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秋坊教导我涩天街男性怪物居民共通的穿衣方式。
下半身穿七分裤且繫上腰带,并把上衣衣摆塞进腰带里。他补上一句说,腰带的结绑在左侧而不是右侧,才是熊彻风格的穿法。他还从市场帮我买齐了一套让矮个子的我穿起来合身的旧衣服。
我在凌乱的衣帽间角落,把先前穿得已经有点髒的T恤脱掉,穿上米黄色的上衣、淡绿色的裤子,最后繫上硃红色的腰带。
我下定决心,今后就要在这些怪物里过活。
熊彻在后院等我。
虽然叫做「后院」,但其实不是庭院。听说这栋坚固的石造建筑物以前是仓库,但现在连屋顶都塌了,是个荒废已久的废墟。地砖缝隙间长出菩提树的树苗,洒落的阳光照出一小块树荫,熊彻擅自将此处当成练武的地方。
多多良一只手拄在长椅上打瞌睡,百秋坊则在他身旁用携带型的茶具泡着露茶。听得见鸟儿鸣叫,看得见蝴蝶在风中翩翩飞舞,恬静得几乎令人错以为是来野餐。
我换好衣服走进后院。
「喔,挺好看的嘛,九太。」
百秋坊夸奖我,但……
「不要吵。」
熊彻制止百秋坊,一脸不悦地看着换上练武服的我。大概是因为怪物的衣服穿在我这个人类身上,自然一点都不搭吧。我自己也对这身打扮很不适应。
熊彻彷彿表示「算了,没关係」似地哼了一声,左手拿起就只是折断树枝而成的棍棒摆出架式。
「我来示範,看好了。」
看来他是要演示一套刀法。我紧张地注视着。
熊彻举起棍棒摆出上段姿势,然后发出「咻」的一声往下挥。
「!」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风压吹得我整个人往后仰,枯叶与枯枝一起飞上空中。每当熊彻将棍棒往上或往水平方向一挥,稍后空中的枯叶便会转换方向飞舞。这是一股强得能够瞬间引发类似龙捲风现象的力道。但力道虽强,棍棒前端划出的轨道却极其流畅而美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感觉好像在看一场用真刀进行的演示。只凭一根木棍,为什么做得出这种事?
「……」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了不起、了不起。」多多良大声鼓掌。「除了猪王山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天才啦。」
这句话连我这个外行的小鬼头也不得不认同。真不知道要历经多少修练,才能把一根棍棒使得如此流畅。
熊彻把棍棒朝我扔过来。
「懂了吗?懂了就练。」
「咦?你叫我练……」
练刚刚那招?等一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想也知道办不到吧。
我正要这么回答……
「九太,加油。」
百秋坊泡着露茶,笑咪咪地鼓励我。
我惊觉过来。既然已决定要在这里过活,就算办不到也要练。
我做出觉悟,依样画葫芦地挥动棍棒。
「嘿!呀!呀!」
先前在熊彻手里挥舞起来宛如小树枝一般轻的棍棒,在我手上却重得像铁棍,但我还是竭尽全力挥舞。想必我就连依样画葫芦也没画好吧,可是我不管那么多,使着蛮劲硬挥。挥着挥着,棍棒忽然脱手而出。
「啊!」
棍棒在地砖上弹跳着,发出「喀啷」几声空虚的声响。我听见多多良忍俊不禁地噗哧一声笑出来。
熊彻什么都不说,一直看着我。
我难为情得脸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我不认输,捡起棍棒继续挥舞。
「嘿!呀!呀!」
我努力用比刚才更大的动作挥舞,结果棒头转了个圈,往我大腿打个正着。
「痛痛痛痛!」我按住脚蹦跳了几下。
熊彻什么都不说,一直看着我。
我冷汗直冒,满脸都是汗水。
但我不认输,不,是赌起气来,一再挥动棍棒。
「呀!呀!」
「……别练了。」
「呀!呀!」
「别练了!」
熊彻大吼一声制止我
我十分难为情,好不容易才抬起头看向熊彻,但还是儘可能倔强地说:
「有、有哪里要改?」
听我这么说,一手拿着茶碗的多多良故意说给我听似地讽刺:
「哼,哪里要改?真好笑。」
「有、有什么办法,我第一次练武啊。」
「嘎哈哈!第一次!人家第一次嘛!嘎哈哈!」
多多良胡闹着,毫不留情地嘲笑我,笑声回蕩在后院中,令我哑口无言。多多良是替熊彻说出了心声,这么说也是难免。百秋坊则不忍心地帮我缓颊:
「哪有只叫人练就练得好呢?熊彻,你要从头好好讲解啊。」
「讲解?」
「这不就是师父的职责吗?」
熊彻思索了一会儿。
「……真没办法。」
熊彻叹一口气,开始他的「讲解」。
「首先啊,不是要把刀这样咕地用力握紧吗?」
「嗯。」
「然后咻地挥下去。」
「挥下去。」
「砰。」
「……」
听到这番只是列出几个状声词的讲解,让我哑口无言。
然而……
「怎么样?懂了吧?」
熊彻却说得心满意足,彷彿在对我说:「够简单吧?」看样子他是认为自己已经讲解得很透彻了。
「咦……?就、就这样?」
我这么一说,熊彻的表情立刻转为黯淡。
「不,就跟你说。」
「嗯。」
「咕地用力握紧。」
「握紧。」
「咻地挥下去。」
「挥下去。」
「砰。」
「……」
「懂了吧?」
熊彻说完看了我一眼,用眼神对我说:「这样讲总该懂了吧?」但我一点都不懂。不懂归不懂,还是只能试试看。
「咕……咕?」
「不对,就跟你说——」
感觉得出熊彻的语气开始越来越不耐烦。
「咕!」
「咕?」
「不对不对,要咕~地握住。」
「咕、咕~地握住?」
「不对不对不对。咕恶~!」
「咕恶~?」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咕恶恶~!」
「咕恶恶~!」
「咕恶恶恶~!」
「咕恶恶恶~!」
「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受不了,真是个不开窍的小子。」
——不开窍的小子。
熊彻这么说或许是出于无心,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这句话射穿了我勉强维持住的自尊心。
这一瞬间,我被怒气沖昏头。
「……谁练得下去啊!」
「什么?」
「师父这样教,徒弟怎么可能练得会!」
「别废话,练就对了!」
「不要!」我转过身去。
「给我练!」
「我不要!」
「可恶,该死!」
熊彻气得双手在头上乱抓。
百秋坊居中调解。「九太是初学者,你要讲解得详细一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就好心地仔细说给你听!」
熊彻抓着自己胸口,朝我靠过来。
「要在胸中握刀!胸中不是有一把刀吗!」
「啥?哪会有那种东西?」
「胸中的刀才是最重要的!这里!就在这里啊!」
他瞪大眼睛,连连拍打胸口,恳切地对我诉说。
「知道了就练!」
「……」
「快练!」
「……」
熊彻似乎耐心在等我回答,但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转身也不回答。
过一会儿,他啐了一声,转身走出后院。
「熊彻,你要去哪里?」
百秋坊惊觉地站起身,追向大步走远的熊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