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辉从今天开始正式就任多多良家的家政夫一职。
他告诉妹妹这份工作不只薪水高,还比以前的工作轻鬆后,妹妹虽然不满也勉强接受了。毕竟他之前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便利屋和牛郎的工作都顺利辞掉了。这大概也表示虽然他拚命工作,但最终还是不太被需要吧。特别是牛郎的工作,甚至还有客人同情地对他说:「你似乎不太适合耶。」
夏天的早晨当然要从打扫庭院开始。这个庭院让辉很想弄个家庭菜园,但多多良又不进食,这让他很烦恼佣人是否可以为了私慾使用主人家的庭院呢?虽然那位刀子口豆腐心的国王应该不会拒绝。
多多良来到日光室外,看着辉工作的模样说:
「你还真卖力。」
「这当然,要是让陛下觉得亏大了我也不爽快。」
到目前为止,辉只要能拿到钱,就算僱主觉得亏大了也毫不在意,可能因为这份工作的薪水很高,让他的想法有点不同吧。
水管喷洒出的水柱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上午还算凉爽,你要不要去散步?我可以陪你去。」
就辉所知,他还没看过多多良迈出家门一步。
「我出不了门。」
「是因为在意木盒吗?」
已经那般层层封印住了,辉以为只是离开一小段时间外出散步应该不成大碍,但似乎并非如此。
「问题不只有那个。」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喔?」
是个人隐私也就算了,但如果和灵异现象相关,辉希望可以事先得知。他总是得留时间做好心理準备。
「那你呢?你才应该有事情得向我坦白吧。」
辉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多多良和佐伯的对话可知,多多良已经知道他的状况,所以大概是指那件事吧。
「说什么坦白不坦白,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不过,我们家的男人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突然胸口疼痛而亡。」
辉边拿水管浇花边说,让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
「你身上带有诅咒。」
果然被发现了,而且多多良还非常肯定。
「你知道喔?」
「我可不是白白住在这栋房子里。」
这倒也是。
「我过世的祖母说,是因为她爸,也就是我曾祖父被什么东西诅咒的关係。我常常会梦见有个黑影朝我逼近,小时候还曾经请人帮忙驱邪,但毫无效果。正确来说,为我祈祷的巫女反倒在我面前吐血了。」
当时哪还管得上驱邪,连忙叫救护车将巫女送医。巫女婆婆最后保住一命,但在那之后,他们家便被其他法师和驱邪师列为拒绝往来户,被业界视为地雷。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想为了妹妹努力赚钱啊。听起来是个感人的佳话,不过讲白了,就是你可能明天会死,却打算住在别人家里工作。这对我来说可是麻烦事。」
多多良的口气让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没必要讲得那么难听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在这栋房子里,要是感觉心脏快停了,我就算用爬的也会爬出去。」
虽然不知道实际上能否做到,但谁想要死在坏心眼僱主的鬼屋里。
「精神可嘉。」
辉虽然火大,但不管是谁都不想要僱用身带诅咒的人吧。可是,这也不是能提前坦白的事。就算自己无心刻意隐瞒,对僱主来说,的确是个麻烦。真要说起来,他和有重度心脏病的人没两样,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僱用这样的人。
(但是好火大啊……不、不,一切都是为了钱。)
今天自己有事情想拜託他,所以不可以吵架。
「那、那个啊,我可以用花盆种些蔬菜之类的吗?」
「随便你。」
多多良欣然答应,方才的恶劣发言彷彿是错觉。芝麻菜、细香葱,或许也可以种洋葱──辉稍微对未来有点梦想与期待了。
「你可以摆在起居室前。」
「可以摆在那种绝佳地点吗?」
「我想看蔬菜长大。」
这让辉对冷淡却宽容的国王心怀感激。
「你家是务农的吗?」
「不是、不是。因为我家很穷,会在小小的庭院里种很多东西。但我妈过世后,我们就搬去公寓,那边什么都不能种。」
想起这段回忆让辉既开心又痛苦,心情十分複杂。要是他能早点看开,至少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你似乎会自己做菜,早上我有闻到鲑鱼的味道。」
「啊,不好意思。」
虽然那个舒适的房间里有卫浴,却没有迷你厨房,所以他只好借用房子里豪华的大厨房。
「不要紧,有人用东西才不会坏掉。但真的好久没闻到料理的味道。」
这让辉担心起多多良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吃。话虽如此,他又不好问出口。辉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件事或许比木盒更加禁忌。
「之前的人不会烤鱼之类的吗?」
「他一天只吃两餐,早午餐多半吃榖片,晚上会到附近的食堂用餐。他大概很期待和食堂的老闆娘聊天吧。不过,老闆娘过世之后,食堂也歇业了。在那之后他变得相当没精神,连工作都没办法做。那位老闆娘是寡妇,野际也是单身,要是没有我,他应该就和对方结婚了吧。这件事让我相当过意不去。」
如传统典型管家般尽心侍奉多多良的香草先生,原来也有罗曼史以及自己的人生啊。虽然没见过他,但有种亲切的感觉。
「就是因为有陛下你,他才有机会邂逅那位老闆娘啊,这不是件好事吗?」
「原来你空无一物的脑袋也能说出安慰人的话。」
很好,想要温柔安慰一下他的自己是个蠢蛋,辉不断咒骂自己太天真了。
说不定我们能互相理解呢──千万别作这种白日梦。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君王和僕人关係,但真让人火大啊。
「你的个性是受到木盒里的幽灵影响吗?」
就算是僕人也会顶嘴。
「谁知道呢。要不然今晚就开个盒子来看看如何?」
「……啊?」
辉差点脱口说出「我还没做好心理準备」。
「别担心,我会选个适合初学者的木盒。」
「打开之后会有妖怪突然冒出来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那些木盒同时是『回忆之盒』,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有听没有懂。
「那要怎么处理?不是要驱邪吗?」
「驱邪基本上是把依附在人或是场所的髒东西驱离的意思,只是,这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啊,那是要超渡他们吗?」
「你那颗黄毛鸡头里装的是海胆吗?还是蟹黄?我早就说过这里是神社,超渡是佛教的观念。」
别生气、别生气,听他说难听话也是工作之一,而且实际上,辉其实不太了解神道与佛教的差异。
「听好了,日本自古拥有的八百万神,与飘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的佛祖教诲,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因为日本经历过长时间的神佛习合NOTE,将部分神祇纳为护法神,所以现在神道和佛教没办法完全分割开来,但连两者的差异都不知道,只能骂你无知了。」
神佛集合?护髮神?这些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让辉有点畏缩,但承认自己无知后提问,感觉会让这个话题没完没了,所以辉决定当作没这回事。
「我知道了,是凈化啦。」
这个词应该是通用的吧?
