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家大难不死,都是拜咱家的仁德声望所赐!喔呵呵呵呵。信奈,新将军专用的二条城建造工作能不能再快一点呢?」
黑夜过后,太阳升起。
得知清水寺遇袭的柴田胜家、丹羽长秀,以及近江的浅井长政率领大军赶来时,信奈正站在工地亲自指挥筑城作业,要给今川义元建造一座新的居城·二条城代替半毁的清水寺。
身披南蛮斗篷,腰际裹着虎皮,以一副傻瓜打扮骑在马背上的信奈,一手扛着种子岛火枪,另一手紧握皮鞭,一看到有人偷懒,就会朝着地面狠狠抽上一鞭,使工人们丝毫不敢鬆懈。
有信奈亲自坐镇督导,不管什么样的工程都会提升三倍的速度。
「公主大人啊啊啊!公主大人身陷危机,末将胜家却救驾来迟,实在是非常抱歉!」
「这次虽然幸运逃过一劫,但是往后请不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了,三十分。」
「是啊,后来我也被猴子骂了一顿,说什么我连家臣和君主的性命哪个重要都弄不清楚。我还以为会被他打。」
啊!一提到被猴子骂,信奈大人居然那么开心,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两人的感情变得那么要好了!啊啊啊啊啊啊!胜家不禁泪流满面。
「真是的,为什么六总是这么吵……话说回来,万千代,美浓的守备方面没问题吗?」
「是的,虽然武田信玄确实从川中岛退兵了,不过上洛的消息却是假的,对方毕竟是深谋远虑的人,没有做好万全的準备不会轻易上洛。」
「不过,信玄那家伙迟早会上洛的,我们必须趁着这段空档期间加快天下布武的脚步才行,现在已经没时间休息了。」
「是的,我方目前的状况大概是六十分。」
话说回来,放出假消息的人到底是谁呀……散播这种情报对信玄本人又没有半点好处……骑在马上的信奈不解地歪过脑袋。
「总而言之,十二万贯文的资金已经到手了,义元也活得好好的,背后煽动松永弹正的津田宗及也亲自跑来向我磕头谢罪,并且说要把堺町代表的位子让给今井宗久,剩下的就只有册封将军一事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义姊大人——长政笑容满面。
「对了,公主大人,您不处罚那个谋反的惯犯松永弹正吗?」
「那件事就算了,六。」
「可是把那个不能信任的人留在身边的话……」
「用不着担心,弹正确实带着猛毒,不过我会妥善运用她的。」
无论如何,绝命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话说回来,公主大人,猴子什么时候要被贬到岐阜城的厨房呢?」
「那件事已经取消了。」
「咦咦咦咦咦?您偏心啦,公主大人~~!」
这次是多亏了弗洛伊斯召集畿内的天主教徒前来助阵,信奈等人才能捡回一条命。
「能够支撑到援兵赶来,是坚守清水寺的十兵卫的功劳,至于弗洛伊斯的事情——虽然很不想承认,毫无疑问是猴子的功劳。那两个人的对决以平手收场,贬到厨房的事就当我没提过,呵呵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可恶可恶可恶~~那个花花公子居然连传教士都勾搭上了!臭猴子、臭猴子!」
「胜家大人,工人们都在偷笑喔,三分。」
「唔,胜家大人似乎经常跟良晴过不去,莫非你喜欢上他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长长长长政!?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我讨厌那只猴子讨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看未必喔,俗话说爱得越深恨得越重,恋爱这种东西很不可思议的。」
听到有花花公子之称的长政这么一说,单纯的胜家脸上顿时一阵潮红。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怎么可能?不会吧?我喜欢上猴子了……!?这么说来,每当想到那家伙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血气上升、忿忿难耐……难道这就是恋爱!?呜啊啊啊!我不要啊啊啊啊!」
「六还真是单纯。」
就在此时,光秀骑着白马走了过来。
不会骑马的良晴抱着光秀的腰坐在后座。
两人在昨晚的激战中都负伤了,手脚都裹着绷带。
「喂——信奈,我把弗洛伊斯带来罗~~」
