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修时也确实加装了隔热材料,所以比外观看起来暖和喔!」
后藤夫妇是照羽尻高中的宿舍舍监,后藤太太向有人做着说明。
「这里原本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办公室。」
据说建筑公司倒闭后,就一直呈现空屋状态,后来被教育委员会翻修成宿舍。
叔叔已经离开小岛,有人总不能独自住在提供给诊所医生居住的住宅,所以只有搬进宿舍这条路可选。
宿舍比有人想像中的来得先进。提供给学生住宿的七间房间全是个人房,也有Wi-Fi可使用。男、女生的居住空间完全被隔开来,分别位在一楼和二楼。一楼是女生和后藤夫妇的房间,二楼则是男生的房间。浴室和厕所也是男女生分开来,厕所还採用了免治马桶。从玄关到一楼的餐厅和聊天室属于男女共用的空间,而室内规定一律要穿上室内拖。
宿舍每日供应三餐,餐点由听说在当起舍监之前曾经营过民宿的后藤夫妇负责烹饪。住宿生只有在星期天必须各自煮饭,而宿舍里也设有厨房和冰箱等设备可供住宿生自由使用。据说宿舍也允许住宿生在自己房间里放置小型冰箱。
住宿费每个月四万圆,十一月到四月必须另外支付八千圆的灯油费,后藤夫妇告诉有人叔叔在办理手续时,已经一次付清今年度的所有费用。
「是说,川嶋医生怎么会这么突然呢?除非事态严重,否则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离开岛上的人啊。」
「有人,你没听说什么吗?」
后藤夫妇询问了有人,但有人也只能摇摇头。
隔着二楼的走廊有三间靠海、两间靠马路的房间,有人被分配到靠海房间的正中间一间。阳学长住在靠近最里面的隔壁房间,至于其他房间,不用说也知道是空房。
双层玻璃窗的另一端,可看见大海和北海道本岛,靠近宿舍一点的位置还可以勉强看到之前开心放烟火的地方。虽然野吕旅馆就在那旁边,但因为角度关係,所以看不见野吕旅馆。
除了日常用品之外,有人还从与叔叔同住的住处搬来电视、棉被以及原本放在叔叔书房里的电脑。虽然只搬来这么点东西,但因为房间里本来就设有暖炉和书桌,使得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瞬间显得狭窄。
可能是早已预想到接下来会由有人使用,叔叔的电脑已经被恢複成原始设定。电脑里也没有任何像是日记的纪录,可以让有人知道叔叔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小岛。
岛民只要一看见有人,都想询问叔叔离开小岛的原因,但最想知道原因的其实是有人本人。
不过,有人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叔叔离开小岛的隔两天后,哥哥和人传来LINE的讯息。
『雅彦叔叔在东京住院做了检查。』
『你之前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有人当然是再意外不过了,他浑然不知叔叔的健康状况差到必须住院接受检查。有人拚命在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但怎么回想都觉得叔叔的生活过得正常。不过,这阵子没有太多叔叔的身影好让有人回想也是事实。从开始上学,在水产实习课时绞尽脑汁,到放暑假后用功读书、去诚家帮忙、骑脚踏车环岛,这些事情佔去有人大多的时间。接着,突如其来的失恋。有人的世界宛如走在路上时突然被从暗处冲出来的暴沖砂石车辗过一般完全走样,与叔叔的交谈也必然减少了。
不过,被和人这么一问,有人想起叔叔的食慾似乎没有以前好。叔叔有时吃饭的速度变慢,有时没吃完饭,有时早餐只烤有人一人份的吐司。
有人也看到过叔叔从诊所的厕所走出来时,一脸严肃的表情。有人还听过几次叔叔在睡觉时发出呻吟声。叔叔之前在洗脸盆前面探出头照镜子,搞不好是在确认眼睛有没有出现黄疸现象。
以整体来看,会觉得只是「微小程度的异常」,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有时也会出现那些状况。
然而,发生在叔叔身上的,是「真正的异常」。
短期之间,每周两天会有临时医师从北海道本岛来到岛上进行半天的诊疗,但岛上还是瀰漫着一股不平稳的气氛。
离岛没有医生。有人切身感受到这个事实让岛民有多么地不安。
