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前进的声音,控制了整个有着一房一厅一厨的空间。
彼此陷入沉默之后,已经过了几分钟的时间。
听彩华说完,我暂时沉默了一段时间。彩华在那之后也都没有说出任何话。
她大概是想等着我做出一些结论吧。
她跟志乃原之间的事情,让我感到有点惊讶。整件事跟志乃原对我说的有一致性,但可以说是两人的想法有所差异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彩华确实有错。如果是就我所知的高中的她,即使不会去做那些需要耗费许多劳力的事情,也具备会当场採取一些行动的人情味。
然而那是经历国中时期的自省并成长的结果,过去的彩华确实有着无情的一面。
人就是会这样自省过去,一步步成长,并志于成为一个强悍的大人。实际上彩华就是经历了国中时期才有所成长,要再深思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我只是一个看着这件事的局外人,大概就会这样做个了结。
大家表面上应该都会说视而不见也是同罪吧。这是对的,而且表面上我也会这么说。
但一次都没有视而不见的人应该佔少数吧。
先不论她们国中时的那件事,凡事也并非在任何状况下选择默认就是不好。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默默把事情放在心里,就不能去责怪对方做出这样的判断。为了自我防卫,人类有时还是会做出无情的决定。青春期的时候,这一点又格外显着。
虽然是认识的人,但只是因为没去仲裁不熟的人之间发生的麻烦事,就要受到惩罚的话,我甚至觉得有点过分。
都不认识这些当事人的话,我应该会在做出这样的结论之后就不再思考了。
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现场。也无从得知当时的她们脸上流露什么样的表情,所以几乎没有我现在能做的事。
没错,「几乎」没有,但并非完全没有。
高中时,彩华认为没有必要刻意说,因此没有跟我提起她的过去。
我站在彩华的立场,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会想在一个完全改变的环境下清算过去,并以全新又光彩的自己重新开始,是一种很自然的情感。
彩华是选择面对了这样的情感,才会跟我说。
正因为如此,我也该给出回应才行。
「欸。」
我对她喊了一声,彩华便抬起头来。
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一如往常。
眼神虽然有些消沉,但并没有出现剧烈的变化。
「上次一起去学校的途中,妳有对我说过一般来说都会以自己为优先对吧。」
就是我们约在车站前,并打下一道落雷的那天。
那时我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仔细想想彩华偶尔就会说出这种话。总觉得在面对某些重要局面时,她就会这样对我说。
「那与其是在对我讲,应该是妳说给自己听的吧。」
彩华睁大了双眼。
「……也是呢。」
彩华脱口说出这样一句简短的肯定。
以自己为优先。
这句话也带有某种自我防卫的意义吧。她想透过让我肯定以自己为优先的思考模式,来减轻自己过去的罪恶感。
也可以看作是她朝着轻鬆的退路逃去。
但我自己真的没资格这么说。如果我是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堂堂说出这句话的那种人,想必能成为一个更正当的人才对。
假若我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朝着轻鬆的后路逃去,当我目击礼奈跟其他男生牵手的时候,就会从后方叫住她了。会在那个状况下直接回家,就代表我逃走了。代表我不想再受到更多伤害。
然而那个选择却造成把自己跟礼奈都伤得更重的结果。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儘管脑袋可以理解要是选择了逃避,往后只会受到更大反击这样的道理,但还是无法当场察觉的那种人。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不容分说就滔滔不绝地说起大道理。
所以,我一开始对彩华说的话是我的共鸣。
「妳们国中的那件事啊,如果我是彩华的立场,也会这样做。」
听我这么说,彩华惊讶地抬起低垂的视线。
「这一切的元兇都在于明美採取的行动吧。就算髮生了原因不在自己身上的争执,而且对象又并非特别亲近的学弟妹,换作是我也不会介入。」
我高二那时会想帮助彩华,是因为彩华是我无可取代的朋友。我也跟彩华一样,是那种会根据人际关係而改变自己行动的人。
志乃原自己也认同这个想法。
正因为能够理解一般来说是会採取这样的应对,然而又有着无法看开的部分,所以才会想去否定彩华的存在。
「『彩华学姐一定会来帮我』。擅自被人这样期待,然后又被人认为是自己背叛对方,应该很难受吧。」
「等──」
「换作是国中时的我,一定会继续默默放在心里。就算是朋友的拜託,我也做不出后来又去帮助对方这种事情。更何况那是在準备大考的时期吧?不如说真亏妳还替她善后。」
「──等等。我不想听你说出这种话。」
「是啊。我也不太喜欢像这样偏袒,说穿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激励。实际上妳依然有不对的地方,而且换作是我,站在彩华的立场也会感到后悔。」
这么说完,彩华眨了眨眼。
她似乎流露一点放心的表情,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彩华妳啊,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好吗?」
「……对志乃原视而不见。」
「妳并没有这样捨弃她。后来还是有去帮她吧。」
「就算只是一时而已,我还是这么做了。比起志乃原,我更以自己为优先是无法扭曲的事实。」
