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穿透重重乌云,撕裂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离地数十米的高空中,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那一点光芒反射着满月的清亮,降落到地上。
光点乘着风轻轻地飘落,最后
落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厦屋顶。
「......」
「她」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停在自己肩头的银色光点,而是摒住呼吸,一直盯着地上移动的各种各样的影子。
夜晚的赤牧市,笼罩在一片霓虹灯的流光异彩之中,到处都是喧嚣的嘈杂声。远远望去,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城市的中心区。但是她的视线,立即就转向了正下方商业办公楼的间隙。
「他们」是绝对不会去那些繁华热闹的场所的,只会站在远处眺望。至今为止的经验,使她对此确信无疑。
突然,她感到一道视线看过来,立即转过了头。
无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只宛如披着黑夜外衣般全身漆黑的猫,长长的尾巴充满敌意地倒竖起来,形成了一个钩状,看来是绝对不会靠近这边的。
突然,猫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轻巧地跳了开来,消失在黑暗中。「……赤牧市警方为了儘快查清前几日发生的爆炸事故,特请市民们踊跃提线索……另有部分报道指出,有人在现场目击了『虫』的出现……」被寂静所包围的屋顶上,响起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空调和蓄水的对面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警方对此进行了全面否定,认为这一报道毫无事实根据,同时……」
像是手电筒的光芒,一个圆形的光点在黑暗中不断的绕来绕去,最后停了下来。
「谁,是谁在那里?」
或许是注意到了那一点银色的光芒,一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蓄水桶的旁边走出了一个身穿警备服,腰间还挂着个无线电收音机的男子。
男人手中拿着的手电筒,正照在她身上。
「……!」
男人定是以为自己看见了幽灵吧。
眼前的人穿着一件紧身衣,厚型连裤袜上套着热裤,外面罩着的白衣配有像是自己改造的腰带,针织帽直压到了眼睛上,脸的下半部分被裹在长长的围巾里。手里的一根拐杖,支撑着这个超现实打扮的身体。
同时,停在她肩膀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伸展着银色翅膀的梦幻月光蝶——外形虽然和其他同品种的蝴蝶没有太大差别.但即使明月被黑云遮掩也依然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什么……人……你是谁……?」
警备员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她仍是毫不在意地紧盯着下方的街道。突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找到了——
围巾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目光紧紧追随着在昏暗的小巷间奔跑的黑影。那黑影不止一个,而且在某个人形黑影后,还跟着一个数倍大的黑块。
突然,她眼前的世界扭曲了。「……!」
腿忽然失去了力量,丧失了平衡。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在心中呻吟一声,身体忽然斜斜地倒了下去。
「啊!」
警备员惊愕的叫喊声,远远传了过来。
她晃晃悠悠的身体,从屋顶上向着地面坠落下去。漂浮感一瞬间就被下落感所取代,呼呼的风声打得耳朵生疼。
这样撞到地上,就能解脱了吧……?