每个人都引颈期盼着叔叔回到岛上。宿舍的餐厅墙上挂着和叔叔家里一样的月曆,有人看着月曆从得知叔叔住院做检查的日期开始算日子。应该一星期就可以做完检查吧。假设在那之后必须接受治疗的话,恐怕要做好叔叔可能将近一个月都回不来的心理準备。有人对自己说:「等叔叔回来后,就离开宿舍再跟叔叔一起住,这次我一定会听柏木先生说的话,尽量帮忙分担家事。」
现在换成了桃花、阳学长和有人一起围在餐桌前。后藤夫妇有时也会一起用餐。餐点的配菜种类丰富又好吃,也为了符合高中生的口味做了精心调整。在叔叔家的餐桌上没机会看到的汉堡排、姜汁烧肉、炸鸡等料理,会和鱼类料理轮替供应。
后藤夫妇的为人亲切、健谈又乐于照顾人,换句话说就是爱管閑事。举个例子好了,有人住进宿舍没多久的某天晚餐时间,后藤太太在餐桌上丢出这样的话题:
「小阳,你拒绝小凉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好的女孩应该娶来当老婆的。」
姑且不论后藤夫妇怎么会知道阳学长和凉学姐的事情,居然在用餐场合丢出如此敏感的话题,让有人不知道有多么尴尬。面对这样的状况,就算髮起脾气或觉得难堪而离席也不足为奇,但阳学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停下筷子无力地垂着头。除此之外,有人也被桃花的态度吓了一跳。桃花态度坚决地提出抗议说:「凉学姐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了,阿姨,可不可以请妳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桃花平常话不多,这一幕让有人看到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人就这样过起宿舍生活,与阳学长和桃花之间也稍微拉近了距离。
另外,有人也得知阳学长一个秘密。阳学长饭后都会吃药,除了一般的药丸之外,早餐后还会服用透明的药水。阳学长似乎很讨厌喝那药水。吃早餐时他总是拖拖拉拉地吃到只剩下他一人。看来阳学长应该是不想被人看见喝药水时的模样。有一次有人忘了智慧手机在餐桌上,于是走回去拿,结果看见阳学长把当天分量的药水倒进水槽里。发现被有人撞见案发现场后,阳学长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仰头看向天花板,跟着双手合掌地朝向有人说:「拜託别跟后藤先生和他太太说。」
「这药水很难喝。每次一喝就会开始不舒服。」
「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不过,既然医生开了葯,不是应该要服用比较好吗?」有人笃信叔叔不可能胡乱开立处方而开口说道。「就是因为没有服药,角嘴海雀归巢那天你才会晕倒,不是吗?难得叔叔帮你开了葯,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被有人说中了事实,阳学长沉默不语。阳学长甩了凉学姐,还让叔叔白费劳力,给了阳学长一击让有人心生一股淡淡的满足感。在那同时,有人也对心生满足感的自己感到厌恶。他自知是为了消除这阵子的生活剧变所累积的压力,才会迁怒于阳学长。
有人第一天上课时和诚起了争执,后来因为诚主动来道歉,所以得以小事化无,但现在对象换成是阳学长,想要小事化无似乎没那么容易。明明如此,却又住在同一个屋顶下。这天,有人等待阳学长来搭腔等了一整天,但阳学长没有採取任何行动。有人洗好澡回到房间叹了口气时,收到LINE的讯息。
『你们学校二年级有没有一个成绩超好的学生?』
和人传来了讯息。有人很纳闷和人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于是回覆了讯息。
『二年级只有两个学生。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有个照羽尻高中的学生参加模拟考,考出来的成绩名列前茅。我的家教学生也参加了模拟考。』
和人还传来撷取该部分内容的照片。那是由大型补习班在暑假期间主办的模拟考。确实有一名就读照羽尻高中的在学高中生,其理科综合成绩的偏差值(注10)落在69‧7的位置。
有人感到惊讶不已。在如此偏僻的离岛高中里,竟然有学生能够在全国模拟考考出名列前茅的成绩!这个学生八成是阳学长。暑假时凉学姐离开过小岛,但她只是去旭川玩而已,而阳学长是一直待在老家。