「人凈化人也太狂妄,我没伟大到那种程度。不管是多么棘手的怨灵,先灵就是先灵,我顶多只能切断他们与这边的连结。」
「这边」应该是指这个世界,也就是把恶灵赶出这个世界,但惩处全交由那个世界决定──辉虽然不太懂,但仍以自己的理论思考。
「诅咒和作祟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啊?」
自己到底是遭怨灵作祟还是被诅咒了呢?
「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包含动物在内,作祟只有神明办得到,而诅咒是来自于人类。会诅咒他人的是坏人,而遭神灵作祟的也是坏人吧。但神明很不讲理,时常出现不明就里的作祟情事。也有因为怕麻烦,总之先把对方当成神明祭祀的例子,打着『我们会好好祭祀你,请你别做乱了』的主意。」
真不愧有八百万,似乎有各式各样的神明呢。
「这里的怨灵也有受到祭祀吗?」
「不是所有怨灵只要受到祭祀就能成为无害的神明。这里是不管怎样祭祀都无法使其平息的家伙们的安置处。」
「不可以挖个洞埋起来吗?」
「如果被后世的人挖开来怎么办?这和潘朵拉的盒子完全不同,可是不存在希望的最糟之物。」
辉的脑袋浮现核废料的印象。
「时间没办法解决一切吗?」
「也有类似事例,但期待那种发展非常危险。」
「我有办法打败那样的家伙们吗?」
「我没对你这小子有那么大的期待,你只要帮点忙就好了。」
好啦好啦,真对不起啦,自己只是「小子」而已。
得知洋房里神社的秘密后,辉一心只想得到这份工作便夸下海口,但他对自己的灵能力也不是非常有自信,所以听多多良这么说,反而鬆一口气。
「了解。对了,昨天有房地产公司的人来,也是直接赶走他们就好了吧?」
「他们想要买这边的土地。后山和隔壁都是空地对吧,那全是多多良家的财产,是神社的镇守之森。」
这栋宅邸的左右确实都是空地,真不愧是有点家底的富豪。
「不想卖吗?」
「只是经过宅邸前还无所谓,但如果住隔壁可能会受到阴煞影响,所以怎样也无法建议开发成住宅区。话说回来,你是要浇到什么时候?」
辉太专心讲话,结果浇水浇过头了。他慌忙停下动作,把水管收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后院要怎么办?」
辉一直很在意,真的可以放任不管吗?
「看不见的地方髒乱不堪也违反我的美学,只不过后院没办法种花,你就稍微打扫一下、除除草即可。」
比起国王陛下有怎样的美学,辉更在意没办法种花这件事。连隔壁都不能盖房子,这状况也太严重。
整理好前院后,辉走到后院。
被小山与屋子包夹的后院空间不大,别说是花朵,连杂草都长不太好,更有种要被两侧压垮的压迫感。
这里正好是那间房的后方,外墙内侧有小小的鸟居、祠堂,以及好几个等同于污秽浓缩体的怨灵。
大概是曾经整修过,部分外墙颜色不同,前方种植神社里常见的红淡比木。
上方山林绿意盎然,感觉可以开发成有优美景观与日照条件良好的住宅区,难怪不动产业者想收购。虽然直接赶走看起来人很好的小员工让辉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工作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情。」
不管是怎样粗暴的客户,只要想着客人代表钱,就能够忍受。辉便是抱着这种想法活到现在。当牛郎时,每个指名他的客人在他眼中都是绝世天仙。
辉花一小时拿镰刀割完杂草后再用扫帚清扫完毕,当他再度回到前院时,看见多多良正在看书。多多良平常都是看单行本类的书籍,但今天摊在面前的是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笔记本,因为用棉线绑着,所以说是线装书会比较恰当。
大概是看完了,多多良将书阖上。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箱帖」,内容应该和木盒里的东西有关。走过怎样的人生、死于怎样的死法才会让人成为怨灵──那本书上面会写着这些答案吗?
(原来是这样,所谓的回忆之盒是这个意思啊。)
辉无法想像怨灵的回忆是什么模样,这也让他心情沉重。辉压着头,离开宅邸去买日用品。
2
曾经也有过幸福时光。
有家人,也曾欢笑。
接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地狱。
也曾想过要是那时死了就好。早已捨弃身为人的尊严,早已知道自己不得好死。
我们难道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