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一只飞鸟。
我望着天空动脑思考,真正身处远方的到底是鸟?或者其实是我呢?
站在原地一阵子之后,我听见了风的声音。从未停歇的风声呼啸而过,推动我的肩膀。
有时候几乎连身体也会被吹翻。
那是吹着强风的日子。
「妳在看什么?」
「看鸟。」
听到我的回答,她来到身旁看着天空眯起眼睛。迎风飞起的头髮交织出纤细的美丽舞蹈。
「在哪里?」
「在那一带飞行。」
我指出还算具体的位置,她也配合地观察起同一个方向。
因为阳光太刺眼而转开视线后,对方给出委婉的否定意见。
「没找到呢。」
「是吗……」
看样子果然还是只有我能看到,但是我并不惊讶。
因为长久以来经常发生这种现象,这次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角度问题,白色的鸟挥动翅膀时,有时候看起来会蓝得像是吸收了天空的颜色。
在天空和羽翼融为一体的那瞬间,我总觉得可以窥见另一个景色。
……不过看在旁人眼里,大概成了个危险人物吧?
自己偷偷瞄了旁边一眼,和我视线相对的她露出为难的笑容。
「妳果然是个怪人。」
每当她这样微笑着谅解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太好了,自己还可以待在这里」。
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鸟儿此刻仍在远方飞翔。
彷彿要乘风而行,我在蓝天之下打着赤脚往前迈步。
「据说人类其实没有『现在』。」
「哦?」
「例如从太阳那边接收到的阳光是八分钟前的光线,月亮的光辉其实也过了一点三秒。无论是眼睛看到的东西还是耳朵听到的东西,所有一切只不过都是感应到过去而已。」
「嗯嗯。」
「所以啊,实际上并没有能和自己存在于同一时间的事物。」
或许,那就是人之所以拥有「寂寞」这种感情的理由。
「距离真是让人伤感。」
双方都伸出了手,彼此的指尖交叠。她的中指的触感让我联想到至今为止的种种往事。
「……那么像这种感觉,如何又如何呢?」
我正在试着对应名为「情绪化议题」的无理难题。
「大概算是相当不错。」
「太棒了。」
承蒙夸奖,让我感觉到自己放鬆表情露出笑容。现今是获得称讚会坦然感到开心的时期。
尤其是来自她的称讚。
她是属于我的她。这不是哲学上的探讨,意思是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是属于她的她。
感觉很像绕口令。
暑假期间,两个人一起稍微睡过了头。到了中午,阳光从全面开放的蓝天中照入室内。能够待在凉快的房间里眺望这个景象,是不是只有我会为了这种事情感到不明确的幸福?
特别是当女朋友也陪伴在身边时那就更加完美。
从彼此相识到我跑来她的大楼住处寄居,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时间呢?虽说是赖着不走,但自己也一起支付租金,所以并不是吃软饭。话虽如此,实际上是她的收入较高,因此如果要问双方是否公平分担了生活费,我只能转开视线苦笑以对。
「不好意思,我实在没什么出息。」
「不要紧,而且妳偶尔还会做个三明治之类的。」
「呵呵呵。」
总觉得她给予讚美的标準非常低,而且现在还以像是顺便的态度摸了摸我的头。
「妳的头髮总是这么柔顺,摸起来很舒服。」
她用手指梳过我的髮丝,就如同在疼爱小孩子一般。接下来突然开始用力弄乱我的头髮,这边摸一摸,那边搅一搅。「我的头髮爆炸了……」整个东翘西翘的头髮掉下来挡住视线。伸手分开头髮形成的障碍后,只见她的笑容正在迎接我。
眼前的她留着偏短的髮型,有一双猫科动物般好胜的双眼,让人不觉得她和自己同龄的印象或许正是来自这些特质。今天才刚起床所以没有化妆,但是这样也别有一种魅力。
「像这种走在麦田里的感觉……」
「妳在说什么?」
「其实以前我的头髮更长,而且还绑了起来。」
哎呀,我也记得,就是那个马尾髮型嘛哈哈哈……我热烈地附和这个往事,她却整个人僵住不动。我心里先是感到不解,之后才「啊」了一声想通原因。
「我以前跟妳说过?」
「或许……有说过也不一定。」
我想应该是没说过。不过自己知道这件事,而且也亲眼看过。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单方面地观察过她,也一直努力追赶着她。
但是,我不是跟蹤狂。
实际上是一种有点複杂的关係。
「总之妳说的没错。」
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插曲。这种粗枝大叶的个性有着共通的部分,可能也在彼此建构关係时发挥了恰当的功用。
我们改变姿势坐了下来,互相依偎着对方。这次没有直接坐在沙发上,而是把沙发当成靠背,让双脚在地板上往前伸直。双方的手自然相握,手指上也传来熟悉的触感。
在没有打开电视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往前后移动并相互交错。
「中午以后要去哪里吗?」
「嗯,也对……必须去採买才行。」
就算午餐可以靠着气势和糖果打发过去,不吃晚餐却很难熬。
「还有……」
我一边思考,一边把视线移向窗外。总觉得看到某个会动的物体,不由得受到吸引。
在景色的前方,可以发现有一只避开云朵飞翔的鸟。
「飞得真高……」
我用视线追蹤那只默默展翅彷彿要飞往广阔云海另一端的白色鸟影。
凝神观察后,我注意到展开的翅膀似乎呈现灰黑色……那是类似黑尾鸥的鸟类吗?