与其说是想找机会搭话,其实有人纯粹是想问出真伪,于是一手拿着智慧手机,去到阳学长的房门前。阳学长打开房门,有人看见他手拿平板电脑,只戴着一边的耳机。
「学长,你看这个。」
有人出示照片后,阳学长歪着头说:「那照片怎么了?」有人看见平板电脑的荧幕显示着某种课堂的画面。
原来阳学长善用着宿舍的Wi-Fi,在离岛接受大型补习班的线上教学。「你以前说过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当得了医生。」有人立刻想到阳学长是在指有人第一天上学就和诚起争执时的发言。「不过,事实上是有手段可以学习的。但不敢保证能不能学习到可以考上医药大学或医学系的程度就是了。而且,线上学习也要看个人的意志力强不强。」
阳学长如往常般以平淡的口吻说道,不但没有表现出炫耀自我成绩的态度,还一副不曾被有人攻击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有人在自己的房间浏览了阳学长接受线上教学的补习班网站,并且发现有针对报考医学系学生的课程。不知道这课程有没有线上教学?明明只要稍微滑动一下画面,就可以解开这个小小的疑问,有人却让画面一直停留不动。假设有线上教学好了,那要怎么做?要在小岛上接受线上教学吗?要在这里继续追求过去的梦想吗?有人不禁觉得那么做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让自己更加空虚。
有人也想不透阳学长明明选择来到离岛,却认真读书準备应考的意义何在?透过採访内容,已经得知阳学长是「因为想听看看崖海鸦的叫声」而来到照羽尻岛,对于未来的展望则是「想要继续升学从事海鸟的研究」。可是,只要等到成为研究员,想要听多久叫声想必都不成问题。既然如此,一般都会优先考量眼前的升学问题才对。就上补习班加强学习这点来说,也是选择待在札幌会好过离岛许多。
阳学长是依自己的想法而选择就读照羽尻高中,但这般积极态度的背后,时而会给人一种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如果这样还硬说没有特殊原因,实在说不过去。
桃花也隐瞒着过去。接受採访时,她也是含糊其辞。
宿舍是有特殊原因之非岛民组学生的避难小屋。
话虽如此,但有人也没打算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态和两人拉近距离。有人一直认为自己的过去才是最悲惨的。再说,反正等叔叔回来后,有人也会搬出宿舍。他早已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为大病初癒的叔叔,帮忙分担家事。
然而,有人接到了粉碎这般决心的消息。
那时刚进入十月份,叔叔离开小岛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晚餐前,有人的智慧手机显示出来电通知。来电号码是哥哥的手机。哥哥不是传LINE讯息的举动让有人的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有人滑动话筒图示接起电话。停顿一秒钟后,传来哥哥的声音。许久没听到的哥哥声音显得十分紧急。
『有人,你冷静听我说。你现在马上回来,叔叔病危了。』
*
在渡船上,有人忍不住心想:「这是一场意外吗?」
接到病危通知后,有人的内心剧烈动摇。有人立刻向后藤夫妇做了说明,晚餐也没吃就收拾起行李。「最后一班渡船已经开走了,现在也只能等明天再搭头班渡船,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有人回绝了后藤夫妇的劝说。内心的动摇使得有人反胃。
时针即将跨过午夜十二点时,哥哥再次来电。
这次是通知叔叔的死讯。
隔天早上,有人吃了一些后藤夫妇为他準备的鹹粥后,让后藤先生送到港口,搭上当天的头班渡船。「有人,你跟学校请假要去哪里啊?」大家似乎还不知道叔叔的死讯,在港口的大人们纷纷这么询问有人。有人没有回答,但送有人到港口的后藤先生压低声音替他做出回应。
来小岛时叔叔给有人吃过晕船药,有人吃了同一款晕船药,但毫无睡意。可能是听到从后藤先生口中走漏的消息,几个準备去北海道本岛的岛民来到有人的身旁,搭腔说:「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不要太沮丧,要加油喔!」当中还有岛民体恤着有人的心情,流了眼泪。
