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
没能一举毁灭道三军的武田信玄军背倚木曾川,迎来了年关的準备。
身后是持续朝着川中岛强行进军的上杉谦信军,以及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重振旗鼓化身强敌的松平元康军。
织田信奈本队虽然在战场上赢了与浅井朝仓之战,却放弃这场胜利,立即赶往岐阜,现在他们已经进入这个由于斋藤义龙的背叛而没夺走的岐阜城。
斋藤道三将不知去向的义龙留下的士兵纳为己下,城下平原也有摆阵。
战局完全陷入胶着状态。
以战力来说,武田一方较为有利。
历经姊川的激战却马不停蹄赶到的织田军,以及在三方原的溃败之中,凭着三河武士的骨气再度复活的松平军都已精疲惫不堪。
即使如此,武田军还是无法单方面压制住他们。
距离天下最为接近的两军,织田和武田的本队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互相对峙。
直接开战的话,双方一定都会带给彼此有如川中岛之战般的毁灭性打击。
不,织田军还拥有多数枪炮,结果一定会比想像中的更加惨烈。
但是,究竟能不能分出胜负还是未知数。
双方人马都落到两败俱伤、永远无法东山再起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儘管织田军有为数不少的铁炮队,却还不到能够歼灭武田骑兵队的程度;武田骑兵队在之前与道三的战役中也耗损过多,已没有余力再击退织田的铁炮队。
现在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这个情势——龙争虎斗。
(况且织田家遗存在浅井朝仓、武田也存在着上杉谦信这个大敌,在这里打消耗战只会把互相把自己逼入绝境罢了。)
对两军的家臣来说,自然明白激烈冲突只会招致毁灭这个道理。
不论是武田四天王。
还是丹羽长秀、明智光秀,以及竹中半兵卫。
各各都得想方设法阻止这条毁灭之路。
让武田信玄引兵撤退回甲斐信浓?
或是让织田信奈向信玄求和。
要避免两败俱伤,只有选择当中的其中一个方法了。
但是,信玄和信奈都不可能先低头。
两军已经牺牲了大批的兵力。
山本勘助已死,斋藤道三也奄奄一息。
根本就不可能先行投降。
虽然柴田胜家献计,以过新年为理由暂时放下刀剑,但长秀却以「很遗憾,离新年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就现在的情势来看,今明两天很有可能就会开战了。来不及,五分」为理由驳回了。
进入岐阜城的信奈,到现在还见不到尚未归城的斋藤道三。
道三不想跟信奈见面。
你没有好好抓住天下,不,是你自己让天下离你远去。
只要你还会这样感情用事、这样天真,你就夺取不了天下。
依照约定,我们已经断绝父女关係了。
敢接近老夫,老夫就杀了你。
不论信奈派多少次犬千代当使者去找道三,得到的始终是这个回答。
虽然想拜託与道三和解的义龙充当和事佬,义龙本人已经不知去向。
他只留下一句话:「将我跟父亲大人葬在一起。」
义龙似乎是不想打扰信奈与道三的离别,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他不晓得道三在开战前对信奈警告过的话。
信奈独自一人窝在房间旁徨迷惘,当她出现在聚集于大厅的家臣们面前时,双眼哭得红肿,整个人憔悴不少。
「看来只能马上和武田信玄决战了。只要打倒信玄,那条可恶的蝮蛇也不得不承认我才是天下霸主。」
大家都很清楚,苦思烦恼到最后,信奈一定会这么说。
丹羽长秀提出事先準备好的反对意见。
「公主,请您看一下天候。空气突然降温,美浓、近江还有尾张马上就会开始下雪了,而且还是这个地方难得一见的大雪,如此一来就无法使用铁炮了,织田军会连带着松平军一起瓦解,零分。」
「还不确定一定会下吧?」
就在信奈出言反驳的同时,家臣们一阵骚然。
这个大厅建在靠近金华山山顶的高台上。
举目远望,可以看到岐阜的城镇、对面的层层山峦,以及一片蓝天。
那片蓝天正笼罩着一层薄薄乌云。
接着。
下雪了。
下了大片大片的雪。
数以万计的冰之结晶从空中落下。
「猴子,你有没有什么计策?让那条臭蛇一直畅所欲言下去没关係吗?要是他就这样死了,我们永远都没有机会给那条蝮蛇好看了。」
「信奈,弗洛伊斯和奥尔冈蒂诺来见你了。」
「虽然我很想见他们,但现在不是时候吧?马上就要开始作战会议了。猴子,你代替我去见他们。」
「无论如何你都想在大雪之中开战吗,信奈?」
「这是为了给那条臭蛇一点颜色瞧瞧,就算他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被他骂成那样我怎么可以善罢干休,这关係到我的尊严。」
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自己还是被道三抛弃的情况下让他死去。
良晴和其他家臣都相当了解信奈的心情。
「呜,良晴先生,即使我们能让道三大人回心转意,也无法避免和武田的决战。因为对方也死了一个山本勘助,织田和武田对彼此的仇恨已经达到顶点了。」
半兵卫拉着良晴的袖子。
「织田家第一聪明的十兵卫光秀想到一个好方法了,让我和相良前辈举行南蛮式的婚礼来延后战争,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光秀得意洋洋提出的「好方法」遭到全员的忽视。
「等等,为什么没人有反应呀!?呜啊啊啊啊啊!好寂寞、我好寂寞啊~~!」
「你在敌军的灵前守夜派出那种使者无非是火上加油。」
觉得十兵卫很可悲的五右卫门,在不会吃螺丝的字数内直接吐槽。
「公主大人,关于开战请务必三思!现在我军要是失去铁炮,肯定打不赢武田马兵队的。」
就连浑身散发武斗派气息的柴田胜家,这次也反对开战。
「这样啊。弹正呢?」
「……松永久秀在道三的枕边下了葯,这样多多少少可以让他活久一点。」
犬千代说道。
「左近没有来的样子,他跟弹正在一起吗?」
「……一益为了防备武田马兵队的奇袭,在前线率领铁炮队,但是在这种下雪天……」
「这样啊,勘十郎呢?」
「……他发烧了,正在沉睡。」
「啧!既然要睡,乾脆老实点待在近江不就好了。」
接着进行军事会议,一刻钟后开始总攻击。
没有人想得出其他计策推翻信奈的决定。
「看来猴子也没什么妙计,那就没办法了。」
良晴仍旧在思考,他继续苦思。
但是,完全浮现不出任何能够打破这个窘境的好方法。
(不行,眼前有道三跟武田军这两个得儘快处理的难题,加上这场雪就变成三个了,而且就我所知的历史上,不管哪一个事件都没发生过啊!)
