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街的一角,有间白砖配上蓝色装饰的三层楼店家。
沃尔弗和哥哥古伊德在三楼的一间包厢,隔着桌子对坐。窗外是宽阔庭院的花花草草,以及贵族街的灯火。
自己这身衣服在这间店似乎不够正式。沃尔弗反省了一下,伸手想将外套的扣子扣起。
「沃尔弗雷德,放轻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订包厢的。」
古伊德脱下深蓝外套,挂在椅背上。他的侍从见到应该会连忙阻止,但现在包厢里只有沃尔弗、古伊德和一名服务生。
服务生为他们倒完白酒后,古伊德率先举起酒杯。
「很高兴终于能跟你一起喝酒。为久违的兄弟聚餐,乾杯。」
「祈求明日的健康与幸运,乾杯。」
酒杯碰撞的声音特别响亮。沃尔弗喝了口白酒,酒感又轻又柔,用来疗愈乾渴的喉咙正合适。
「我远远看到了你们演习的情况,今天的你就像在玩『鬼抓人』呢。」
「我今天负责搅乱对方阵形。」
沃尔弗不敢说自己因为感情私怨而被盯上,只能暧昧地笑笑。
哥哥以微妙的笑容看着这样的他。
「……你从小就很会玩鬼抓人,我们四个人还曾在后院追来追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有在本邸的庭院玩过。」
「法比欧为了追你摔了一大交,艾路德也哭着说『我明明认真逃了,还是被沃尔弗抓到!』……」
沃尔弗想起和哥哥们玩的鬼抓人。
长子古伊德、已故的法比欧、如今在国境工作的艾路德。
他和三个哥哥相差几岁,但他们有时还是会陪年幼的他玩。
遗忘的回忆鲜明浮现,令他感到十分怀念。
「我们还有一次在亲戚婚礼前玩鬼抓人,四个人都被骂得很惨……」
沃尔弗搜寻童年记忆,想起他们有次因为婚礼前的等待时间太长,而偷偷溜到院子玩鬼抓人。
接着又想起四兄弟玩得正起劲时,被来找他们的母亲发现。
「我记得那时候刚下过雨……我们玩到礼服上都是泥巴……」
「对啊,凡妮莎夫人好生气。没想到我都十四岁了,还被打屁股。」
「哥哥也被打了吗?」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被打了,法比欧和艾路德也是。我母亲特别准许凡妮莎夫人教训我们。她力气很大,打人满痛的……她按照我们的年纪来打,我被打最多下。后来有一阵子连坐椅子都很痛。」
沃尔弗记得自己被母亲打屁股打到哭,没想到连哥哥们也是。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笑,古伊德笑着替他将酒杯斟满。沃尔弗道谢后也为哥哥倒酒,接着终于脱下外套。
「抱歉这么晚才道谢,谢谢哥哥今天邀我出来。」
「因为我听说了第一骑士团的事,忍不住想见你一面。」
「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不会,只是我情绪上有点起伏……说白了就是『生气』。」
沃尔弗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停下喝酒的动作。看来古伊德已经知道他在这次演习中被针对。
「身为骑士,竟然想合力让某人受伤,太荒谬了。理由也很奇怪。」
「这……」
这是沃尔弗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古伊德生气。他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适合的话。
「他们到底把我弟弟、把斯卡法洛特家当什么了?我至今之所以和你保持距离,纯粹是因为自己太怯懦,你一点错都没有。」
「哥哥也没有错。」
「……抱歉。还是别说这个吧,晚餐都要变难吃了。」
他们倒光第一瓶酒时,服务生端来第一道菜。
「好大。」
沃尔弗忍不住发出惊叹。
「看来今年的岩牡蛎品质不错。」
盘子上的岩牡蛎比手掌还大。
牡蛎上方的壳已被剥除,乳白色的牡蛎泛着光泽。
沃尔弗拿起盘上附的柠檬,多挤了点柠檬汁,用餐刀将牡蛎和壳分离后,送至嘴边,小心不让汤汁溢出。
咬下去那瞬间,牡蛎的浓郁滋味和甜味便在嘴里扩散。
嚼着嚼着,还能感受到大海香气和牡蛎各部位的味道。
虽然不像冬天的牡蛎一样有浓浓牛奶感,味道仍十分浓郁,也很有嚼劲。不加盐也有海的鹹味,味道刚刚好。
这牡蛎应该很新鲜,就算不搭配白酒一起吃也感觉不到腥味。
冬天的牡蛎固然好,但这种夏季牡蛎沃尔弗也很喜欢。
「怎么样?」
古伊德似乎也很喜欢,他愉快地拿起牡蛎,用餐刀切开。
「很好吃。」
「太好了,再加点吧。此外你想要烤牡蛎还是奶油煎牡蛎?」
「生牡蛎就这么好吃了,让人有点难以抉择。」
「那就两种都点,再加点一瓶酒。」
哥哥喜孜孜地向服务生加点菜肴,并念出一串长长的酒名。
沃尔弗吃着第二颗牡蛎,想起了妲莉亚。
他们俩还没一起吃过牡蛎。如果妲莉亚也喜欢,可以找时间一起去吃。
共同品尝夏季和冬季的牡蛎料理,感受两者的差异也不错。
想着想着,酒杯就空了。
「沃尔弗雷德真会喝。你是<ruby><rb>王蛇</rb><rp>(</rp><rt>king snake</rt><rp>)</rp></ruby>吗?」
