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 我的戀愛觀～真由side～

「爱情跟麵包。真由，妳喜欢哪一个呢？」

小学五年级的圣诞节。穿着圣诞老人装扮的妈妈向我抛来这个问题。

戴着圣诞老人鬍鬚的爸爸也在她身边，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父母都是非常开朗外向的人。他们在人生当中最注重的就是快乐，而且他人经常觉得两人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年轻，到学校教学参观时，我记得自己总是为此感到很自豪。

他们给我满满的爱，我更是喜欢这样的父母，认为他们只是摸摸我的头就是一种奖励。

正因为如此，面对这么突然的问题我也毫不迟疑地做出回答。

「爱情！」

这是理所当然。即使小学会教何谓爱，也不会教何谓金钱。再加上电视节目灌输的爱钱等同于庸俗的印象，我自信满满地这么答道。

他们一定会称讚我。一定会摸摸我的头。

然而我只得到妈妈似乎很开心地说着「这样啊」的回应，以及在她身旁的爸爸感觉很寂寞的笑容而已。

──隔天，父母就离婚了。

后来我听说两人是圆满离婚的样子。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谈妥各式各样的条件，并在彼此的折衷方案下说定这件事情。

得知原来在幸福的家庭檯面下竟进行着这样的沟通，我受到的冲击像是被钝器狠狠打了一下。一想到在他们笑容的背后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就让我觉得自己的记忆遭到严重的玷污。

我听见曾以为幸福的东西渐渐崩坏，发出匡啷匡啷的声音。

接着在同意之下，儘管我的扶养权转移给妈妈，爸爸偶尔还是会来家里露个脸，那样的空间和睦到让人觉得他们离婚才是难以置信的程度。

但我已经明白那是虚假的了。

在那个看起来和睦的空间里，我也跟着露出了虚假的笑容。

◇◆

就算变成跟妈妈一起住了之后，爸爸每个月还是会来到我们家一次。

月底爸爸也会一起吃饭这件事是不成文的规定，说真的我觉得很厌烦。但与此同时也能切身感受到爸爸对我的爱，并且产生某种满足的心情。这又会让我油然而生一股无从发泄的愤慨。

爸爸每个月来探望一次的行动持续了两年以上，但自从我国一那年的冬至过后，他就好几个月都没到家里露面了。

他没有任何徵兆就突然不再来家里，妈妈也不曾提起这件事情。

当我对妈妈这样的态度感到困惑时，便试着提及爸爸的话题。

「爸爸最近都没有来耶。」

我很难得讲到爸爸。所以妈妈一开始也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但很快就恢複了。

「是啊，他可能很忙吧。」

这是个暧昧不清的回答。我知道妈妈平常都有跟他分享我的状况。即使如此，总不致于唯独不去问爸爸为什么不来家里吧。

──也就是说，她应该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父母顾虑着我的心情，应该在私底下有所交流，但这反而更催化了疏离感。而且他们还没有察觉这个现状。我也因为成为国中生，更是害羞地说不出那种话。

「妈妈，妳爱爸爸吗？」

妈妈笑着说：「怎么突然问这个呀。」但看我一脸认真的表情，便露出哀伤的笑容。

「应该是爱他的吧。」

「什么应该……那我呢？」

「我很爱妳喔。」

这次她有些害臊地这么答道。

见她立刻回答，我觉得有些开心，也为此鬆了一口气。这让我知道，自己还留有因为受到父母喜爱而感到高兴的纯粹心情。

「但是呢，对妳的爱跟对爸爸的爱，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又问了一次之后，妈妈便伸手托着下巴。

「真由是跟我血缘相通的家人。是我辛苦生下来的，我的孩子。爸爸也是我的家人，但我跟他并没有血缘相通吧。」

「血缘有没有相通是这么重要的事吗？」

在电视剧或电影的世界观里，时不时就会听到「真正的爱才不管有没有血缘关係」这类的台词。

我也期待妈妈可以给我一样的回答。虽然在她答覆我之前，这已经从期待转为小小的愿望。正因为是血缘相通的母女，在她开口之前我就已经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

「──这很重要。真由，等妳长大成人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这样啊。」

家族是由爱构成的这种幻想，早就破灭了。以为只要被称为家人，包含在里头的成员就寄宿着无条件的爱什么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即使如此，在我内心某处还是深信着父母之间应该仍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繫。

