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不曾存在过,不知道世界会如何改变?
我的世界会如何改变?
————————————
今天依旧是一成不变。
原本坐在床上的川嶋有人,就这么躺了下来。天花板上的白色壁纸感觉有些发皱。有人拿在右手上的智慧手机,持续播放着游戏的BGM。游戏的应用程式还一直开着。那是一款必须设法从坐落在白雪纷飞之中的无人小屋逃脱的游戏,游戏画面重现了与世隔绝、雪夜般的静谧世界。
因此,搭配的音乐也显得庄严。
音乐随它播放着也无所谓,反正三分钟后手机就会自动锁住荧幕。荧幕锁住后,音乐也会随之消失。
有人今天还是没能够成功逃出小屋。从夏天下载这款游戏到现在,有人一直被困在石造小屋里无法脱逃。设定在小屋各处的各种关卡大多已经破解,三个结局当中也已经看到了两个结局。然而,就是怎么也进展不到真结局。
其实只要从游戏的启动画面连结到攻略留言板稍微浏览一下,马上就会知道谜底。
不过,有人不想那么做。对于挑战逃脱游戏,有人很有自信。所以,藉助他人之力会让他觉得等于是当下宣布认输。而且,这款游戏在解谜的公平性方面深获好评。既然很公平,相信只要动脑袋就猜得出答案来。
坚持了半天的结果,只换来无谓的时光堆叠。昨天也好,昨天以前的日子也好,有人一直卡在同一个地方动弹不得。包括今天也一样。
明天也会一样吗?
有人闭上了眼睛。
想必也会一样吧!不会有改变的。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感觉,就跟时间静止不动没什么两样。意思就是,根本没有明天。
既然没有明天,何不干脆也不要有昨天呢?
『有人!』
楼下传来母亲呼唤有人的声音。那口吻听起来像带着怒气,也像感到难以置信,更像觉得丢脸极了。
『雅彦叔叔也都难得来了,快下来吧!』
现在正好是过年。有人想像着楼下客厅的热闹气氛——我们家是老家,聚集过来的亲戚自然不在少数。亲戚久久聚在一起时,话题不外乎是彼此的家人近况。尤其是幸子伯母最爱这类的话题了。
——你们家的哥哥和人是念筑驹吧?他跟我们家的加奈一样,今年要考大学,对吧?好厉害喔~和人打算考哪里?应该是医学院吧?他会继承家业吧?
——加奈,妳要考御茶之水女子大学,对吧?要认真读书喔!
——有人呢?他现在几年级了?他是念筑驹的……抱歉,我记错了。我记得有人是念某间私立中学喔?他是直升那里的高中部吗?
光是想像,有人就觉得髮根快一根一根竖起,恨不得挖个洞让自己钻进去,所以想都别想要他到客厅露脸。有人的父亲总会替幸子伯母说话,说幸子伯母是因为担心才会说那些话,但那些话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真心话,有人心里清楚得很。
幸好我们家的孩子没有拒绝上学。幸好我们家的孩子没有变成家里蹲。幸好我们家的孩子没有变成像他那样。
幸子伯母应该也早就知道有人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没能够直升高中部,却还刻意说那些话。
有人翻过身换成趴睡的姿势,让左手垂落到地板上。紧紧拉上的窗帘另一端,感觉比平常来得更加明亮。有人心里明白在客人离开的傍晚之前,至少要露个脸比较好,但就是提不起劲来。有人就这么让垂下的左手食指,毫无意义地在木头地板上滑动着。
可是,雅彦叔叔今年有回来啊……有人想起他在意的叔叔。
如果是雅彦叔叔,会让有人觉得有那么点想见他一面。有人还在学龄前的那时候,雅彦叔叔经常会陪他玩。叔叔和有人的父亲年纪相差将近十岁,在叔叔以住院医生的身分前往位在福井的大学附设医院服务之前,都是和有人一家人一起围着餐桌吃饭。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这里是叔叔的老家。
对有人来说,与其说是叔叔,雅彦叔叔的存在更像哥哥。有人甚至觉得比起大他两岁的和人,雅彦叔叔与他更加亲近,也更加值得依靠。有人与和人的距离太近,总会让有人的自卑感发作。就拿报考这件事来说好了。有人没有考上和人顺利考上的私立中学。他自认和哥哥一样用功读了书,因此受到的打击也相对来得大。打从有人考完国中后,父母亲的期望明显转移到和人的身上。
就这点来说,雅彦叔叔的态度就不同了。叔叔绝不会拿兄弟做比较,也不会说谁优不优秀。一直以来,叔叔给的红包也都是一样的金额。
更重要的是,叔叔是有人的崇拜对象。
然而,讽刺的是,那天的到来也可说是起因于对于叔叔的崇拜。
有人抱起头。所有声音变得朦胧,就像搭飞机时,时而会觉得耳朵怪怪的一样。
飞机。那时候叔叔实在太帅了,帅得让有人忍不住起了念头也想变成叔叔那样。
*
——目前机舱内有一名乘客突然发病,如果有哪位乘客是医生或护理师,烦请知会邻近的空服员。
机舱内的气氛瞬间陷入紧绷,掀起一阵骚动。人们互相交换试探的眼神。叔叔站起身子,一扫人们彼此试探的气氛。「我是医生。」叔叔朝向从通道走过的空服员说道,那沉着平稳的声音就像平常在打招呼一样。当时才八岁的有人放鬆安全带,目送叔叔的白色毛衣背影在空服员的引导下远去。
那次叔叔带着和人和有人,展开三人的寒假旅行。当时还在大学附设医院服务的叔叔,代替身为开业医生而无法陪伴孩子放长假的有人父母亲,硬是排了休假带着两兄弟去到北海道的二世古町(注1)滑雪。三人是在从新千岁机场飞回羽田机场的回程时,遇到紧急呼叫医生的事态。
一名年轻空服员来到两兄弟的座位旁致歉,告知叔叔在飞机降落之前都无法回到座位上。
——对不起喔,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就按这个按钮叫我喔!你们的叔叔非~常厉害。因为他很厉害,才会请他帮忙救人。等一下飞机就会开始下降,想上厕所的人要趁现在赶快去喔!等飞机降落之后,要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喔!
