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已经到了晚上,天空中的太阳开始缓缓落下。
在被夕阳染红的地中海岸边是罗马军的营地。
虽说是露营地,但也建有木造的兵营。
还有商店和医院,就像个小城镇一样。
罗马引以为豪的工兵们瞬间就把这样的城镇建立起来了。
了望台上有一个年轻的罗马士兵,他獃獃地眺望着停泊在海里的四百只帆船。
这位士兵是前几天刚满20岁,从埃及来的年轻人。
也是前世名为塔拉尼斯的英雄。背后传来咯哒咯哒的脚步声,他回头看。
「队长」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敬礼。
来的是一位三十齣头的男人,蓄着整齐的鬍子,眼睛清澈如天空,总是露出轻爽的大笑。队长经历了多次的实战,是位值得信赖的上司。塔拉尼斯是这样认为的。
「你一个人在监视『巨人殿』吗」
走近时,他身上有一股酒味。
战争的前夜,为了提高士气,士兵们挥舞着酒桶。从屋顶下传来阵阵笑声。
「我一会儿再来。」
「你就当我的大将吧。」
「大将」
「不跟奥克塔维努斯大人一起吃饭,而是半夜起来一个人偷偷地吃。」
奥克塔维努斯是后来的第一代罗马皇帝奥古斯都。
明天在这片海上即将展开的战斗,是一场决定性战役。这是一场政敌安东尼乌斯和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联军的最终决战。
从前世开始,漫长的岁月已经流逝了,塔拉尼斯感受到了这点。
恐怕有一百年以上了,虽然无法确切地知道,但至少凯尔特已经被罗马征服了。
「队长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要和你聊聊天啊。」
队长来到旁边,靠在栏杆上。这里很凉快,海风不断从海上吹来,队长迎着风眯起眼睛——「你是埃及出身的吧?」
「是的。」
「为什么来罗马?」
在他那轻蔑的目光深处,有着探寻的光芒。
塔拉尼斯注意到的同时无视了,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想离开家。」
「什么?原来是个胆小鬼啊。」
「不,是个很好的家庭。」
父亲、母亲、五个哥哥、姐姐们都很疼爱作为小儿子的塔拉尼斯。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饭,总是由于吃饭的优先顺序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而不断地吵架——是个普通的家庭。
「那为什么?」
塔拉尼斯抬起下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觉得那里不是我要居住的地方。」
队长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虽然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并不是很稀奇的发言,但在这个与个体相关的概念还不发达的时代,这种话是很难被理解的。
困惑的队长突然表示理解。
「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你该在哪里。」
在这里,队长敲着栏杆。
「上次远征不是杀了1000人吗?『巨人』这个名字现在已经传遍了帕提亚。多亏于此,我们的兵力很充盛。」
罗马军以八人组的队伍为最小作战单位,採用了奖惩一体的战斗体系。
「但是。我总觉得……你很不一般呢。」
他果然注意到了。
连同前世的记忆,英雄的力量也被继承了。
恢複记忆的那个瞬间有点苦涩。四岁时,塔拉尼斯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踢球。这种游戏很适合青年时自己的心境。
实现了前世梦想的塔拉尼斯感慨颇深。
但是四岁孩子的身体完全没有想像中的变化,这让人着急,塔拉尼斯被封印的力量涌了上来。剎那间,全身的血液一下子互换了,他恢複了熟悉的身体感觉。结果,这让其中一个孩子受伤了。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他在那里的生活就开始露出破绽了吧。
「什么嘛!」
队长大笑道,拍着塔拉尼斯的肩膀。
然后,把腰上系着的酒袋拿了出来。
「喝!这可是因为你大显身手而被赏赐的上等葡萄酒。」
「…………………」
塔拉尼斯从队长手中接过,打开袋口,酒香醉人,颜色浓郁。
从前世开始塔拉尼斯就一直喝葡萄酒,作为宴会上的应酬。只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葡萄酒好喝。
现在也是为了应酬,塔拉尼斯一口饮下。
味道和以前一样又酸又涩。但是,却有着淡淡的甜味和酒精破裂而凝结的果实味道,让人觉得格外美妙。
塔拉尼斯吃惊的同时,咕嘟咕嘟地大口饮酒。
「今天你喝得不少啊。」
「……突然觉得很好喝。」
「没错,酒就是那么好喝。」
塔拉尼斯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酒袋,队长耸了耸肩,露出笑容。
「我放心了。你这家伙是人类啊。」
塔拉尼斯好像第一次听到他的真心话。
一直以来塔拉尼斯被认为不是常人,今天他觉得自己被认可了。
拥有继承神之血,远离人类的力量。
有着谁都没有的前世的记忆。儘管如此——
「我是人类。」
队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身体好像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气,热乎乎的,眼神也开始迷离。
这就是所谓的醉意吗。
塔拉尼斯是第一次知道。
前几天自己到了20岁。快要赶上前世的年纪了。塔拉尼斯突然想到这一点。
「你有心爱的女人吗?」
队长问道。
仅仅因为这句话,塔拉尼斯胸中的湿气马上就消失了,开始感到痛苦。
「有。」
「……现在已经分开了吗?」
「嗯。」
队长挠着头,然后从怀里取出蜡板。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来给你画。」
他习惯性地拿出画纸,脱下手套準备落笔。
「队长会画画吗?」
「消遣的时候,画女人裸体的话,大家都会很高兴的。他们都嚷着快画快画,这种氛围也不错嘛。」
塔拉尼斯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队伍里是孤立的。他不习惯与人交往,周围的人也因为畏惧,不敢和他打交道。前世的人际交往方式就这样延续下去了。
「最近我也有给故乡的女人和孩子画的画。对了,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队长急着想要画,也许画画对他来说是开心的事吧。
「……弥安。」
「听起来真奇怪,埃及名字叫什么?」
「……加利亚。」
「噢」
队长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现在正用心调查笔下女孩所有的信息。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蜡板。
「年龄是?」
「十七岁」
「气质怎么样?」
「……我一开始就觉得她是一个清冷的少女。但是她很可爱,笑容就像花一样。」
「原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啊。眼睛的形状是?」
「形……」
「像杏仁一样吗?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双眼皮……好像比杏仁还要纤细,稍微有点下垂。」
「是因为她的微笑吧。?」
「笑的话眼皮会下垂吗?」
「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实际上可能不是这样吧。」
队长夹杂着洞察力,反覆提问。
鼻樑很好看,嘴唇很小,下巴很细,脸颊有点圆。头髮刚好过肩。
队长毫不犹豫地挥动着画笔,他乐在其中。凭藉着纯粹的灵感冲动,队长觉得自己的画看起来完美无缺,没人会不喜欢,这点毋庸置疑。一转眼他就画完了,队长稍微远离蜡板确认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好。——怎么样?」。
他翻转过来给塔拉尼斯看。
刻在蜡板上,微笑着的少女的容颜。
塔拉尼斯被强烈地吸引了。客观上来说画得并没有那么相似。
但是。
眼角下垂的模样。
肩上的发梢长度。
画上细小的地方不断唤起了塔拉尼斯的记忆,像把星星和星星连接起来那样——
弥安的脸浮现了出来。
「………」
所以,塔拉尼斯泪流不止。
为了不让画像被眼泪淋湿,他避开蜡板,但仍注视着画像。
「喂,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