但说起来，妈妈跟爸爸本来就是无关的人。他们对彼此来说本来都是来历不明的家伙。

所以两人的邂逅才更接近奇蹟，同时也很脆弱。

我们家只是暴露出那份脆弱而已。

「我刚才说是爱着他的，但还是让我稍微更正一下。」

「咦？」

「恋爱呢，是不会发展成爱情的。」

可能是至今都没说过这样的话题，妈妈似乎觉得是个好机会，因此露骨地说道。

「对大人来说，还是会附加上很多东西。」

「像是什么？」

「最重要的，应该就是金钱吧。爸爸最近都没有来家里对吧。」

这句话让我的表情不禁僵住了。

「爸爸最近为什么没有来呢？」

我试着说出跟刚才一样的问题。虽然想儘可能让自已的表情柔和一点，但我不知道表现得好不好。

妈妈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总算开口说：

「最近，他迟迟给不出赡养费，因此没有达成条件。」

「条件？」

「也就是在离婚的时候，我们两人一起决定的事情。爸爸有点……没志气嘛。所以就决定他要是每个月都能──帮助我们的话，就可以共享天伦之乐。」

「你们还说过这种事啊。」

「是啊。就算离婚了，我跟那个人还是透过真由牵繫在一起。爸爸也会为了想跟真由见面而努力。所以，妳就替他加油吧。」

……就连要来这个家，都还有附带条件啊。

话虽然说得很好听，但那简单来说，不就是只剩下金钱上的关係吗？

我觉得儘管虚假，但以为是家族团圆的那段时间，是为了钱才做的安排吗？

对妈妈来说，爸爸已经不是家人了吗？

我虽然很想罗列出这些问题，但还是作罢。

因为那笔钱八成是为了养育我而必要的费用。但是──但是，要是没有钱，就连虚假的家族团圆时光都无法成立，那也太残酷了。

妈妈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跟我坦言这件事呢？是为了往后我或许会面临结婚这个选择吗？还是说，她只是为了一吐积蓄在内心的事情呢？

无论如何，妈妈还是想得不够周全。

我也是个国中生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已经是可以顾虑大局的年纪，所以在那个情况下才会认真地听她说这件事。

但关于结婚、恋爱这些事情，我还没形成一个明确的价值观。也就是说，还处于想要染上什么颜色都可以的状态。

父母离婚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足以改变我的价值观了。

原来结婚其实也是会理所当然地产生这种危险吗？只不过是大家都深信自己会步向光明的未来，但也有一定数量的例子会和爸妈一样分道扬镳。而且只要两人之间有小孩的话，就会像我这样无从选择地被捲入其中。

唯独拥有金钱的大人才有决定权，小孩只能默默地服从两人做出的决定。

小时候，我对「恋爱」这个词抱持着梦想。

然而我目睹的恋爱却是相当脆弱，而且继续发展的话，还会变成足以改变第三者生活环境的兇器。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会觉得恋爱是个相当危险的东西，一点也不觉得未来有办法认为恋爱会多么美好。

爸妈离婚之后我还曾拥有过那个虽然扭曲，却依然相处和睦的空间，这样我都觉得很难受了。往后若是要变成更加残酷的空间，我根本承受不了。

就算心里的伤会变得好一些，也不可能痊癒。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对于会产生这种危险性的恋爱，脑中就更是刻下了不好的印象。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印象。

被收进壁橱里的圣诞老人服装，在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

不觉得恋爱是一件好事，这个价值观升上国二之后也没有改变。

恋爱这种事，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是没办法进展到结婚的恋爱，更是浪费时间。

反正国中生的交往经验，大多不会开花结果。了不起也只会持续个两三年。既然没办法持续到结婚，那这段恋爱就没有意义了。这就是在我心中萌芽的想法。

所以，我常会跟亲近的朋友这么说：

「真不知道那些谈恋爱的人都在想什么。」

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单纯的一句话，真的别无他意。毕竟大家都处在青春期这段多愁善感的年纪。

我对恋爱不感兴趣的理由是基于爸妈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因此大家都把我分类成大剌剌类型的女生。

但不知为何，常有人找大剌剌类型的人商量恋爱方面的事。

就算对恋爱不感兴趣，我还是很认真替朋友思考，或许这也传达给身边的人了吧。

「我明明就完全没在谈恋爱，为什么大家会来找我谈这些事啊？」

我这么问出口，坐在我身边的美浓学姐一边绑着鞋带对我答道：

「可能是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给人一种口风很紧的印象吧。」

「是这样吗～」

环绕在体育馆的气味之中，我也摩擦着球鞋的鞋底。

像这样平凡无奇的对话，每次都会让我觉得心情高昂。

听说美浓学姐也跟我一样，对恋爱不感兴趣的样子。

美浓学姐是受到所属女篮的一年级到二年级学生所有人憧憬的学姐。这样的人抱持着跟我一样的想法，带给我很大的自信。

在我的朋友圈当中，没有像我这样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因此我也开始产生一点孤独感，并更加喜欢这样的时间。

「应该是因为大家都很信赖妳吧。」

「真的吗？」

被美浓学姐这样说，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对于受人信赖这件事，我也觉得满不错的。所以，即使是不感兴趣的恋爱话题，我也想比现在更积极地倾听。

「受人信赖的感觉，很不错呢。」

「是吗？」

「咦？」

我还以为她会认同这一点，所以感到满意外的。我没遇过像美浓学姐这般如此受到周遭仰慕的人。如果这样的美浓学姐不觉得受人信赖是件好事的话，我就会失去自己的立场了。

所以我为了肯定自己，变得有点意气用事。

「绝对很好啦！」

我这么一说，美浓学姐不禁睁大眼又眨了眨。

我不知不觉间站起身来，这让我慌慌张张地赶紧在她身旁重新坐好。

美浓学姐是率领着好几十位社团成员的女篮队长。要是我这一个既不是首发成员的学妹用这么嚣张的口气跟她讲话，说不定会招来其他人的反感。

但美浓学姐似乎不在意这种事，反而向我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