「这点确实无法扭曲。但本质上不好的地方并不在于此。」
「…………你想说什么?」
彩华再次低下头去。
她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就像是在向人求救一般。
──我知道彩华接下来要採取怎样的行动。
她会因为对学妹视而不见这件事被我定罪,然后向志乃原道歉做一个了结,并以此展开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这不过是形式上的结果。
即使在彩华的内心做出一个了结,也不知道志乃原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如果真的要重新开始,就只有在双方都能接受的情况下才有意义。
就像我跟礼奈说好了,要相互抵销彼此的过错。
就连志乃原自己也没能明言是彩华的错。即使有着憎恨的理由,也找不到可以责备她的道理。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股难以排解的心情不断在心头缠绕着,让她每当看见彩华就会不禁反抗。
每次都被那样没道理地缠上,彩华当然也会不禁想应战吧。
若想修复两人这样执拗又恶化的关係,彩华就必须亲口说出自己要受到志乃原责备的理由。
而且要是不向她道歉,志乃原也只会越来越憎恨彩华。
──对不起。即使当时跟妳没那么亲近,我也不该捨弃妳。
……即使这就是事情的本质,也应该要避免说出口才对。
要是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志乃原的自尊心会多么受伤。
因为道歉而造成二次伤害,这反效果也该有个限度。
这世上多的是因为照实说出口,反而让事情更加恶化的例子。
话虽如此,彩华还是要由衷向她道歉。而志乃原也该有个接受她道歉的理由。现在就是需要一个让她们双方都能接受的原因。
对此做出提点,就是现在的我能做到的事。
「……能救助的对象是跟自己不亲近的人。要是产生了那个人好像受到某种迫害的预感,即使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能救助。只要过去曾捨弃过一次就无法原谅。以理想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以现实来说,这种状况多的是。志乃原在理智上也能理解这一点。」
「你为什么有办法断言她能理解?」
「妳跟志乃原重逢的时候,那家伙曾有因为捨弃她这件事本身责备妳吗?」
我这句话让彩华不禁语塞。
志乃原无法忍受的并不是被她捨弃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彩华的改变。当然,这也算是捨弃她这个行为所造成的结果,但这两者的差异很大。
而且无论彩华在那之后是怎么想的,她还是消除了关于志乃原的不实谣传。
对过去的志乃原来说,那或许可以算是一种补偿。
但这两者之间相隔了一些时间。无论当时在背后做了多少应对及处理,应该都很难完全压下已经窜起的情感。
「但是,除此之外的道歉……『对不起,我当时跟妳不够亲近』这种话也太傲慢了。对志乃原来说,与其要这样道歉,还不如什么都别说比较好。」
「对啊。」
「那么──」
「彩华该受到责备的地方,首先是无法控制好社团内的气氛。」
彩华睁大双眼之后,紧咬了下唇。
「妳当时是社团的队长。最基本的问题,就在于酝酿出了一个让明美能够恣意妄为的气氛。」
即使国中时的彩华个性跟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依然是班上的中心人物。
而且还是社团的队长。
她名副其实具备能够改变社团氛围的力量。但却没有想要去改变的原因,在于她想避免与明美起争执。
这个选择乍看之下无可奈何,但实际上只是拿他人当借口逃避了这问题而已。
这是她首先该被身为社员的志乃原咎责的问题。
「明美平常用傲慢的态度在练习时,妳并没有逐一去警告她吧。我能理解妳是不想引起纠纷,但即使如此,若是从一些小地方就开始指正,状况应该就会有所不同了。」
「这……」
彩华想做出回答,却又摇了摇头。
「……不,你说得对。就算秉持实力主义,应该也多的是能够防堵的地方。但我面对明美时,却总是选择放任。」
「嗯。而且……明美说她赢不过的人,并不是志乃原喔。」
从之前我跟明美的对话看来,这点也很明显。
儘管这是连我都能注意到的事,彩华却不明白。
如果明美是彩华从大学之后才有往来的人,彩华应该也可以敏锐地察觉出来吧。但她却碍于从国中开始的既定印象,而没有察觉到这点。
「明美她──」
「──等等。你别再说了。」
彩华出言制止我。
当我正想问她原因时,彩华旋即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想。你可以不用再多说了。」
「……这样啊。」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她。
但是,朝我这边注视过来的彩华,双眼中已经恢複了她的强悍。
那是我打从高中就知道的眼神。
「虽然还有一件事想说,但应该已经没关係了吧。」
「嗯。如果不是自己找出答案,那就没意义了。」
她以凛然的语气这么说。
看来已经没关係了。
我浅浅笑了笑,彩华便感到内疚似的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在逃避呢。甚至是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程度……不,应该说是我不想察觉。其实要是你没有认识明美,国中时候的事情我说不定一直都没办法说出口。」
「是吗?只会逃避的人,可不会主动去跟礼奈见面喔。」
独自去见一个说不定憎恨自己的存在。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才是少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