穷绝望。全新的恐惧冻结了盐法师丸的表情、冰封了她的心。
「然而,光辉的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只要日向的森林开始进军,你在这个世上拥有的荣耀将会走入历史啊。」
「到时候,除非燃烧的战场降下白雪、弟弟成为祭品没入水中,否则小姑娘将无法逃离『毁灭的命运』啊。」
「就如同古老神话时代为了拯救远征东国时遭受海神侵扰的日本武尊,身为妻子的弟橘媛投海安抚海神那样──」
盐法师丸哭着驳斥老妇人们的预言。她才不要那种黑暗的未来。
「我……绝对不会杀死家人的!如果犯下这种滔天大罪的话……我的心会一天不得安宁的!无论是被谁如此预言,我也不会做出这种让自己活生生堕入地狱的愚蠢行径的!被父亲大人杀死还比较好……!因为,被杀只是一瞬间的事,杀人者却得承受漫长的苦楚啊!更别说杀死弟弟、将他们当成祭品了。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老妇人们的身影犹如摇曳的海市蜃楼般缓缓消失,只留下几声嗤笑──
「纵使你企图抵抗『命运』,不愿杀害家人、企图保护弟弟们。」
「最后的结果还是跟你亲手杀死他们无异啊。」
「那就是『命运』,那就是『未来』啊。『未来』必定由过去的因果决定──凭你一介凡人之力是无法动摇的。」
在那之后没多久。
发生了「二阶崩之变」。
因盐法师丸废嫡争议而引发的派系斗争发展到最后──盐法师丸的父亲、后母、后母所生的弟弟‧盐市丸,所有人都被入侵府内大友馆的谋反者所杀。
这项犯行发生在大友馆的二楼,故称为「二阶崩之变」。
这场政变发生时,年幼的盐法师丸刚好被父亲命令离开大友馆、躲在别府的温泉地区一边畏惧即将到来的命运一边发着抖。预言成真了。自己明明知道未来,却没能阻止。不愿为了改变未来而战,就等同是自己杀死了父亲他们。盐法师丸对自己的胆怯感到自责不已。
活下来的嫡子‧盐法师丸于是继承大友家的家督之位,成为了丰后的小小女王。
当上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当家的盐法师丸改名为「大友义镇」。
「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公主大人受到骚扰的!」大友家的好战派老将,同时也是无比忠臣的户次鑒连拚命保护这位背负着残酷命运的公主。他靠着武力逐一镇压了指责义镇靠不住、没力量,甚至还污衊她「弒父」而企图谋反的不忠家臣。
不过,就算户次鑒连为她做了这么多,义镇也没有打从心底信任他。
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心中存有丝毫善念。为了存活眼睁睁看着父亲、后母、弟弟被杀,这是我的本性啊。没有家臣会仰慕这种君主的。即便是户次鑒连,总有一天也会对我感到厌倦而背叛的。
而且……我还有一位弟弟‧盐乙丸。那个孩子拥有足以突破预言的运气,也有着彪炳的战功。户次鑒连等家臣未来一定会逼迫我退位,转而拥戴盐乙丸为新任当家的。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的话,我或许就会被杀的。那是最适合我的下场了。我不可能成为九州六国的女王的。
(没关係。若是为了盐乙丸好,要我放弃丰后女王宝座也无妨。我只求能够抵消自己的罪啊……)
遗憾的是,连盐乙丸也成了命运的牺牲品。
义镇与盐乙丸的母亲出身中国地区的霸主‧大内家。
大友家之所以会发生义镇嫡子地位存废的争议,就是因为义镇身上流着宿敌‧大内家的血。
而「二阶崩之变」之后陷入不利局势的反义镇派,全在户次鑒连一派的武力镇压下失势了。
大友家与大内家长年因为互相争夺九州最大的贸易港‧博多而关係紧张。原本义镇执掌大友家一事理应能稳固两家关係,双方应该不会再开战了才对。至少义镇是这么相信的。
然而,战国是个经常发生以下犯上乱事的时代。
即使贵为人君……即便身为中国地区霸主……或许只隔一晚就有可能命丧九泉。
大内家的当家‧大内义隆突然遭到家臣‧陶晴贤所杀。
犯下弒君之罪的陶晴贤要求继承大内家血脉的义镇之弟‧盐乙丸接下新任大内家当家的位子,想藉此篡夺大内家的权位。
「如果拒绝陶晴贤的要求就会与陶家开战。现在的大友家还没有余力打仗啊。」
「陶晴贤杀了他的主子。那种人会拥戴盐乙丸大人,也只是为了将盐乙丸大人当成傀儡罢了。想必中国地区将会陆续出现企图讨伐陶家、称霸中国的武将吧。在这样的情况下,盐乙丸大人性命堪忧啊。」
「可是陶晴贤开出条件,只要让盐乙丸大人前往大内家,他就会割让大内家在筑前的博多港喔?」
「只要取得博多,大友家就可以透过贸易获得庞大财富了!」
「失去西国第一名将‧大内义隆的大内家已是日薄西山,没有余力出兵九州了。博多那种地方我们随时都能够抢下来啊。」
「但我们主公……很讨厌……战争……」
大友家家臣团再次陷入各执己见的状态。
当大友家被捲入这种充满战乱阴谋与犯上举动的漩涡而一团混乱时,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是异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