「相良前辈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有靠在我的背上打盹罢了,是我十兵卫光秀把弗洛伊斯小姐带来的。」
「喂,原本弗洛伊斯要回堺町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来二条城?』的人是我喔。」
「关于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一路上负责带路的人是我十兵卫光秀,相良前辈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吧,姑且就当成这样。」
「哼,要是相良前辈平时也能这么乾脆认输就好了。」
「我没说我认输了!」
你们之前不是还吵过架吗?现在看起来感情倒是不错啊?信奈不满地嘟起小嘴。
跟在光秀和良晴后面的弗洛伊斯缓缓下马。
昨天在高山唐杰斯特等人「被子弹击中的话就糟了」、「请务必做好防护措施」的劝告下,才不得已穿上南蛮骑士甲胄的弗洛伊斯,在战斗结束之后,又换回了清纯的修道服。
这座二条城的筑城地点,是弗洛伊斯与被她称为『日本女王』的织田信奈首次面对面交谈的地点。
「初次见面,信奈大人,我是来自葡萄牙的露易丝·弗洛伊斯。」
这个女孩子的胸部为什么会这么大啊?甚至比六还要大上很多,信奈一边下马,一边以半好奇半嫉妒的目光盯着弗洛伊斯的胸部。
接着信奈突然绕到弗洛伊斯身后,伸手去抓弗洛伊斯的胸部。
「让我摸摸你的胸部,里头一定塞了东西对吧?」
「呀——?没、没那回事,这是真的!信信信信奈大人?」
「天哪,大到整只手都抓不住……这是什么,而且以往看到六的胸部时,也只觉得『好像牛一样』罢了,但是一看到弗洛伊斯的胸部后,心中却有股莫名的劣等感油然而生,这是为什么?十兵卫、猴子,谁来解释一下!」
「请、请不要这样,信奈大人!」光秀连忙救出弗洛伊斯。
「呼……呼……呼……谢谢你,明智大人。吓了我一跳……」
「接下来得检查你的裸体才行,不亲眼确认你那对胸部是真是假的话,总觉得很难以置信。」
「好奇也该有个限度,信奈!以后禁止你乱摸弗洛伊斯的胸部!」
我也是一直在忍耐啊,可恶,羡慕死了——良晴气得牙痒痒的。
「啧,都忘了这里有只色猴子在看,下次和我一块泡温泉吧,弗洛伊斯。」
「好、好的……那个~~除了我的胸部之外,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想问呢?信奈大人。」
「对喔,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传教士了,有一大堆事情想要问你。」
对于海外的世界,信奈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持一种强烈的懂憬。
看着那对赤子般的深邃眼睛……弗洛伊斯觉得彷佛要被吸进去了。
你的年纪多大?
从葡萄牙来日本几年了?
如果天主教在日本发展不起来的话,你们会回印度去吗?
为什么要睹上性命飘洋过海来到日本呢?
面对好奇心永无止尽、两眼闪闪发光的信奈,弗洛伊斯诚恳回答:
「我们的目的是宣扬神的教诲以救赎人心,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再也不会回葡萄牙或印度了,我已经做好死在日本的觉悟。」
「这样啊。」
「因此我想请信奈大人允许我们在京都进行传教活动。」
「可以啊。」
这件事必须先得到司掌神只之事的御所同意才行……长秀在一旁提醒,不过信奈却不以为意地说:「姬巫女都祭祀着八百万众神了,现在就算多加一个南蛮的神,想必她也不至于反对,会找麻烦的只有害怕既有权益受损的寺庙神社或公家众而已。」
「不必理会公家众那些人,先斩后奏就行了。」
「恕我冒昧……」弗洛伊斯又接着补充。
「堺町的小西乔金先生托我献上银条十条给信奈大人……」
「要是从远渡重洋来到这个国家的葡萄牙传教士手中收取钱财的话,我不是会沦为后世的笑柄吗!那些银条就给你们当成在京都兴建南蛮寺的资金。」
「……ada (葡萄牙语的谢谢之意)。」
我只要这顶南蛮帽子就好了。
信奈笑着从弗洛伊斯的手中接过插着孔雀羽毛的南蛮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二条城的石墙下。
信奈和弗洛伊斯面对面坐在椅子上,有些害臊地相视而笑。
「……当初没有毁掉堺町的南蛮寺真是太好了。」
光秀惭愧地向弗洛伊斯低头致歉,但是弗洛伊斯却笑着对光秀说:「请不要放在心上,神是绝对不会责怪你的。」
我现在正近距离目睹历史性的瞬间……喃喃自语的良晴感动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浑身不停颤抖。
