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和桃花像在对抗寒风般,踩着脚踏车前进。骑到半路时,来到冬季禁止车辆通行的区段。马路被铁管架成的简易栅栏挡着,两人无视于栅栏的存在从旁边穿过,循着较乾的路面前进后,终于来到海鸟观察站。观察站建盖在靠近欧亚大陆端的断崖上,在冬季的灰暗大海颜色衬托下,显得薄弱渺小又孤单。
因为一路呼气,有人蒙住嘴边的围巾部位结了一层薄冰。桃花不像有人这般气喘吁吁,她头也不回地迅速走进观察站。
阳学长独自在观察站里透过望远镜往外看。不知从哪里带来了铁椅,阳学长双脚屈膝坐在铁椅上,身体缩成一团躲在黑色羽绒大衣里。有人不禁觉得阳学长反而才像是一只因为寒冷而膨起羽毛的鸟。阳学长双手拿着抛弃式的暖暖包,脱去保暖耳罩的耳垂变得红通通。
「咦?你们怎么来了?」阳学长慢吞吞地放下双脚。「我待在这里方便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阳学长,请继续留在这里。而且,我也希望你可以一起加入话题。」
桃花用着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有人不禁感到讶异,阳学长也坐正了身子。
「天气这么冷,我就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桃花站在海鸟观察站的正中央,直直注视着有人。「有人同学,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照羽尻岛和岛上的人?」
桃花如此切入话题,有人不由得再次把桃花的身影和道下重叠在一起。
「从东京回来后你是不是就一直在烦恼什么?你的烦恼应该和川嶋医生,还有这里是极度偏僻的离岛有关。我有说错吗?」
桃花的猜测完全正确。有人猜想桃花的情报来源有可能和诚相同,不由得看向阳学长的脸。
「我是受人之託。凉学姐拜託我的。」桃花立刻否定了有人的猜疑。「凉学姐说有人同学绝对有什么心事,希望我可以找你说说话。」
「凉学姐说的?」
既然这样,凉学姐为什么不自己直接来问我呢?有人心中浮现这般疑问,但桃花再次抢先一步做出回答:
「凉学姐说如果她自己问你,肯定不会太顺利。她说你和诚同学好像也起过争执,所以不能是照羽尻岛的人。」
桃花没有看向阳学长,而是一直让视线只停留在有人身上。
「七月接受採访时,你说了满多偏袒照羽尻岛的话,但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对吧?对于川嶋医生也是……是不是发生什么让你讨厌他的事情?因为这样,当你听到岛上的人夸奖医生,就会觉得痛苦。昨天你不是说过岛上的人对星泽医生的态度太夸张吗?你还说岛上的人缺乏理解。」桃花仔细地继续说明刻意把有人叫来海鸟观察站的用意。「所以,凉学姐才会说希望由我们住宿生来找你说说话。凉学姐说如果是她或诚同学会行不通的,因为你现在肯定很讨厌照羽尻岛和岛上的人……但如果是从外地来的人,像是我或阳学长,或许就会行得通。」
有人低头看向地面。「……所以我现在要在这里跟你们两人说什么?」
有人确实想把对于照羽尻岛和叔叔抱有的烦闷情绪化为言语说出来。不过,前提是吐露心声后必须能够得到对方的认同和共鸣。若是得不到对方的理解,只会让有人感到更加孤独。这点在向诚坦承后,有人已经有了深刻的体认。
「我觉得烦恼这种事情,不应该强制要求人家说出来。」
阳学长一边搓揉暖暖包,一边接下话题说道,但听在有人的耳里,只觉得阳学长是在为自己没有伸出援手找借口。
「我知道任何人都有不想说出口的心事。可是,凉学姐是真的很担心……」桃花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吐出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所以,我先说自己的事情。有人同学,你愿意听的话就听一下吧。对于我为什么会来到岛上,应该有让你感到在意的地方吧?」
住宿生。非岛民组的三人。也就是,有特殊原因的三人。
有人本来就猜想桃花和阳学长都是因为有什么在札幌待不下去的原因,才会来到岛上。有人自身也是,要不是遭遇道下晕倒的那天,有人才不会流落到这里来。然而,比起说出叔叔的真实一面,那天的事更让有人说不出口。如果要有人说出口,无疑是想让他自找羞辱、让自己难堪。「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真的是没有未来可言了。」万一到时候有个第三者说出这种话在有人身上捅下最后一刀,有人肯定会觉得不如死了算了。说出真相是一种附带风险的行为。对桃花来说,也是如此。
「我国中的时候……」
然而,桃花居然真的开口说了起来。
「本来打算加入企业排球队的。」
桃花描述起属于她的「那天」的故事。
我是在小学四年级时开始打排球。当地的具乐部觉得我有身高优势,主动来邀我加入。我记得当时我是学校里最高的一个。我比六年级的学生还要高,同学还叫我「电视塔」。就是在札幌大通的那座塔。如果是被叫作「晴空塔」,可能还像样一点。