她看着像是慢镜头回放般一点点拉近的地面景色,怔怔地想着。
就这样坠落在黑夜里,也许也不错呢。
自己的生命,连同梦想一起。
谁也不会知道,就这样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蹤。谁也不会记得她的存在,原本她的周围就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她右手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向着地面落下的身体旁边,瞬时银光暴涨。
月光蝶的身躯开始爆发似的变形,伸出的触手缠绕上了她全身。触手滑进了白衣的内侧,开始和她同化。帽子和围巾间隐约可见的脸庞,隐隐浮现出了银色的花纹。
她喜欢这同化的瞬间。这一瞬间让她感觉到自己这已经极度消耗、疲累不堪的身体又重新注入了活力,被一种新的力量所充满。
月光蝶的触手同时伸向了拐杖,变形后的四枚翅膀化身为枪刃.那是一柄比她还要高的巨大银枪。「……!」或许是有所警觉,地上的人抬头向上望去。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利索的装束和黑夜的路面极其相近,几乎快要分不出来。但是少年并不是单身一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是个八只粗大的脚不停地蠕动,身披坚硬甲壳的异形生物,重叠的细长双翅,外观和昆虫的天牛有些相似。像是和少年步诃一致般,怪物也抬起头向上望去。
「什么——」
少年的惊叫声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所淹没。
她乘着下落之势,银枪也跟着向下挥了出去。银色的鳞粉飘散开来,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柏油路面,猛烈的震动穿透无人的地面,周围商业办公楼的窗玻璃一声接一声的碎裂。
「呜……啊啊……!」
爆炸的声音消失之后,路面迴响着少年痛苦的哀叫声。
烟尘飞扬中,她缓步走了出来。看着她慢慢靠近,少年一脸惊恐地向后退着。
痛苦地按着胸口的少年身旁,横躺着失去了半个身躯的巨大天牛,体液四散流了一地。——「虫」若是受到伤害,也会影响到宿主的精神,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你……?是和我一样的,附虫者……?」
没有任何前兆地受到攻击,少年似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看着她手中的银枪低声呻吟着。
「……」
她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枪。少年的脸抽搐着。
「住——」
自下而上刺出的枪上,弹飞出银色的鳞粉,巨大的冲击波穿过少年的身侧,笼罩住了浑身抽动不已的「虫」。
「!」
少年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被震飞得无影无蹤的「虫」,只是两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生气,玻璃珠一样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
他并没有死,但是,也看不出来他还活着。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咬了咬嘴唇。
「这家伙,也不是……」
爆炸的余韵中,传来了警笛刺耳的呜叫声。连日来发生数起「爆炸事故」,警方的反应也迅速了起来。
银色的触手从她的身上分离出来,又重新变回原来的梦幻月光蝶,停在身穿自衣手拿拐杖的她肩上。
「……呼、呼……」
同化解除以后,一阵脱力感袭来。
她喘着气,拿拐杖支撑住摇晃的身体。对于自己这连独自站立都有些困难的身体,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极度的烦躁。
但却没有一丝罪恶感。
或者不如说,在俯视着少年的自己心中,没有憎恶这样的感情。
「虽然是这样的状态……只要能活着,就很幸福了吧。」
白衣在风里翻飞,她消失了身影。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猫叫。
1
「虫」——
寄居在少男少女体内,靠吞食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而成长的神秘存在。
因为外观近似于昆虫而被称为「虫」。虽然政府并没有公开承认其存在,但从数十年前起就不断有人声称曾目击到「虫」,对「虫』』的恐惧深深扎根存人们心里。「虫」吞食宿主的梦想,作为代价,也会赋予宿主超强的能力。宿主每次使用一次力量就要被「虫』』吞食更多的梦想,直到梦想被吞食殆尽以致死亡,甚至有少数反噬宿主的「虫」成虫化后,拥有自己的意志,兇残无比。而如果自己的「虫』』被杀死,附虫者将会失去所有情感和意志沦为「缺陷者」——要么被「虫」食尽梦想而亡,要么失去「虫」而成为缺陷者,只能时刻生存在这种恐惧当中的附虫者,却并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不仅如此,随着人们接二连三的目击证言,附虫者已经明显地陷入了被人歧视的旋涡。
「呼……呼……」
喀喇——一声轻微的金属敲击声,回蕩在漆黑的房间里。
赤牧市中央综合医院住院部三楼的300号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其他的普通病房从四人间到两人间不等,但单人间只有这里。病房中配备着高级的病床和大屏幕电视,还有「她」特意带来放在墙角的一个大书柜。
在从窗口潜进来的同时,她就解除了和梦幻月光蝶的同化。这个身体即使在健康的时候,也不可能像杂耍一样沿着墙壁偷偷潜进三楼的房间。
噹啷一声,拐杖被仍在了地板上。
她按开了灯,伸手拿过枕旁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玻璃瓶,倒出里面的药片,随手拿了三粒吞了下去。
