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了。
星灵感染者这个辞彙从帝国消失了。
无论是电视节目、报纸还是大街小巷。
使用的只有「魔女」和「魔人」这两个辞彙。对于被星灵寄宿之人来说,用绷带藏住星纹,以及避免在人多的地方走动,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而自己也不例外──
「你是克洛斯威尔•葛特•涅比利斯对吧?」
「…………」
他在路灯底下被人叫住。
现在是人烟稀少的晚上九点。他没去开在大马路上的超市,而是在巷弄中的老杂货店採购物品,如今正踏上回家的路途。
帝国士兵像是在挡住克洛斯威尔的去路似的,站定在他的身前。
他们并非警备队,而是帝国士兵。
面对魔女和魔人的暴力事件持续增加的现状,帝国议会终于下达了出动帝国军强行镇压的命令。
「被帝国军(我等)逮捕的四名魔女在日前逃狱了。又是大魔女涅比利斯的破坏行动。」
「……我什么都不知道。」
「艾芙是你的干姐姐,她一直到半年前都和你住在一起。」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那位干姐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事,连我和爱丽丝干姐都不晓得。四天前也有军队上门搜索我家,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
两名帝国士兵沉默不语。
克洛斯威尔对他们轻轻点头后,随即穿过了两人的身旁向前走去。
他已经习惯了。这只是把站在街角问话的人物从警备队换成帝国军而已。而自己该做的,就是儘可能冷静地回答所有的质问。
一旦情绪失控,就会被对方以此为由强行逮捕──这就是帝国现在的作法。
……所以大家都在忍耐着。这样的日子快结束了。
……距离逃离帝国还有四天。
他握紧拳头,沿着昏暗的大马路走回住处。
「我回来了。」
「克洛,欢迎你回来!」
在家里等着他的是干姐姐爱丽丝萝兹。
由于正在準备晚餐的关係,她身上罩着一件围裙。如丝绸般闪烁着光泽的金髮被她盘了起来,看起来既娇怜又可爱。
──在这半年期间。
爱丽丝萝兹年满十六,看起来更为成熟,也更为美丽了。
不只是外表而已,她那极为稳重且厌恶争斗的气质也更为出众。如此与帝国军挂在嘴边的「魔女」蔑称格格不入的少女,想必在帝国里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艾芙姐刚刚也回来了。」
「咦?啊,真的耶……」
只见艾芙干姐正躺卧在地板上。
要说自己为何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其理由便是她睡得太过安静了。
她睡得很香甜。
在帝国高层制订的通缉名单──魔女名册(Witch List)中,艾芙被视为最危险的「大魔女」,但如今的她却毫无防备地睡着觉。
「我刚刚也被帝国士兵叫住问话了。他们一直找不到艾芙干姐,问我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帝国军肯定根本想像不到吧。
艾芙现在以亚空间为家。半年前的克洛斯威尔也曾进去过那个像是黑色帐篷般的空间,而艾芙虽然在亚空间之中藏身,但有时也会像这样回家一趟。
……简直像是秘密基地啊。
……干姐以那边作为根据地,四处营救被认定为魔女的人们。
已经有好几百名魔女和魔人受到了艾芙的拯救。
而所有人目前都逃进了那处亚空间,制订着逃离帝国的作战。
「大家都很感谢艾芙姐的营救呢。而且一听到艾芙姐也会协助逃离帝国,他们就变得安心许多呢。」
爱丽丝萝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姐姐那张发出微微鼾息的沉稳睡脸。
从外表来看,两人的身分就像是对调了一般。
看起来就是姐姐正在疼爱着年幼的妹妹──虽说爱丽丝萝兹原本看起来就更为成熟,但经过了这半年时光,两人的外观差距变得更大了。
……艾芙干姐也太缺乏变化了吧。
……简直像是她身上的时间停止流动似的。
儘管爱丽丝萝兹在这半年期间出落得更加婷婷玉立,但艾芙却是连一公釐都没长高。
更进一步地说,她已经不再进食了。
『看过梅伦应该就知道了吧?她(艾芙)已经有一半是星灵了喔。』
距离逃离帝国计画的执行日还有三天。
在睽违两周的通话里,咏梅伦根传来的语气像是在说:「你这半年明明都看着她(艾芙),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根据帝国军方的资料库,目前的魔女和魔人的总数为七千九百八十一人。这半年时间增长了十倍的理由,是因为「星之肚脐」如今也持续飘散出星灵的关係。由于洞穴还没被封住,所以今后还会持续增加吧。』