对运动选手来说,体能也是一种才能。就这点来说,我应该算是有才能。而且,我本来就满擅长于运动。因为具乐部本身不是达到全国水準的强队,所以我就这么就读当地的公立国中,但很快就被选为正式球员担任侧边攻手的位置。后来,在参加一年级的地区性国中排球联赛时,算是全国高中排球联赛常胜军的一所高中的排球教练来找我说话。没错,我就像被球探看中。那位教练跟我说因为我还要两年才毕业,所以先不谈具体内容,但希望我记住以后可以去他们学校打排球。
当时我开心极了。排球队的队友和学姐们也都替我感到开心。
大家都说:「妳才一年级而已,那所学校的教练就主动来找你,真是太厉害了!」
毕竟我们国中的排球队不是很强,如果能够在地区性联赛挺进八强,就已经算是表现很好的那种。除了我之外,其他队友都只觉得是在参加社团活动。全队当中只有我希望长大后当一个排球选手,甚至还希望有机会加入日本代表队。
可是,参加二年级的国中排球联赛时,我被不同性质的对象看中。
对方是演艺经纪公司的星探,那个人问我国中毕业后要不要去东京当模特儿。对方不只拿出名片,也拿出驾照给我看。我以前都不知道星探也会一併出示身分证明。
对方是在大家都在场的时候叫住我,所以大家都听到了。
我对那方面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吓了一跳,也当场拒绝了。
明明如此,大家的态度却变了。大家的反应跟因为排球被看中的那时候完全不同。我明明还是跟平常一样的态度,大家却说我因为被模特儿的星探看中而变得骄傲,说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我瞬间沦为被霸凌的对象。不知不觉中,整件事情在全校传开来,不只有球队活动的时候,连在教室时也会有同学偷偷说我坏话。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同学怎样去描述事情,但肯定没有说得很好听。大家说我会拒绝只是在装腔作势。还妄下断言说我明明很开心、说我明明私底下早就已经跟对方联络。我的运动服和制服都被撕得破破烂烂,也曾经一个月买过三次鞋子。我的鞋子会闹失蹤。偶尔会从垃圾桶里冒出来,但已经是寿终正寝的惨状。
于是,我就卯起来练排球。因为没有人会陪我练,所以都是自己练。我固执地心想绝对要拿到高中的推荐入学,不管比赛时再怎么被队友拖累,也要更加突显自己。
结果,我受伤了。就在三年级的地区性国中排球联赛日期即将到来的时候。椎弓解离症。简单来说就是腰部的疲劳性骨折。
比赛当天我人在医院。因为我住了院。
我拚命练球想要拿到推荐入学,然后加入企业球队给大家好看,结果白费工夫一场。我不但没能够参加联赛,受伤的事也一下子就被发现。这么一来,一年级时看中我的那位教练肯定会去找其他选手。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肯放弃地抱着希望到最后,一直等着教练来医院找我……最后,教练果然没有出现。
不管被霸凌也好,被忽视也好,这些小事我都可以忍受,但想到长久怀抱的梦想已经彻底落空,忽然间什么情感都没了。
出院后我变得常常请假没去上学。因为已经退出球队,所以也不会被欺负,但我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连要读书考高中的意愿也都没有。
我不想待在札幌。我心想如果未来碰巧看见自己很想去念的高中学校制服,或是看到自己被霸凌过的学校制服、做出霸凌行为的同学们,我肯定会受不了。
在第三次为了学生出路进行亲师恳谈时,负责辅导出路的老师跟我爸妈提起照羽尻高中的存在。虽然那时我不在现场,但听了内容后……就决定就读。
我心想如果去到照羽尻岛,绝对不会看到不想看的事物,也不会见到不想见的人。
「我是逃来这里的。」或许是已经下定决心,桃花的语调十分平稳。「说实话,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不是会让人自愿想来的地方。大家都是有特殊原因……」桃花和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阳学长。「所以,对于阳学长是自愿来这里的说法,我到现在还心存怀疑。」
阳学长保持着像学生接受面试时的端正仪态,藏在黑框眼镜底下的视线摇摆不定。
「在班上时确实发生过霸凌事件……但被霸凌的不是我,而是同班的女同学。」阳学长说得有些吞吐,说话速度却是很快。「那个女同学如果那时知道照羽尻高中的存在,搞不好会报考……放完暑假后,她就转学走了。」
阳学长的说话口吻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有人忍不住怀疑起阳学长会不会和他跟桃花相反,其实是霸凌同学的一方。不过,有人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假设不合理。
「学长是因为想听看看崖海鸦的叫声才会来这里,对吧?看到赤羽小姐的报导时,我还在想怎么那么像老头子会有的举动。」
桃花果然也对阳学长的就读理由感到纳闷。有人之前也是一直充满疑问,他想不透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做这件事?在报导里,阳学长说过想要成为鸟类研究员。等当上研究员之后,想听多久应该都不成问题啊!
