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飘散在空气中的湿气,沉重到甚至让人产生重力是否改变的错觉。
高中二年级的冬天,被榊下告白之后过了几个月。
我身边的状况时时刻刻都在恶化。周遭曾经一起行动过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而去。
原因我心知肚明。
就在于从高一就认识的榊下。自从甩了他之后,异性朋友的表情很明显都渐渐改变。
看就知道是想趁虚而入、不怀好意的人。还有旁观者怜悯的视线。
这让我打从心底觉得沉闷不已。被关进名为高中的庭园的人们。从来没有离开过鸟笼的雏鸟们。一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想也知道只会引发争执,然而不撑过这个环境就没办法长大成人。
因为太想从这个一成不变的鸟笼飞出去一次,所以我没有加入社团。但这当中或许也包含了赎罪之意。
这里确实有着许多国中时看不到的景色,但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份自由。
爸妈都口径一致地说大学是个相对开放的地方。对他们来讲,那似乎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两人会开始交往的契机,也是因为念同一所大学的样子,可能是因此才会说是最美好的时间吧。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个不知道真实与否的一句话,就是一道渺小的希望。
「妳在这里干嘛啊?」
「嗯?」
我往下一看,只见羽濑川正抬头看着我。
我现在坐的地方是能够眺望整片操场的高墙上。这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可以从田径社的社团办公室后面爬上来。
这里相当高,就算是运动社团的人经过助跑,也不一定能够一口气爬上来。
而且顶多只能让三个人坐下来的空间相当狭窄,平常这里都不会有人来。
当我想着这些时,只见羽濑川经过助跑就抓住高墙上方。他利用引体向上的要领,没想到轻轻鬆鬆就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哦,很行嘛。」
「妳才厉害吧。我是靠着身高才勉强爬上来的,妳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啊?」
「踢着墙壁两段式跳跃。」
「妳是玛利欧喔。」
羽濑川的吐槽让我不禁喷笑出声。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笑了。
「美浓,妳运动神经很好吗?」
「很好啊。体力测验通常都拿A。」
「真的假的?妳是回家社吧,还是国中的时候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我正要回答他时,却把话吞了回去。羽濑川没必要知道我的过去。
「肌肉这种东西,有分成白肌跟红肌两种。我天生白肌的比例就比较高。白肌是快缩肌,也就是可以产生爆发力的肌肉。」
「哦?什么意思啊?」
「简单来说我就是天才。」
「是喔~」
虽然说得很笼统,但听了这种回应会让人几乎停止思考,所以应该没问题。
其实透过训练好像也可能改变红肌跟白肌的比例,但我只是想避开他的问题,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
「羽濑川,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你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吧。」
天空染上一片茜红,放学之后应该已经过了几十分钟了。
羽濑川想了一下才喃喃地说:「跷掉了。」
这么说来,我第一次跟他好好聊上话的那天放学后,羽濑川好像也跷掉社团了。
「你喜欢跷课吗?」
「不,也不是。没为什么啦。」
也太不会找借口了。
羽濑川之所以不去社团,全都是我的错。
因为跟我一起行动的关係,才会让羽濑川跟其他男生之间的关係恶化。
我听女篮社的朋友说过,有看到男篮内部起争执。
所以我昨天才会问羽濑川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回家,并向他道歉。
但不晓得他是不是臆测到我这样的意图,总之被他拒绝了。
「欸,昨天真是抱歉。」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我眨了眨眼睛。
「咦?为什么道歉?」
「就是一起回家啊。昨天我没跟妳一起走。」
他竟然也想到同一件事,让我内心吓了一跳。虽然是自从高二之后才更常一起行动的朋友,或许是越来越像了吧。
我不曾对其他男生产生过同样的心情,总觉得很新鲜。
「妳在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真是可笑。就算跟现在的我走在一起,对羽濑川也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现在感觉变成班上的中心人物──榊下在主导整个风向,很明显地坏处反而更大。面对即使如此还不会割捨我的人,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就算跟我一起行动,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吧。」