飞机一降落羽田机场,并接上空桥后,急救人员立刻钻进机舱内搬运突然发病的乘客。在那之后,其他乘客也都下了飞机。方才那位空服员来到两兄弟的面前,并且在叔叔坐的座位坐了下来。空服员拿了果汁来,要两兄弟继续在座位上待一会儿。
——请问我叔叔现在在哪里?
和人越过有人的头顶询问空服员。
——他说要交代一些事情,所以跟着一起去救护车那里。
——突然发病的那位乘客后来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他被送走的时候,意识还很清楚。真是多亏有你们的叔叔在!
空服员的脸上浮现安心的神情,眼眶也有些湿润。
不久后,叔叔出现了,他带着一如往常的笑脸催促有人两人下飞机。空服员提议要帮忙提行李,但叔叔表示没必要,委婉拒绝了。
——如果能够多少帮上一点忙,我也很开心。
有人等人準备走出机舱时,不仅空服员,两名身穿机师制服的男子也出来目送,并且深深低头致意。机师打着领带、左胸口别着胸章、袖口上有好几道金色条纹,那帅气的模样简直就像电视里会出现的男演员。
不过,在有人的眼里,一身不起眼的白色毛衣搭配牛仔裤装扮的叔叔,远远帅气上好几倍。
我想变成像叔叔一样!我想变成这么地帅气!
这一天,有人心里绽放出嚮往的小小花朵。
有人告诉父母亲叔叔的帅气表现。出乎预料地,有人的父母亲,尤其是父亲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之情。父亲逮住準备搭夜间巴士回去的叔叔,苦口婆心地劝告。
——你是以乘客的身分搭飞机耶!根本不用担心违反应召义务(注2)而被追究。这次纯粹是恰巧遇到轻症病患,才有那么好运。在连个像样的仪器都没有的环境底下,万一错了一步,就会变成一场梦魇。
叔叔以平稳的语调反驳。
——如果没有加以活用,就算拥有知识和技能,也跟没有一样。下次我还是会主动表明身分。这跟医师该保有什么样的心态无关,重点是有没有忠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
坚持这般生存之道的叔叔——
『有人,你在里面吧?』
——隔着房门这么开口。
『我想跟你聊一下。』
有人就像被猎人盯上的小动物一样僵住全身,屏息不让人察觉动静。
『我能够体会你的心情,很痛苦吧!』
受人怜悯让有人感到难堪,只能一直保持沉默。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叔叔再次搭腔道,那口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你想怎么做?』
有人加重抱住头的力道。
『继续当家里蹲是你想做的事吗?』
叔叔不是在责怪,纯粹是在发问。
『有人,你要不要试着想像一下未来的自己?』
有人感觉到颈部后方彷彿有什么东西爬过,跟着颈部以上的部位毛细孔全开。有人一直瞪着木头地板看,忽然间,地板上的木纹闪过一张翻着白眼的少女面孔。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一下。』
叔叔的声音像坐着溜滑梯似地滑落下来。原本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下降到差不多与有人的头部同高的位置。有人知道叔叔在房门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我要搭七点的飞机回去,我会在这里等你等到最后一刻。』
——要不要试着想像一下未来的自己?
叔叔为什么要这么问?万一到了三十岁、四十岁还继续当家里蹲就太难看了,快点改过自新吧!叔叔是这样的意思吗?叔叔是不是认为我到了四十岁还会在家里蹲?
有人难过地把脸埋进枕头里。我能有什么办法?昨天和今天都不会改变。明天肯定也不会改变。既然这样,未来还有什么好想像的?