对于岛民们的搭腔话语,有人连好好回答都有困难。有人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他眼前的景象在晃动,整个人很不舒服。
有人照着前往小岛时的路径反着走,最后在傍晚时分抵达羽田机场。和人来到机场迎接有人。久违的哥哥说一句「欢迎回来」后,轻轻拍了拍有人的肩膀。
「我们去买守灵时要穿的西装。」
哥哥一开始用着若无其事的语调说话,但后来声音变得哽咽。有人听了后,眼睛四周瞬间发烫起来。
有人一直深信自己和叔叔的关係,绝对比和人和叔叔的关係来得亲密。有人一直认为和人不像他一直期望能够变成像叔叔那样,和人根本没有想变成什么样的明确未来愿景,他只是为了继承父业才去念医学院。
这是有人第一次听见和人的声音如此哽咽。有人低着头,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回应一声:「嗯。」
有人穿上在西装连锁店买来的大量製造黑色西装和鞋子,参加了叔叔的守灵和丧礼。只有亲属参加了丧礼仪式。听说是叔叔强烈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叔叔的友人到访殡仪馆,表示希望可以参加丧礼。听说也有来自照羽尻岛的请求。
有人没有询问以惊人速度夺走叔叔性命的正式病名是什么。不过,从大人们之间的交谈,有人得知是预后(注11)极差的癌症,也得知叔叔一直忍着身体不适,在岛上努力撑到极限。
叔叔躺在被白花包围的棺材里,和离开小岛的那天比起来,叔叔的脸没有消瘦太多。那些面容会变成像皮包骨一样的人,都是受过一定程度的长期病魔折磨,而叔叔连被折磨成皮包骨的时间也没有。不过,看见皮肤呈现焦糖色泽、感觉不到生气的质感,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要概略性形容有人的心情,应该还是那句常见的「难以置信」。然而,这个「难以置信」的情绪当中,包含了各种构成要素。混乱、悲伤、无处宣洩的愤怒、无力感。为什么叔叔会是这种遭遇?那个和有人一起吃饭、还帮有人做便当、要有人擦拭诊所的观叶植物的叶子、为了岛民的健康着想而在周末也不鬆懈地阅读文献来製作海报、为岛民全心全意付出的叔叔,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开口说话、再也不会动了。有人说什么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雅彦的病情应该是就算出现不适癥状后开始接受痛苦治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一年。我想他自己也明白这点,才会选择至少要身为医师提供诊疗行为直到极限到来。」
负责主持丧事的有人父亲,在守灵那晚致词时这么说过。在守灵仪式结束后的用餐时间,有人父亲也这么说过:
「要不是身在离岛那样的环境,应该有机会做些什么挽救。」
如果是在城市服务的医生,就有机会能够在设备完善的设施接受定期检查时,早期发现病情。如果早期发现病情,就不会死得这么快——有人如此解读了父亲的发言。
在周末进行守灵和告别式之后,叔叔的骨灰被带到了有人家中。为了能够进行到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有人父亲在和室设了小小的祭坛,祭坛上放着叔叔的骨灰和遗照,也供奉了糕点、水果和鲜花等供品。
包括幸子伯母在内的几个亲戚,也一起来到有人家中。叔叔突如其来的离世让所有亲戚都受到打击,但随着一连串的仪式进行,亲戚们的对话也开始夹杂起閑聊话题。
「有人,你和雅彦一起去了照羽尻岛,对吧?」
有人明明已经尽量让自己不显眼地缩着身子待在亲戚聚集的客厅角落,话题的矛头还是指向了他。比出矛头的人就是爱听流言蜚语的幸子伯母。
「那里是一个很小的离岛吧?我记得你们一起住,对不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因为和叔叔一起生活过,有人被问了一大堆像是有没有生病的徵兆、生活状况等问题。得到足够的答案后,幸子伯母的好奇心开始转移,在意起在东京辍学的有人,不知在离岛度过什么样的高中生活?