「不要用利弊去衡量啊。」
「咦?」
「我们是朋友吧。」
他的口吻就像在确认这一点似的。
成为高中生之后,就不再会有用言语确认「我们是朋友吧」这样的仪式。
然而羽濑川还是向我确认这一点。我猜不出他这么问的意图,但羽濑川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妳也把我当朋友,就随时来依赖我啊。」
「不需要。」
我乾脆地这么说。
「我之前也有说过吧?以自己为优先好吗?」
之前我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对羽濑川这么建议的时候,他才刚因为室外练习跑完操场。
──以自己为优先,那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多数的人下意识都会这么做。只有你一个人抱持这样的烦恼,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这就是我真正的真心话。同时也是我一再说给自己听的话。
羽濑川说话的口吻总是有些冷漠,因此很难懂,但他本质上其实很温柔。我能切身感受到他想理解我,也想拯救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在这时候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之前也有这么说过。而且不想再说那么多次了。」
「我就是不懂啊。妳是哪里自作自受了?」
羽濑川应该是想主张我没对榊下他们做任何事情吧。
但并非如此。
我之所以会在某种程度来说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在的处境,是因为经历过国中那件事情。
不过我明白这个想法只是自我满足,我也不想把羽濑川捲入其中。
我没有回应他,就直接从高墙上跳了下去。
上方虽然传来「喂!」这样的惊呼,我依然没有搭理就朝着校舍走去。
羽濑川感觉并没有追上来。他说不定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下来。或是受到我那番话的影响,决定以自己的人际关係为优先,尽量不跟我扯上关係。
──那还真讨厌。
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我不禁紧咬了下唇。
讨厌?我并没有资格产生这么天真的想法。
我曾以为自己算是一个强悍的人。而且还希望自己能更加强大。
然而一旦遭人孤立,我就越来越能深刻理解「她」的心情。
曾有个因为我以自己为优先而牺牲的学妹。
当时虽然没有多放在心上,但我只要一回想起那个记忆,就会想回到当时。
尤其到了最近,在我脑中不断会跳出「自作自受」这四个字。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点后悔刚才用那样的态度对待羽濑川。
他在我越来越孤立的状况下,还是愿意靠近我。
……那真不是对待一个想帮助自己的人该摆出的态度。
儘管那么做也是有着我自己的意图,但从立刻就做出那种行动来看,我搞不好还真的像谣传中一样「难搞」。
当我走上延续到正门的楼梯时,正好看到一个男性朋友。
一对上视线,那个男性朋友也正想朝我走来,却被身旁的女生拉着袖子朝走廊走去,很快就不见身影。
──真尴尬。
不只那个原本是朋友的人。我自己也是。
内心只涌上感到难堪的情绪。
冰冷的风刺骨般吹拂过来。
我一边回想着国中时的事情,并踏上归途。
眼前看到的整排树木上头就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这同时也让我觉得有些寂寥。
◇◆◇◆
国中那时,我担任过篮球社的队长。
得知明美想自愿担任之后,也让我怀有一丝内疚,然而将队长的职责交由最有实力的选手接任是女篮的传统。
我觉得幸好是由我担任队长。
虽然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但不同于明美,我能採取以学姐来说较为稳妥的言行。
而且,我也单纯觉得能率领一群人很开心。
「彩华啊,妳会不会太宠学妹了?遇到那种得意忘形的家伙,态度就要强硬一点啊。」
明美随意躺在社办里,对我这么说。
令人难以想像这话是出自副队长之口。这个女篮里才没有得意忘形的人。明美看人实在太严格了。
她是看着因为远距离投篮得分而开心不已的学妹,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那点程度妳就宽容一点吧。让学妹有发展空间也是我们的工作啊。」
「妳说这是什么鬼话啊~明明心里又不这么想。」
「不要说得好像妳很懂我一样。」
我朝她瞪了一眼,明美先是沉默了一阵子,随后才耸了耸肩。
「真是的,有彩华当队长,学妹们还真是幸运啊。」
──我倒觉得有明美当副队长,学妹们满不幸的就是了。
不过,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我跟明美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不让我们两人的斗争浮上檯面。
不只是在篮球社内部而已,放眼整个学年,我跟明美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