「什么东西飞得真高?」
发问之后,她才自己「噢」了一声并换上暧昧不清的微笑。
「平常那只鸟?」
「嗯。」
她似乎看不到那只鸟。我曾经不着痕迹地委婉发问,结果其他人好像也一样看不到。
看样子只有我能够捕捉到那对羽翼。
「啊,我自己也觉得差不多该去医院一趟了!妳放心!」
我大力主张自己是个正常人,结果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没问题没问题。」她笑着安抚我。「妳在我们刚认识时就怪怪的了。」
「什么嘛是那样吗!」
看来自己从彼此相识的那一天起就是个可疑人物,而且从未改变。毕竟我是那种在车站前面打着赤脚还气喘吁吁地抓住她肩膀的家伙。以那种事作为基準的话,现在的我可能算是变得相当正常,太棒了。
「所以可疑的变态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认真的恋爱呢。」
「咦?是吗……嗯?」
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神和下巴都微微晃动着。
「就是那个,因为变态的变和恋爱的恋字形有点类似所以我讲了一个很肤浅的冷笑话……嗯。」
到头来只能自己解释的我忍不住用手遮住脸孔。
我透过手指缝隙窥探对方的反应,只见她正举起手指在空中写字。
「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是那样吗?」
虽然我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还是在羞耻心的强制驱使之下连连鞠躬哈腰。
「妳的变态和恋爱还是一直并存喔。」
「咦……嗯,对啊对啊!」
我很识相地用力点头之后,这次换成对方掩住了脸孔。自己正在近距离观察这个反应,她却把我的脸推开。
「刚刚那样比我还情绪化呢。」
「禁止讲那种话。」
「是。」
由于遭到禁止,我抱膝坐了下来等她复活。在这段期间,觉得女友真是超级可爱的自己充分享受着没有任何粉饰的恋爱感情。对我来说,这就是品味时间的最佳方式。
我正在轻轻摇晃着脑袋,她已经意外快速地复活。
接着,她朝向正面,拍了拍立起的膝盖像是要拥我入怀。
「没办法存在于同一时间中吗……」
她配合了我的情绪化议题。
「或许是因为我和妳的时间有着偏差,所以我才看不见那只鸟。」
「有可能。」
「所以,我们要把修正这个偏差作为今后的课题。」
「我没有异议。」
我第一个反应是表示赞同,而后才再度看向那只鸟。
最近,牠一直待在我的天空里。
只有我自己能看见的鸟。究竟来自何处,又将飞往何方……这些疑问让我有些好奇。
其实眼前的这个女朋友,以前也只有我能看见。
自己继承家里的茶屋开始苟且过活后,这样的日子转眼间已经将近二十年。回顾起来明明也没什么大事必须处理,时间却流逝得如此迅速。我看向每天生活中都会照的镜子,不知何时却开始映出四十好几的自己。无法在日常中察觉这种变化的状况持续下去,最后只有结果被突然摊在自己面前。
说不定下一次眨眼时,会看到自己成了一个老太婆。
才刚豁出去认定如此过完一生其实也不是坏事,却有个规格外的刺激突然到来。那是一个青春洋溢,如同顽强植物般冒出来的存在。
也就是我的侄女。
哥哥的女儿,一个高中女生……目前正跪坐在我面前喝茶的女孩。
侄女还有一个身分是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再次认知到这一点,会让人有种不道德的感觉。
毕竟她有一半的血缘继承自哥哥,拥有远比陌生人更接近自己的血统。对于我喜欢上她,而她也喜欢上我的事实,自己总忍不住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变得沉滞混浊。在这种感觉平静下来时,会留下不可思议的余韵。
或许自己喜欢的就是那股余韵。
我一边喝茶,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