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有選擇權合約的房子」

「……总算完成任务了。」

打倒了「钢之石像怪」，把和「贵族公会」勾结的阿尔吉斯副主教打昏，破坏了抽走记忆用的道具。最重要的是，拿回了爱妮小姐的记忆。

我们让爱妮小姐拿着记忆结晶。结晶立刻融入她体内，消失无蹤。

「太好了！爱妮──！」蕾蒂西亚抱住她大叫。接着和她说话，确认记忆是否顺利回覆。

如此这般的，我们完成了任务──应该是这样才对。

呆────────

爱妮小姐还是坐在椅子上发獃。双眼无神，茫然地看着虚空。

这也是当然的吧。

就算恢複记忆，「平民公会」的一切还是被夺走了。

我们现在位在蕾蒂西亚认识的道具店的仓库里。

这里是她事先準备好的藏身之处。

赛西儿和莉妲出去採买前往伊尔卡法的路上需要的东西，蕾蒂西亚正在和道具店老闆说话。我之所以陪在爱妮小姐旁边，是因为蕾蒂西亚说有「小纳」在，爱妮小姐会比较安心。

可是，爱妮小姐只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獃獃地看着虚空而已。

「……凪先生，谢谢你们的帮忙。」

一阵子后，她总算开口说话了。

「可是……爱妮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能把『平民公会』抢回──」

「没办法。因为有订立『契约』。」

爱妮寂寞地道。

如果想救「平民公会」的冒险者们，就必须以公会的一切作为交换。契约的内容是这样。

既然已经订立契约，就没办法挣扎了。

「凪先生……只要一下子就好，可以让爱妮叫你『小纳』吗？」

「可以啊。」

「小纳，爱妮好像有点奇怪耶。」

她歪头看着我。

「明明失去了『平民公会』，可是爱妮却觉得很轻鬆很愉快。好奇怪啊……」

「这种事……我也有经历过。」

不过我的情况是：在结束黑心打工后，觉得很轻鬆。

从明天起就不用去上班了。应该和这种解放感差不多吧。

「弟弟（纳伊亚斯）死了之后，为了保护我们的重要回忆场所──爱妮脑中只有成为称职的公会会长的念头。所以，爱妮不知道今后该做什么。」

「你每天都工作多久？」

「一天二十二个小时吧？」

「……睡眠时间呢？」

「睡眠？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给我等一下。

「爱妮小姐。」

「有什么事呢？小纳？」

「你还记得失去记忆时的事吧？」

「记得。那时候爱妮一直对小纳撒娇，身为公会的继承人，实在太丢脸了。」

「那段期间你都有确实地睡觉，不是吗？」

「是吗？原来那就是『睡眠』吗……？这么说来，工作时有时候意识会突然远去呢。失去记忆时的那个，就像把那些意识飘远的时间集合起来似的。原来，那就是睡眠吗……？」

「呃……」

对我们这些加入者而言，「平民公会」是良心企业。

可是对在那里上班的爱妮小姐而言呢？

「你可以说一下每天的工作内容吗？」

「清晨四点时打扫公会内部和外头。接着处理前一天没处理完的文件。製作给公会的冒险者吃的点心。以点心代替早餐，边吃边帮委託案件排优先顺位，贴在任务告示板上。九点之后，冒险者开始聚集在公会里，到中午为止爱妮会帮忙处理大家的各种问题与谘询。把剩下的点心当午餐吃完，下午开始处理来自『贵族公会』和市民方面的抱怨与抗议。帮新手冒险者做出路谘商。由于酒馆会开到晚上，所以要和员工们讨论各种事情。冒险者的大家酒后常会发生争执，这时候爱妮就要介入仲裁。结束当天的营业后，开始计算收支。以多出来的钱补贴来自『贵族公会』的委託的报酬。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公会就会经常性赤字，所以要写信给赞助商，请他们援助我们。接着打扫公会内部和外头直到天亮──」

「呜哇啊啊啊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好痛！光是用听的，我的心就痛了！

这是什么样的工作狂啊？应该说你干嘛主动做到过劳啊？

「公会里没有其他的员工吗？」

「一楼酒馆有员工，他们都有拿薪水拿。爱妮的监护人伯父有些时候会过来帮忙，但是细节部分还是只能由爱妮来做。而且接受抱怨时，不是由爱妮处理，就会有人生气……」

我都不知道。

只有对冒险者来说，「平民公会」才算良心企业；对爱妮小姐而言，根本是超特级血汗公会。

所有人都能加入的冒险者公会，通称「平民公会」的这个公会，是由爱妮•克鲁涅特的过劳撑起来的。为了削减人事开支，一个人包办整间公会的大小事情，而且还要对付「贵族公会」抽回扣的事，撑起冒险者们的生计──

不管怎么努力，都救不了她吧。

「其实，从很久以前，『平民公会』的大家就一直说要和『贵族公会』全面开战了。」

「很久以前？」

「嗯。直到半年前为止，公会里有很多个性冲动的人。不过爱妮努力安抚大家，并把被『贵族公会』抽回扣的部分补起来，所以才没有起争执的。虽然爱妮变得比较辛苦，但是只要爱妮有所成长，就能阻止『贵族公会』的蛮横行径了。」