「真没想到那样的小岛也会有高中。听说是雅彦帮忙牵线,让你去念那所高中的吧?那里有多少学生?二十个人左右吗?」
「我说话可能直接一点,但真的很久没看到有人了。」
「他今年过年也一直待在房间里啊。」
有人曾是家里蹲的事实,像理所当然的一样被提起,有人恨不得一溜烟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雅彦现在也走了,你没打算回来东京吗?」幸子伯母越说越溜,才问完上个问题,下个问题立刻接上。「就是以课业来说,在离岛也没办法好好读书吧?如果考虑到要升大学,还是回来比较……」
「伯母,有人的学校有非常优秀的学长喔!比我的家教学生不知道优秀多少倍。」
和人伸出了援手。幸子伯母一脸讶异的表情。
「真的吗?在偏僻小岛的高中读书?」
「对方好像是透过补习班的线上教学在学习。有人,对吧?」
有人点了点头。有人万万没料到阳学长会在这时成为他的救世主。话虽如此,但对于就读离岛的高中能够提升学力这点,不限于幸子伯母,在场所有亲戚都抱持怀疑的态度。
「我是不知道那个学生的状况,但一般来说都会比较不利吧。」
「有什么特别课程吗?像是为了应考的辅导课之类的。」
特别课程是学习乡土的照羽尻学和水产实习——有人没有这么说出口。在特别课程的水产实习时製作出来的海胆奶油义大利面酱,带给了有人名为「莫大自信」的光辉,有人有种预感如果在这些亲戚面前说出细节,难得的光辉将会瞬间变得黯淡。
「有什么就读那所学校才有的好处吗?有推荐入学名额之类的。」
——那些都是只有在这里才能够拥有,而且是具有价值的特别体验。
——我决定来小岛是正确的选择。或许在学业上没办法像在东京那样,但人生路上应该有比学业更重要的东西。
有人想起接受赤羽採访时的回答内容,诚的父亲的那句话也同时刺进了心头。
——在採访时说得出好孩子会说的话,但在父母亲面前却说不出口,或许就表示你的海面还在刮大风下大雨。
有人还是什么也没回答,低着头往厕所走去。上完厕所后有人也没有回到客厅,他走上二楼关进自己的房间里。
有人去了小岛后,母亲帮他打扫过房间。房间里收拾得比家里蹲当时整齐乾净,有人穿着西装就这么往床上坐,跟着让上半身侧躺下来。
过年时的情节重新上演。有人不愿意被问东问西而逃离亲戚,不肯踏出安全地带。
为什么暑假时不愿意回东京?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办法抬头挺胸地在父母面前,说出对赤羽做出的相同发言?有人下定决心,决定独自静下心来思考这些以前试图思考时,脑袋就会自动停止转动的题目。方才成为关注焦点时,有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回想起赤羽等人离开去吃午餐时,脑中浮现过什么想法。
不愿意被瞧不起。
没错,有人那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岛和学校认同了有人,有人有预感如果否定了小岛和学校,自身的价值也会随之被否定,然后就像气球一样慢慢消气,最终消失不见。
有人之所以会大力讚扬小岛和学校,全是为了自己。如果不把小岛和学校说成是特别的地方,有人这个只能待在那里、只有在那里才有机会被认同的存在将会变得更加难堪。若是回到东京,有人将会看见自己真正觉得耀眼的存在,比方说念医药大学的哥哥,所以有人不愿意回东京。
那些是为了欺骗自己而有的发言。
思考出答案后,有人为自己的窝囊感到全身无力。难怪脑袋会自动停止转动。因为有人根本不想正视这个事实。然而,有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察觉到事实。
地狱深渊终究是地狱深渊。
这么承认事实后,有人觉得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
有人在小岛生活了将近半年,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有人顿时觉得一切都显得愚蠢,包括他曾经因为义大利面酱一事被夸奖而得意洋洋,还有曾经度过为了赶上进度而勤奋读书、帮忙解延绳的结而弄得满手是伤的暑假,以及五人一起放烟火的那个晚上,甚至对凉学姐的爱慕之情也是。
反正不会有改变,不用勉强再去小岛也无所谓了吧?只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停住时光什么也不做,就不会失败也不会受伤。反正未来早就在那天消失不见了。
如果就这么留在东京,不知道诚会怎么想?凉学姐、桃花、阳学长、岛上的人们也会像楼下的亲戚们一样,抓住有人不在场这点而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吗?还是……
有人望着智慧手机的荧幕。有人没有和诚他们交换LINE。因为平常太多时间都在一起,所以不会觉得需要靠社群网路服务来维繫关係。不过,有人告知过手机号码。四人都发来了简讯。
『老爸昨天和今天都被刺到手。老妈都哭了。不过,最难受的应该是你吧。』
『有人,好好大哭一场吧!哭一哭心情会比较舒畅的。你不用刻意强颜欢笑喔!温差很大,小心不要感冒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