「队友都说我是<ruby><rb>大海蛇</rb><rp>(</rp><rt>sea serpet</rt><rp>)</rp></ruby>。」
哥哥举出用来比喻酒豪的词,沃尔弗犹豫了一会儿,说自己是「基本上不会醉」的大海蛇。
「大海蛇……你这么会喝,一定是遗传自凡妮莎夫人。」
「是吗?我不记得母亲会喝酒……」
「晚餐时你们总是用一样的杯子,你喝葡萄汁,她喝红酒。她都会一次把整杯酒喝完,杯子常是空的,侍者都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帮她倒酒……」
「我母亲……」
母亲喝起酒来竟这么豪爽,他听了差点呛到。
到底怎么喝,可以一次把整杯酒喝完?简直和乾杯没两样。
「有一次你想学她一口气喝光葡萄汁,结果被葡萄汁呛到……后来大家都会阻止你这么做。」
「……我不记得了。」
他觉得很难为情,勉强挤出声音回应。古伊德露出有点苦恼的笑容。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和你聊凡妮莎夫人的事?」
「不会,我有点惊讶,但也很开心。因为我比较记得她当骑士的模样。」
「也对,凡妮莎夫人真的很帅。」
他很高兴哥哥没有用「美」,而用「帅」来形容他母亲。
之后兄弟俩继续喝着酒,享用牡蛎料理。
悠閑吃完晚餐后,沃尔弗接过一只新的酒杯。
递酒杯的是哥哥的侍从。服务生不知何时已离开包厢,换锈色头髮的侍从进来。
古伊德点的那个名字很长的酒原来是红酒。
侍从为他们倒酒,那种酒有着甜美华丽的香气,酒味却厚重而刺激。余韵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稀奇吧?人们很容易被它的香气所骗,它其实是干型酒。」
沃尔弗心里想的似乎全写在脸上,古伊德抢在他开口前说明。
「感觉真奇妙。这种酒叫什么名字?」
「『柔弱佳人一见倾心,嫁作吾妻却转刚强』……听起来不像酒名,而且我也不敢在妻子面前点这种酒。」
「这名字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呢。」
「据说酿酒师因为怀念亡妻而开发了这款酒。她肯定是位好太太。」
沃尔弗很难评论这个名字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这让他理解为什么这种酒会有美艳的红色、香甜的气息及留在舌尖上的酒味。
「……沃尔弗雷德,不好意思,现在才要进入今天的正题。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如果是上次那件事就不必了。」
「不,是另一件事。昨天让你和罗塞堤商会长感到不安,我很抱歉。」
意外的话语令他忘了酒味。
「那是哥哥的人?」
「对……我命令护卫确保你们外出时的安全,没想到却吓到你们。早知道应该先跟你说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很在意自己和妲莉亚从南区返家时,是谁在跟蹤他们。知道是哥哥派的人后,他鬆了口气,但也疑惑哥哥为何要做这种未曾做过的事。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我知道你很强。你若独自遇到危险,可能还能应付,但要战斗又要保护别人,有时是很困难的……所以我有点担心。」
「原来是这样……」
想到自己可能得在危险时边战斗边保护妲莉亚,沃尔弗确实会害怕。
他从未想过要带护卫,但有些地方或许带着护卫去会比较安心。哥哥彷彿看透他的想法般说:
「如果需要护卫,儘管跟宅邸的人说。」
「谢谢。」
「另外,我最近决定以家族名义设立接送马车的马场。位置在西区边缘,刚好在绿塔附近,那里有一块待售的土地,我当作投资买下了。」
哥哥语速变快,别开蓝眸没有看他。
西区边缘人很少,在那里设立接送马车的马场根本不划算。
「哥哥。」
「沃尔弗雷德,你想想,有了马行动起来不是更方便吗?从王城到西区也有一段距离。我会在那里设置马和马车,你可以自由用来往返王城,或去其他区域。建筑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盖好,我会命人搭建临时小屋,再过一周马匹就能进驻。」
哥哥笑着说明。他的用意这么明显,沃尔弗不可能没注意到。
「哥哥,你是不是派人观察了我从远征归来后的所有行动?」
「……对。」
沃尔弗似乎在讨伐完鹰身女妖隔天,在去绿塔的路上就被跟蹤了。
他当时沉浸在要去见妲莉亚的兴奋情绪中,完全没发现。
「感谢您的用心,我会好好使用那些马匹的。不过,我和罗塞堤商会长在一起时,希望您尽量别打扰我们……」
「真的很抱歉……」
沃尔弗毫无起伏的声音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古伊德轻咳了声。
「我还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
站在一旁的侍从打开黑色皮盒,拿出一卷羊皮纸,轻放在沃尔弗面前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