「帝国明明知道原因,却打算置之不理吗?」
『问题在于执行层面啊。就算想封死星之肚脐,但前去施工的人类有可能因此变成魔女,所以不能鲁莽地靠近呀。』
「……明白。」
『回到刚才的话题,从星星深处窜至地面的星灵就是有这么多喔。而寄宿了这之中最强星灵的──』
「就是你和艾芙干姐。」
『没错。像艾芙不再吃饭那般,梅伦连水都不用喝呢。』
星灵不存在寿命的限制。
这是咏梅伦根在和星灵融合之后「有感而发」的知识。
『也不晓得梅伦和艾芙到底能活多久呢。究竟能活过百年,又或者是千年呢?还是说再过几年,我们就会不声不响地突然消失呢?』
「……别讲得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这也不是与克洛无关的事啊。』
刺痛感。
彷彿从意识的死角射来的这句话语,宛如荆棘般刺进了他的胸口。
「……和我有关?」
『人类与星灵的融合率越高,其肉体会更偏向星灵,老化的速度也会变得更慢。然后你没有发现吗?你和星灵的融合状况绝对称不上低喔。』
「…………」
在无意识中。
克洛斯威尔触碰起自己脖颈一带的星纹。
『克洛对自己有关的事很迟钝呢。哎,但是有梅伦和艾芙这种极端的案例在前,反应会比较迟钝也是无可厚非的。』
克洛斯威尔从来没想过。
自己的寿命会因为星灵而变得极长──又或许会因而缩短的可能性。
『不过,还有那件事对吧?』
和自己的沉默相反,咏梅伦根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大后天就是生日派对(Birthday)没错吧?準备得如何啦?』
「随时都不成问题。要改成明天也没关係。」
所谓的生日派对是暗号。
用以代称逃离帝国计画,而这只有相关人士才知晓。
『最近来自克洛的联络变少了,梅伦好寂寞喔。』
「我原则上只能当被动的那一方吧。」
『……好难过喔。你要是参加大后天的生日派对,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呢。』
「呜!」
克洛斯威尔为之语塞。
咏梅伦根虽然试着装出平时快活的口吻,但克洛斯威尔却听得出他是真心感到沮丧。
──咏梅伦根不会参与逃离帝国计画。
这是他身为皇太子的决定。
逃离帝国计画将在三天后执行,届时,几乎所有的星灵感染者都会逃离帝国。
然而──
只有受影响最严重的咏梅伦根仍会待在帝国。
「星灵感染者今后也会持续诞生,而且遍布全世界喔。」
「要是连梅伦都逃离帝国的话,还有谁能阻止帝国境内的迫害?」
帝国需要能从内部进行改革之人。
而此人必须对魔女有着正确的第一印象。符合这项条件的,只有身为皇太子的自己──这是咏梅伦根做出的判断。
「……我虽然很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来,但你也不是那种会等着别人邀约的个性啊。」
『见不到克洛会让梅伦很寂寞就是了。』
啊哈哈──他发出了笑声。
但却是克洛斯威尔迄今听过最有气无力的笑声。
『梅伦很快就会代替昏迷不醒的父亲即位天帝。虽然是这副模样,但只要当上天帝,梅伦就能立即执掌大权呢。』
「……你不要紧吗?」
『若是有必要现身的话,梅伦会準备好替身的。』
「你之前也提过八大长老有问题吧?你和他们的嫌隙该怎么办?」
『嫌隙当然还是存在呀。不过他们的事无所谓。一旦梅伦当上天帝,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帝国了。』
「……这样啊。」
逃到帝国的外面。
星灵感染者应该暂时能够逃离饱受迫害的生活吧。然而,在帝国全土对魔女根深柢固的恐惧和憎恨,仍会持续留在这片土地上。
……要说的话,他是在帮我们收拾烂摊子吧。
……我们把这般重责大任全推给了咏梅伦根一个人处理。
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克洛斯威尔在这半年期间一直在思考──不对,他只是用思考作为逃避的借口,将结论一直拖延至今而已。
『克洛,可以和梅伦做一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在梅伦当上天帝之后,如果……帝国变得不再歧视魔女的话,到时候,你一定要再来帝国玩喔。』
「────」
『你如果答应的话……梅伦感觉能多一些干劲。』
「想找我的时候,我随传随到。」
他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