信奈早已违背了道三的「遗言」。
为了让病势危急的道三安心,只能葬送眼前的武田军了。
被道三斩断父女之情的自己,可能会就这样失去这个父亲,这是信奈最害怕的一件事。
(早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初在长良川之战时就该按照史实让道三战死,也许信奈还会得救,她放弃了夺得天下的机会,还被道三断绝关係,如今又想跟武田信玄同归于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长良川救了道三老爷子的关係吗?还是因为我告诉胜千代……告诉信玄「小心暗杀」造成的呢?身为一个战国迷,不,以一个人来说,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可耻的,我能挺起胸膛这么说,只是没想到因为我一些小小的行动,造成了历史这么巨大的改变。)
良晴绞尽脑汁,无论如何都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出一个办法。
如同过去在川中岛一战中,山本勘助为了负起「啄木鸟战法」被上杉谦信看破的责任,冒死杀进敌阵一样,良晴也下了觉悟,要是不能在这里阻止信奈的话,自己就算切腹也得以死相谏。
不过,切腹就能解决的话还算好了。
以信奈的个性,良晴如果真的切腹了,她可能会更加坚定要毁灭武田信玄的决心——
(可恶!织田和武田竟然率领着全军在岐阜相互对峙。这种极端的战沉,就连战国游戏里也没出现过啊!我的猴子智慧到此为止了吗?可恶……!)
不可以,还不能放弃啊,良晴。
如果是那个比谁都还要厚脸皮的相良,一定会灵光一闪想出什么妙计的。
板着脸孔的信奈以及其余众人,大家都对良晴抱持期待。
不,说是最后的祈祷也不为过了。
事态就是如此紧急逼人。
不过当中只有一名。
一名异于常人的家臣,不停张开大口狼吞虎咽吃着飞驒名产「酱油丸子」。
那个人便是穿着南蛮铠甲,只把头盔脱掉的骑士乔凡那。
乔凡那说她在这次战斗中消耗了很多体力,要求送上丸子,现在她已经吃了将近三十盘。
这女人根本只是想吃丸子而已吧?众家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乔凡那。
「乔凡那,这种状况亏你还能吃得下去,真令人佩服。」
「日本不是有句话说,肚子饿了不能打仗。吗?良晴也吃一点,这个丸子真的很好吃。」
「我看到那个就会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大便丸子的事件。」
「大便丸子?那是什么?好吃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都是那个爱恶作剧的前鬼……说到那家伙,他到底打算休假到什么时候……哎呀,我偏离话题了。」
「说得好,良晴,战略陷入僵局时,不要止步不前。只要换个观点就行了。」
乔凡那用有如天空般澄澈的蓝眼凝视良晴,接着说出了这句话。
「跟奥尔冈蒂诺和乔凡那见面,说不定就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
近江。
小谷城。
脱离姊川战线的浅井长政回到小谷城后,向父亲·久政赔罪,并且準备切腹负起败军之责。
但是,久政却不允许长政这么做。
「真要说起来,一切都是我这个愚笨的父亲把你硬推到竹生岛,背叛织田家所造成的,要切腹的话理应由我先切。」
再加上。
「所幸织田军没有趁胜追击。他们去了岐阜不是吗?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浅井家就能够东山再起。」
久政的这一席话成功阻止长政。
久政似乎也打从心底懊悔不已。
从织田家嫁过来的「阿市」,真实身分其实是信奈的弟弟·津田信澄,没想到他跟其实是女性的长政之间竟孕育出真正的爱情,这是他在决定叛变织田家时没料到的。
提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大概就能预测到这会是场败仗了。
「……长政,如果……如果你要选择津田信澄,放弃浅井家的话,我可以当成你已经死了。捨弃浅井长政之名,到信澄那去吧,浅井家会由我扛起责任,保护到最后一刻。」
「……父亲大人,下次我一定会取得胜利,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的内心,这次一定会战胜自我,让您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