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的第三周——新学期开始的第二周——每天,都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度过了。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在班上的同学和老师的协助下,我继续扮演着自己接过来的<不存在之人>。遵从了我意见的叶住结香也一样,同为<不存在之人>的她,在校内的时候也有好好的无视我。关于这点,暂且也算是安心了。
就算是在校外,<不存在之人>也还是儘可能的不要与班上的人有接触会比较安全,我关于这点的考量,叶住应该也是知道的。——然而,上学和放学的途中,却还是偶尔能看到她跟三组的女生们走在一起,很普通在说着话。在校外也贯彻<不存在之人>的做法,从现实上来说果然还是很困难啊。
叶住也通过手机,打来过几次电话。每次我都说了一些「加油让<对策>成功吧」之类鼓励的话语,除此之外就没再说别的什么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如果给她太多压力的话,感觉很有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周五——二十号那天上学前的早上,跟开学式那天稍微有些不太相同的时间,我再次遇到叶住。沿着夜见山川的河边路,这次我们下到了河边,两人沿着步行道走了一段。
在这里,叶住说了不少跟她自身相关的事。
双亲因为工作的关係,平常就算放学从学校回到家,屋里也经常没有人在。倒也不是说关係不好,只是父母对女儿,基本上实行的是放任主义。
「虽然说不好听点的话就是放置,不过这样我倒也比较轻鬆」
虽然说出这些的叶住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笑容,但我内心却在想,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如果这些话是由见崎鸣说出来的话,那么自己的内心肯定就不会有任何疑问。
据说她有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
去年,高中毕业之后进入了东京某大学的法学部,离开了夜见山。似乎是个有着将来要通过司法考试,成为法学家这样志向的有志之人。据她所说,我给人的感觉上似乎与她的那个哥哥有些相似....。
「想,你有兄弟么?」
听到她这么问,我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淡淡的回答道。
「有一个上小学的妹妹。在绯波町的老家那边」
只不过跟自己不是同一个父亲,她是母亲与再婚对象剩下的孩子——至于这些我就没有特别向他说明了。
「名字呢?」
「——嗯?」
「妹妹的名字」
「啊啊....美礼」
「很可爱么?」
「——倒也没有」
仔细想一想....不,根本就用不着想,自从前年的夏天以来,我就一次都没有见过美礼了。母亲·月穗她在这两年半多的时间里,据我所知到过夜见山这边三次,而她从来没有带美礼来过这边。
「想现在,跟赤沢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对吧」
她唐突的问出这些,也是在周五的时候。
「因为有些情况,只是暂时的」
我明快的做出了回答。
「预定到了夏天,就会回去之前照顾我的伯父那边」
「但是,现在你们是住在同一栋公寓对吧。而且房间还在同一层,我是这么听说的,真是这样的么?」
「啊啊,嗯」
她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应该是从她那在校外的时候关係一直很亲密的亲友那里,吧。或者说....不,其实倒也无所谓。这也不是什么一定要隐瞒的事情。
「这样,那你跟赤沢同学,每天都会说话么?」
「啊啊....这。倒也不是每天就是了」
「就算是在校外也还是儘可能不要跟班上的同学接触会比较好,不是这样么?」
叶住不断发出疑问的语气,一瞬间让我感觉到了她似乎有些不满。
「因为赤沢她,是我的表亲」
回答的同时,我看着走在自己身旁叶住的侧脸。她的视线,依旧笔直的看向前方。口中发出了故作冷淡的「哼」的一声之后,继续说道——。
「你对她,有某种特别的感情么?」
她这么问了。
「啥?」
我吓了一跳,再次看向叶住的侧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是那个」
她用没有拿着书包,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抚摸垂在胸前的头髮,
「像是喜欢,或者讨厌之类的」
「这个....如果你这样问的话,那我想我应该会回答『喜欢』吧」
面对直接问出这种问题的对象,我实在是没办法忍住不去推测她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实说,这是我非常不擅长的领域,因为缺乏相关的经验。而且说实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这才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于是我主动停止了这方面的思考。
「但是你看啊,就算是『喜欢』,赤沢也毕竟是我表姐。所以那个,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像这样补充之后,我想要就这样结束掉这个话题。但叶住她,似乎并不想就这么结束——。
「就算是表亲,结婚也是有可能的呢」
说着,她的视线依旧看向前方,这大概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语气中确实有些不满。
啊啊真是的....,我没有发出声音,表情也没有变化的叹了一口气。
不明白啊。相当的,讨厌,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跟女生之间的这种交流。
这种时候,普通的中学三年级男生会怎样应对呢。就比如说矢木沢的话。就比如说(虽然感觉不太能拿来参考)幸田俊介的话。就比如说,三年前的榊原恆一的话....。
就在我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不自然的沉默已经持续了数秒。然后叶住就有些慌张的发出「啊,啊....」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了我。
脸颊微微泛红,视线不知为何也有些飘忽不定。明明长着一张成熟漂亮的大人脸,但这副平衡就快要崩溃的表情却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小孩子。——好。让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吧....,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那个啊,想」