未来根本不存在。
早在那天就消失了。
*
今天会不会太热了?不知道谁这么嘀咕一句。
「你在那边喊热,也不会变得比较凉快啊!」
「就真的很热,喊一下热又不会怎样!」喊热的家伙拉松制服的领带,拿起笔记本对着冒出汗珠的脸部和颈部扇风。「都九月底了,还这么热。」
「有一部分应该是因为刚吃完便当,才会觉得热。」有人若无其事地插嘴说道。「用餐后即使静静待着不动,代谢量也会大幅增加。养分被分解后,会化为体热被消耗掉。因为这样,身体才会发热或流汗。据说这现象叫作摄食产热效应。」
「……不愧是川嶋,果然是家里开医院的小孩。」
「你未来的梦想是当医生,对吧?」
与有人升上同一所私立中学的同学当中,有个人四处宣传有人在小学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这件事因此成了众所皆知的事实。其实有人也没有特别隐瞒这个事实,他老家的医院也确实颇有知名度。只不过,被人直接点出「医生」这个字眼,有人顿时为自己爱分享知识的表现感到难为情。「……但应该会是我哥继承家业就是了。」
「欸!要不要去体育馆?今天是开放给我们二年级使用的日子。」
随着女同学的声音传来,有人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的主人是一群女同学当中最为亮眼,也是在团体里拥有最高地位的上原。白色上衣映入眼帘。有人难以控制不让目光集中在白色上衣底下隐隐透出的曲线上。
「要不要去练排球的托球?」
「好主意!」
「道下同学,妳要不要一起去?」
被称呼道下的少女脸上,瞬间闪过迟疑的神情。不过,她立刻展露开心的笑容,门牙上的不显眼矫正器随之泛光。
「我也想去。」
「那就走吧!不然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啊!等一下!补充一下能量!」围在上原四周的其中一人拿出小东西分发给大家。「我爸带回来的伴手礼。听说是比利时的巧克力。」
加上道下共八名女同学走出了教室。女同学们一离开,教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乏味。
对于我刚才的表现,那几个女同学当中,不知道有谁会有什么想法?如果是觉得我很博学多闻或觉得很帅,那当然令人开心,但不可否认地,女同学们也有可能觉得我太爱出锋头而嗤之以鼻。思考到这里,有人冒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是后者,真希望可以删除刚才的那一分钟。」不过,女生还真是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种会让男生想要逞强的力量。
「我们要不要也去体育馆?要不要打篮球?」
最先喊热的家伙提议道。
「好啊,来玩三打三。」
想要追着女生们的脚步而去的男生们纷纷表示赞成。
「道下也被约去了呢!」
「你对道下有意思啊?」
「你管太多了吧!我只是觉得她能够慢慢融入大家很好而已。」
「上原主动约道下,真的是天使来的。」
「道下她有带着女生爱用的小包包去喔!」
「你去这样跟她说啊!」
有人想起她——道下丽奈刚才的表情变化。从迟疑的表情化为开心的笑脸。那想必是道下的真实情感表露。道下是放完暑假后转学来的新面孔。有人就读的私立中学原本就设有接纳转学生的制度,但从有人入学以来,道下是第一个实际转学进来的学生。
道下不仅是转学生,还是个从纽约回来的侨生。
虽然道下在日语沟通上没有问题,但班上同学都是表现出和她保持距离以观察状况的态度。当时班上散发出「在辨别出无预警现身的异类是什么样的个体之前,难以决定应对态度」的氛围。道下每天都是一个人去教室、一个人去上厕所、一个人吃便当、一个人放学回家。
总是孤孤单单的道下终于获得邀约。她的情绪想必先是惊讶,接着化为满心欢喜。儘管被大家观察,道下依旧錶现出坚毅的态度,没有刻意讨好大家,但她内心肯定很想早点跟某个同学拉近距离。毕竟在学校生活中,如果能够归属于某个团体,就会产生安心感。
有人等人抵达了体育馆。八个女同学在距离入口较远的舞台那侧,围成一圈互传着排球。上原失误把排球拍到其他方向,道下追上去灵巧地把球拍了回来。所有女生当中,道下最灵活地动来动去,热得都流汗了。
三打三时,本地规则是当成员超过七人以上的话,只要某一方投篮得分,得分者就必须下场,换多出来的成员上场。有人最初排在多出来的成员当中,顺序是第二个上场。有人在旁等待着上场的机会到来,但眼睛不是望着眼前的三打三场面,而是望着女同学打排球。道下依旧积极地拍着球,但看起来呼吸似乎有些急促。
第二个人投篮得分,轮到有人上场。有人不太擅长打篮球,他试图挡球,但球从他的手的上方飞过,传到对手的队友手中,对手顺利投篮得分。我一定要抢到下一颗球,然后投篮得分!就在有人这么心想的时候——
「道下同学?」上原的声音传来。「妳怎么了?没事吧?」
有人移动视线一看,发现原本打着排球的女同学们聚成一团。
「女生她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