「呵……」
感觉到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胡乱地脱下帽子、围巾以及裹在身上的衣服,将它们全部塞进柜子最里面,然后换上放在床上的住院服。
接着走到了舆洗台,拿起水壶和水杯倒了杯水,突然又停下了手。
镜子里映照出来自己的面容。
就像映着月光似的,脸颊一片苍白。不管「狩猎』』过后有多么疲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又想起了看见自己即显露出敌意的那只猫,还有那个胆怯的警备员。
从镜子上移开了目光,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水。
「看来今晚的也不是呢,摩理。」
放置杯子的镜中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他坐在摩理身后、书柜前放着的供来客使用的椅子上。方才的一瞬间,那里应该还是空无一人。
「......」
她——花城摩理,却一点也不惊讶。
青年身躯修长,像医生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乱蓬蓬的头髮掩盖下,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摩理。
「还打算继续下去吗?赤牧市可是『那个机关』的大本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摩理完全无视青年的存在,径直躺进了被窝里。
「而且艾尔比奥雷妮的『虫』数量庞大……拜託了,停手吧。就算你找到目标——『不死』的附虫者,你又能怎样呢?」
青年的语气中有一丝隐忍的愤怒,不,或许是悲伤。但不管是哪个,他对摩理认真的态度是确定无疑的。
「摩理……?」
青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他注意到摩理正在无声地微笑着。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吧——
就像他说的那样。
不能再继续做梦了,这样的我……
摩理闭上眼的瞬间,看到了青年充满悲伤的双眼。
摩理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
似乎睡得很沉。
摩理微微睁开眼,早晨耀眼的朝阳使得她不由得眯缝着眼睛,一瞬间竟有种睡下的同时天就亮了的错觉。床边站着的是摩理的主治医生,他手里拿着放有药片的玻璃瓶。」这葯确实可以有效缓解血管的收缩,但却不能多用——」摩理揉了揉眼睛,向着供来客使用的椅子看了过去。当然,昨夜坐在那里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已近中年的主治医生看着摩理,无言地将视线移向窗外,轻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对摩理的无可奈何。
摩理住进这家医院已经有一年多了,原本就有先天性小儿疾患的她,引发了併发症心肌梗塞,从那时起就住了进来。从去年秋天开始,她离开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用说小学的毕业典礼,连考中的名校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入学仪式也没去参加。
摩理家是在财政界拥有众多弟子的花道本宗,就连摩理现在住的这间只能形容为VIP室的病房,也是因那财力和体面而来的。当然,他们也给了医院相当数额的酬金,即使是来自医生的失误也伤害不到她。
同时,医生对她无可奈何的最大理由,就是要让她理解自己的癥状吧。
摩理的身体因为药物的过度侵蚀,身体器宫本身已经十分衰弱,再加上动脉硬化频发,不知何时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只能尽量减少药物的使用,致力于提高身体自身的免疫功能,这样就能早点出院了,一起努力吧。」
主治医生微笑着,用一种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口气说道。虽然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他是真心关心摩理的吧,绝对不是什么坏医生。
「……」
但摩理却只是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主治医生再次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了句「那我下午再来」,走出病房。
摩理的一天,从无边的空虚中开始。
无聊也能杀人——是谁曾这样说过?
摩理呆在病床上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空白的,有的只有吃药、问诊以及关灯睡觉。原本就因为住院的关係经常休学,在小学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学,进入初中后又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因此没有一个朋友前来探望。父母经常忙着交际应酬以及指导弟子们的训练,一年也露不了几次面。
一天后,一月后,一年后的每一天,也都会像这样一成不变的度过吧。
但是有一天,这种寂静无聊、空虚得无边无际的日子却改变了。
「……」
稍微拉开的窗帘间,射进一缕朝阳的阳光,一双银色的翅膀迎着光线飞舞着。
那是梦幻月光蝶。
寄居在摩理身上的「虫」——带来它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坐在摩理身旁椅子上的白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