叶住用她那有着长长睫毛的黑眼睛盯着我。
她表情一变,露出了有些恶作剧的微笑。虽然是有些恶作剧的表情,但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却让人觉得更适合那张成熟的脸。
「我啊,在想提出自愿接受<不存在之人>这个任务的时候....」
「啊,有翠鸟!」
我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声音,打断了叶住接下来的话语。我伸手指向河面,一步两步,我朝着河岸迈出了脚步,
「你看,就在那里。正在河面上盘旋的」
在河面中央稍微靠近这边一点的位置。距离水面三米左右高的空中,快速扇动翅膀的小鸟。
鲜艳的琉璃色翅膀还有橙色的腹部。小巧的身材加上长长的喙。——嗯,没有错这就是翠鸟。它们就是像这样,瞄準水面下的猎物捕猎的。
汉字写作「翡翠」的美丽鸟类,作为一种留鸟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布,但是在夜见山的这条河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用拇指和食指组成了假想的镜头。静静向前走去的同时,不断摁下假想中的快门。
「啊——啊。真是的....」我听到背后传来了叶住的声音。
沖入水中的翠鸟没过一会,就完美的抓到猎物并飞出水面。再次摁下假想快门的同时,我悄悄的,向他(因为喙是黑色的,——所以大概。)默默的送上了感谢。
2
第二天,二十一日周六的上午。
跟学校请了假,我前往了市立医院的「诊疗所」。上周的预约结果还是取消了,改到了今天,往后一直延迟了一个星期。
夕见丘一角佔地宽广的综合医院。正面是从去年开始进行了大规模改建工程的诊疗楼,旁边紧靠着住院大楼,正可谓<本馆>。而在其背后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是个被称为<别馆>,有些古旧的小建筑物。我要去的诊疗科就在那里。
虽然现在的科室名称叫「精神神经科」,但十年前名字似乎就只是单一的「精神科」。会被设置在这种地方,应该是从过去就有不希望这里太过引人注目的想法吧。而这种想法如今大概也还根深蒂固的残存着,所以月穗才会一直用「诊疗所」来称呼这里。
比起「医院的精神神经科」,「心疗内科」这个名字听起来要更容易让人接受。
月穗以前,最初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自我了断了生命。据说就是「因为精神病最终导致了自杀」。再加上,三年前晃也的那件事。所以就更加剧了....她内心对这类事情的恐惧。虽然与两者都有血缘关係的我,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就是了。——只不过。
站在这栋别馆建筑物面前的我,也总是会感到有些压抑。
钢筋混凝土结构,缺乏装饰的四层建筑。那里,从二楼往上每一层的房间窗户外,都被铁栅栏挡着。有些污损的墙面到处都爬满了植物,光看着就会感觉有些阴森森的,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只不过据我所听说的,别馆里的病房,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在给精神神经科的患者们使用了。理由之一是因为设施的老化。需要採取拘束措施的重症患者已经被转移到了另外新建的专用医院大楼里面去了。据说再过不久,这栋建筑物应该就会被拆除。
「你好啊,想。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呢」
进入诊疗室,我的担当医生碓氷坐在对面跟往常一样郑重的向我打招呼,
「上一次,是二月初的时候啊」
他看着桌上的日曆同时说道,
「感觉怎么样。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是我来到夜见山以来,一直为我诊断的精神医生。
年龄大概四十岁前后吧。体格看起来跟柔道选手一样,有着一张大方脸。下巴还有脸颊上到处都长着黑色的鬍鬚。虽然乍一看有些吓人,不过他那看向我的小眼睛里,总是带着温柔又稳重的光芒——。
「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如此回答道。
「晚上有好好的睡觉么」
「是」
「已经不需要安眠药了么?」
「是的。基本上,不用吃药也没关係了」
「还有没有做不好的梦?」
「那个....偶尔会有」
「但是跟以前比起来,次数有所减少对吧」
「是」
本身就是在被放到夜见山的赤沢家这边之后没多久,通过月穗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继父比良冢修司的介绍下,我才开始接受这个医生治疗的。因为三年前那件事情所带来的打击,那个时候的我,精神果然还是处于相当不稳定的状态。
就算自己已经觉得没问题了,但实际上还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所困扰。——失眠。噩梦。就算是醒着的时候也还是会时不时向我袭来的不安与恐怖、混乱、无力感。伴随着与之一起袭来的还有心悸出汗、呼吸困难。
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内心不断拒绝,但碓氷医生还是做出了这个诊断。不过,他还说了病状并不是很严重,所以也不用太过担心。
「毕竟不管怎么说,想都凭藉自身的力量又从新站起来了」
我至今仍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我只是稍微,在旁边帮帮忙而已」
因为是比良冢的继父给介绍的,在意这点的我当初对碓氷医生还多少抱有一些戒心。但是渐渐的,「这个人可以信赖」在这样的想法下渐渐构筑起了信赖关係....结果,经过一年的治疗,癥状明显得到了改善。处方中最开始开出来的那些药物,如今也基本不再需要了。
「跟母亲那边,最近有联络么?」
医生这么问我。虽然他每次都会这么问,但每次我的反应都算不上积极,这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偶尔。——这个月有一次」
「电话?」
「是的」
「稍微聊了一点么」
「——不。只是听了她的电话留言」
「想有没有主动打电话过去呢?」
「——没有」
「是不想跟她说话么」
「是....的。不太想....」
「不想跟她见面么?」
「........」
「真的一点都不想见面么?」
「........」
「说出你真实的想法也没有关係哦」
「——我不知道」
「这样啊。——嗯」
医生微微的眨了眨眼睛,「嗯嗯」重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