后来,有人从柏木的草稿得知阳学长的病名,也总算想通为什么阳学长一定要现在做这件事。
「该不会是生病的关係?」
阳学长被疾病缠身。之前去看角嘴海雀归巢时,他也在大家面前晕倒过。
儘管有人不小心脱口说出失礼的问题,阳学长却依旧态度镇静。
「嗯,我是在国中二年级的六月发病的。」
有人发现三人都是在国中二年级时人生遭遇转变,不禁觉得是个神奇的偶然。
「我是得了会让人头晕目眩的病。这个病呢,原因是出在内耳。所以,我的听力变差了。接受各项检查,查出病名后,被说是十分罕见的状况。我被说这种病通常是要年纪更大一点,一般是以三十岁上下为好发年龄,没想到一个国中生的男生会得这种病。」
有人看了草稿后查看过相关资讯,因此知道这种疾病的病因有诸多说法,据说也有可能是压力成为导火线而发病。
「大部分的人都只会一边的耳朵听力变差,但我是从一开始就两耳都听力变差。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诊断结果出炉时,主治医师所说的话。」
「主治医师说了什么?」桃花不忘礼仪地补上一句:「我是说如果学长不介意透露的话。」
「我不介意啊。主治医师跟我说再这样下去,你将会失聪。」
虽然不常发生,但有时向阳学长搭话,他也不会理会。有人一直觉得那样的态度很难让人有好感,但事实上,阳学长纯粹是没听到而已。
被明确告知有可能丧失听力后,阳学长努力地接受服药治疗,但听力变差后就再也没有复原过,甚至还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晕眩癥状发作而更加恶化。
「所以,我心想未来势必要面对失聪,于是做了转念,决定趁现在大量去听各种不同的声音。我试着列出所有想听的声音,结果崖海鸦的叫声排在第一个。于是,我就来了。只要待上长达三年的时间,就能够一直听,听到不会忘记的程度。我向校方询问后,得知宿舍有提供Wi-Fi服务,而且只要自己肯努力,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好好读书。」
「学长的爸妈没有反对吗?」桃花问道。「如果是像我一样有说什么也不想待在札幌的原因,爸妈当然也会同意,但学长明明被疾病缠身,却还要去离岛读高中。」
有人也认同桃花的说法。如果是一般父母亲,即便是孩子本人的意愿,也难以举双手赞成。
「我有三个爸爸,每个都还活着。」阳学长突如其来地说道。「第三个爸爸是在我要应考的那一年和我妈妈结了婚,所以对于我要离开家里这件事,应该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吧。我一直都是独生子,但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年纪相差一大截的弟弟或妹妹。」
也就是说,阳学长的母亲离过两次婚,又结了第三次婚。
「学长的妈妈和凉学姐会不会有相似之处?」
听到有人的发问后,阳学长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有人,就会想要避开与自己母亲相似的女生交往。「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因为和自己的妈妈很像,所以拒绝了凉学姐?」
「她们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就是了……」
阳学长一边回答,一边弓起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背部,跟着像臼齿在发疼似地摸着右脸颊低下头来。阳学长甩了那么可爱又开朗的凉学姐。有人原本觉得难以置信,也有过近似忌妒的情绪,但看见阳学长露出如此黯淡的表情,不禁觉得或许阳学长对这件事抱着过度愧疚的心态。
「凉学姐一点也没有挂在心上。」桃花说出安抚的话语。「她不仅没有挂在心上,甚至还说因为连续遭到诚的哥哥和学长的拒绝,让她开始认真思考起未来。」
桃花也没有忘记事先取得凉学姐的同意。桃花告诉有人凉学姐说过如果有人为了照羽尻岛在烦恼,把所有事情说给有人知道也无妨。