「那些人呢？」

「他们到其他城市去了。说等爱妮有所成长之后，会再回来的。」

这是什么孤独到极点的战斗啊？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爱妮小姐居中调解，老早就变成以血洗血的场面了吗？

这次的「魔剑争夺任务」也是，如果没有爱妮小姐，可能早就出现死人，而不是冒险者受伤就能了事吧。

爱妮小姐是如此孤独地一个人奋战至今，但是「贵族公会」却夺走了她的一切……

「全面开战的话，爷爷留下来的这间『平民公会』就会消失了。」

「听说那里是充满各种回忆的场所？」

「所以爱妮想保护那里。那儿是爸爸妈妈死后，把爱妮和纳伊亚斯拉拔长大的爷爷的重要场所。爱妮在那里学会了公会的工作内容，认识了蕾蒂西亚……也是在那里，为弟弟送行的。」

爱妮小姐的弟弟小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由于他死前说，想看「平民公会」最后一眼，所以爱妮小姐和蕾蒂西亚陪着他，一起去公会。

爱妮小姐说，「公会就拜託你了，姐姐。」纳伊亚斯留下这样的遗言后断气。彷彿追着纳伊亚斯似的，她的爷爷在不久之后也过世。而且死前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对爱妮小姐而言，「平民公会」就是这样充满回忆的场所。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保护好公会。爱妮小姐小声地道。

「这是属于爱妮的战斗，不能一味地靠蕾蒂西亚帮忙，所以……只不过是少了些饭钱、调解纠纷、没时间睡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那样，是会死人的哦？」

把所有心力投注在维持公会的运作上，每天只睡两小时。太勉强自己了。

「是说，只要不被『贵族公会』抽回扣，应该就有财力僱用员工吧。」

「话是没错。但是缺钱的根本原因，其实是伯父太会乱花钱了。」

「把那种伯父赶走吧。」

「可是对爱妮来说，他是唯一的血亲了。」

「他不是弃你于不顾，自己逃走了吗？」

「但是也因此，爱妮才能遇见凪先生这么好心的冒险者。」

「我可是拒绝参加地城任务的人哦？」

「可是，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要求爱妮付两倍的酬劳。」

「他们居然那么说？」

「而且也没有要求爱妮準备队伍里所有人的便当、没有要求免费的酒。多亏了凪先生，爱妮才不必省下自己的饭钱，也不必对酒商下跪。」

「你应该拒绝那种要求啊！不对，应该开除那种人吧！」

看守那座塔的混混们说的全是事实吗？

「可是这次的『魔剑任务』，爱妮给所有人添了麻烦。」

爱妮小姐捧起木杯，喝了一口冷掉的茶。

「许多人受伤了，也有人不得不逃离这座城市。爱妮本来可以防止这种事发生的……」

「没办法啊。因为田中是外挂级角色嘛。」

「不能这么说。爱妮是公会的继承人，要做好这些的。」

爱妮小姐捧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

「假如爱妮有力量……假如爱妮能阻止大家说：『只要我们拿到魔剑，就能向「贵族公会」那些人敲竹杠，要求五倍的报酬了哦！』……就不会有人因此受伤了……」

「那是他们自做自受吧？」

异世界还真複杂啊。

「平民公会」不是纯然正义的一方呢。

「这已经是极限了，爱妮小姐。虽然我不会说『平民公会』消失了很好，但是你已经可以解脱了哦？」

「可是爱妮和弟弟约定过，要保护好爷爷留下来的『平民公会』……」

「……啊啊，真是的！」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

应该没人在场吧。赛西儿和莉妲去买东西了，蕾蒂西亚也还没回来。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姐姐』。」

我握着爱妮小姐的手说道。

「……小纳。」

纤细的手指用力回握我的手。

「姐姐已经做到和纳伊亚斯之间的约定了。已经把能做的事全部做完了。所以今后，姐姐要为自己而活哦。」

「……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算纳伊亚斯不同意，我也会同意的。」

我不认为爱妮小姐的亲弟弟纳伊亚斯会要求姐姐「就算过劳也要保护公会」，假如他真的那么想，我也会否定他的想法，彻底破坏那种咒缚。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爱妮小姐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变成区区的齿轮，被周围驱使着转动，没完没了地工作到永远──和原本世界的我一样。不趁着有力气逃走时拚命逃走的话，最后会被逼到连「逃跑」的选项都忘记的。

不管在原本的世界，或是这个世界，那种事肯定都是错的。

「爱妮的上班时间已经结束了。已经可以休息了哦。」

「………………谢谢你，小纳。」

爱妮小姐把我的手按在自己胸部上，露出安详到不可思议的笑容。

「……其实，爱妮自己也知道。爱妮喜欢的那个『平民公会』早就已经……变成其他的东西了。可是爱妮……没办法自己主动结束掉它……所以……」

她把头抵在我胸口上，我并不拒绝。

因为我知道，她正在哭泣。

「虽然『平民公会』已经不在了，但是爱妮会去寻找其他想做的事的。蕾蒂西亚应该也会帮爱妮的忙吧。」

「没错，爱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