不过——接下来弗洛伊斯面带愁容地向信奈传达的事实,没有被纪录在弗洛伊斯日后写下的长篇史书『日本史』当中。
「信奈大人,其实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事?看样子似乎不是好事。」
「我们上帝会的传教士到世界各地进行传教活动,目的纯粹是为了将神的教诲推广出去,可是像我这种身无分文的修女之所以能够搭船来到日本,当中是有理由的。」
「理由?」
「葡萄牙和西班牙为了通商而开拓贸易航路,并且在各国建立据点。承蒙国王的厚意,像我这种传教士可以免费搭乘贸易船前往他国。」
「这我知道,那又怎么了?」
「……遗憾的是……竞相派遣船团前往世界各地的葡萄牙、西班牙两国国王,背地里其实有个『扩大殖民地』的目的。」
殖民地。
那是战国时代的日本没有的辞彙。
弗洛伊斯几经思考之下,创造出这个日本人也能从字面上推敲含意的辞彙。
「殖民地是什么?」
「就是藉由武力来夺取并支配海外的领土。举例来说,位于美洲大陆上的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就是因为遭到西班牙军的重炮攻击,目前正面临到灭亡的危机。」
「你是说西班牙和葡萄牙企图以武力征服这个国家?」
「我不确定。所幸日本的武士们都很强悍,工匠们个个手艺精湛、头脑又聪明,短短几年之内就掌握自行生产南蛮枪炮的高深技术,然而用来製作火药的原料·硝石……」
信奈俏丽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日本国内不产硝石,弗洛伊斯。」
「假如阻断硝石输入日本的话,日本就会丧失抵抗的火力,另外,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军方似乎有意把天主教的传教活动运用在不好的方面……」
「让日本国内分裂成天主教势力和非天主教势力……挑起日本内战后,西班牙、葡萄牙再以武力介入,然后把这个国家变成实质上的殖民地?」
「虽然我没有直接证据,但是这类的事情已经在其他国家上演过很多次了。我的导师·沙勿略晚年也经常为了『自己的传教行动是否成了侵略他国的推手』这个问题苦恼不已。」
「沙勿略……」
信奈的身体一瞬间似乎僵住了。
不过,她马上又开口询问弗洛伊斯:
「弗洛伊斯,身为葡萄牙人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这个日本人说这些呢?」
「因为我深爱着这个美丽的『黄金之国』,以及善良的日本民众,而且神绝对不会宽恕以武力侵略、支配他国的恶行,传教与侵略完全是相反的两件事情。」
「不过在某些人眼里,这两件事是一样的。『无法理解神的教诲的野蛮原住民,到不如纳入本国的支配下』——恐怕就连传教士里,也有人抱持这样的想法。」
弗洛伊斯紧咬嘴唇低下头。
「……是的。很遗憾,现实就是如此……」
「我明白了,弗洛伊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你一定很不好受吧?」
信奈点了点头。
「……我已经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信奈大人了。如此一来,即使被逐出这个国家,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弗洛伊斯,你不是还有宣扬天主教教义的使命吗?」
「咦?可是,信奈大人?」
「要信什么神是个人的自由,像我这样的武家只能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没办法让人民的心灵得到救赎,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利用人民的信仰挑起战火,中饱私囊的酒肉和尚们,不过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不是吗,弗洛伊斯?」
难以置信的话语传入了弗洛伊斯的耳里。
「如果你有不让神的教诲变成毁灭这个国家的元兇的坚定信念,如果你相信神的教诲能使这个国家变得更加美好,那就不要客气,尽你所能去推广,缺乏资金的话可以来找我要。」
话一说完,信奈便从椅子上站起,英姿飒爽地策马飞驰而去,只见她的身影逐渐被朝阳吞没。
下一瞬间,弗洛伊斯彷佛从这名极东岛国女性的身上看见主的影子。
对方明明还只是个年轻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