——被两人甩了之后,我才思考到自己有可能结不了婚,既然这样,就必须去工作自立自强。结果,我发现女生要在照羽尻岛找到工作机会少之又少。顶多只有诊所或託儿所吧?如果是打工性质,或许还有一些工作机会……不然就是要自己开店创业,或是以我的例子来说,应该可以继承旅馆吧?因为我家里经营旅馆,所以这方面算是幸运,但如果我不是当自营业者的料……恐怕就前途多难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里是以渔业为主的离岛。可是,我从没听过岛上有女生做过渔夫的工作。我很喜欢照羽尻岛,也希望可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但如果想要在这里从事正职工作独自过活,难度相当高。
「有人同学和阳学长可能不知道,其实岛上的阿姨们经常会说只要嫁给谁谁谁就没问题了。当然了,阿姨们比较像在开玩笑,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每次听到她们这么说,就会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存在意义就是嫁人。你们知道吗?渔夫的太太很多都是从外地来的。诚同学他家也是。就是那种和来岛上观光的女生认识,后来交往结婚的模式。」
有人之前透过赤羽的报导内容,得知从外地来到岛上的高中生也受到期待,期待能够为因为人口稀少问题而苦恼的小岛带来下一代。这份期待心或许在女生的身上会更加强烈。女生若想要自立自强,就不得不为了寻求工作而离开小岛。一直以来,相信也都是这样的状况。相对地,为了继承渔夫工作而选择留在岛上的男生,其结婚对象就会反之变少。
「在这座小岛过活很辛苦的。虽然我逃来了这里,但我发现在这里生活有着在札幌不会有的辛劳。」
桃花口吻笃定地说道,跟着直捣核心说:
「有人同学,我回到最初问你的问题。七月接受採访时,你做出相当多偏袒照羽尻岛的发言,但现在是不是已经不那么想了?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让你觉得……照羽尻岛是个烂透了的地方?」
有人知道做出否定也没有意义。
「我是啊,我觉得照羽尻岛是『地狱深渊』。」有人一边回答,一边依序和两人交换视线。「这里的人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就认定岛上的常识是正确的。他们动不动就爱拉近距离跟别人装熟,却极度封闭。这里的世界缺乏自由又狭小。早知道就不应该来这里,待在东京的房间里还比较好。」有人心想如果当初没有採取行动,就可以维持现状。「……你们也会觉得这里烂透了吗?」桃花平时总是表现得一派轻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她的眼睛微微泛红。「姑且不论现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岛上的人和我们这些外地人的观点不同,也有很多不合之处。」
阳学长也点了点头。「会觉得这里是一个处在没有与外界交流的封闭环境下,独自进化而成的地方。」
「有人同学,那些让你觉得很夸张也感到厌烦的种种,不是只有你会觉得厌烦而已。非岛民组的人都有着一样的感受。老实说,你还没来上学那时,我也很讨厌在外面走动。大家都会主动来找我说话,我也觉得一直被人盯着看,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可是啊……」
来到海鸟观察站之前,有人一直觉得桃花散发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他的目光,但不知不觉中,有人觉得桃花是以平视的目光在看他。
「拜託我助你一臂之力的人是凉学姐。她是在岛上出生长大的人。」
有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最后没有和平落幕,但最初也是诚伸出援手表示愿意倾听有人诉苦。
「的确,岛上的人动不动就爱拉近距离跟别人装熟。不过,你试着反过来思考一下。正因为距离亲近,凉学姐才会察觉到你有心事。凉学姐会来拜託我,就表示她也清楚知道非岛民组和在岛上长大的人有着观念不合之处。凉学姐也察觉到我一开始不想到外面走动,也不希望别人动不动就来找我说话。结果,凉学姐主动告诉我诚同学的哥哥和阳学长都甩了她,更惨的是她把这些事告诉她妈妈后,不知不觉中所有岛民也都知道了。凉学姐让自己站在跟我相同的立场,还跟我说岛上有些地方真的很让人头痛……所以,我刚刚会先说出自己的遭遇,是跟凉学姐学的。」
听着听着,有人发现桃花的声音出乎预料地温柔好听。
「我昨天之所以会说我可没有针对星泽医生的事情那么说,表现出好像在叫你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的态度,是因为你眼里只看得到不好的一面。在港口埋伏的举动确实很夸张,但那是因为顾虑到翔马才有的举动。大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人才会那么做。当然了,不是说只要是为了某人就什么都能做,但如果反过来好好思考那样的举动,就会觉得跟凉学姐是一样的。来到这里之前,我从来没遇过像凉学姐那样的人。」
桃花的话语和声音宛如春雨一般。
「这里没有像你想像中的那么烂。你要一口咬定这里很烂,然后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或许会有什么改变也说不定。」
桃花的话语化为雨滴,一滴接着一滴坚毅有力地打在有人的心头上。
桃花这回确实在有人周围筑起的孤独高墙上,凿出一个洞。
道下也好,桃花也好,有人纳闷着为什么自己总会被漂亮女生攻击得连吭声都有困难?不仅如此,桃花还跟有人有着相似的遭遇。两人都遭到不合理的霸凌,最后因梦想破碎而逃到小岛来。遭到霸凌的那时也好,即便受伤仍持续等待却没等到教练前来邀约的那时也好,桃花的心痛程度可想而知。明明如此,桃花却能够如此坚强。
有人甘拜下风,他心想:「或许如道下所说,我真的太懦弱了。」明明如此,有人却没有遭到捨弃。还是有一些人愿意向有人伸出援手。在岛上的一些人。
仅管有种落败的感觉,有人内心却对桃花和阳学长萌生同伴意识。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从东京回来后,收到了信件。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但你们愿意听我说明信件的内容吗?事后也可以告诉凉学姐没关係。」
于是,有人一五一十地向桃花和阳学长两人坦承说出草稿内容,也如实说出和诚起争执的整个经过。
桃花和阳学长专注地倾听有人说话,也没有指责谁对或谁错。阳学长一脸想通事情的表情说:「原来是写了那样的内容啊。」桃花则是面带微笑说:「谢谢你告诉我们。」
*
三人在早已夜幕低垂的马路上,骑着脚踏车回到宿舍。一打开宿舍的玄关门,温暖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部渐渐放软。此刻正好到了晚餐时间,有些令人怀念的香气从餐厅传了过来。
「今天吃你们大家做的海胆奶油义大利面喔!」后藤太太的开朗声音响起。「另外还有南瓜奶油炖汤、滷鸡翅和沙拉。快去换衣服洗手吃饭!」
桃花和阳学长都换上室内拖往宿舍里走去,有人却是站在玄关再闻了一次飘来的义大利面香气。
有人心想:「之前有这么香吗?」
自从叔叔死后,已被有人遗忘很长一段时日的正常空腹感,此刻从有人的体内涌现,嘴里跟着分泌出唾液。有人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有人一边拉下羽绒外套的拉链,一边走回房间,洗手漱口后立刻前往餐厅。有人跟着桃花和阳学长一起帮忙端菜,后藤夫妇也一起围着餐桌吃饭。义大利面旁边没有附上叉子,但有筷子就够了。
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之下,有人把第一口海胆奶油义大利面缓缓送进嘴里。
「有人,怎么样?阿姨煮得好吃吗?」
后藤太太笑着问道,右边虎牙后方的银色假牙随之露了出来。那模样显得相当俗气,但有人今天却觉得假牙泛起的银光莫名地好看。有人每咀嚼一次,就点一次头。
「很好吃。」桃花和阳学长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排在餐桌上的所有料理,有人都珍惜地一口一口细细咀嚼后才吞进肚子里,并抱着许久不曾打从心里觉得好吃的心情吃完晚餐。有人把所有餐点吃个精光,还多要了一些义大利面。后藤太太露出开心的笑容,银色假牙再次泛起银光。
有人把餐具端到厨房并準备回自己房间时,阳学长喊住了他。
「你说的那草稿,可以让我看一下吗?里面应该也有提到我吧?」
阳学长一副对自己被看待成病人的事实不以为意的模样,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阳学长甚至被宣告未来将会失聪。有人试着回想草稿里针对暗指阳学长的该病患写了哪些内容。印象中,在提及环境疗法的内容当中,应该没有阳学长看了之后可能会受到打击的内容,好比说病状不乐观之类的内容。
「没问题,可以借你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