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希格德莉法的再生」

1

──深红色英灵机划破白云，咬住「敌人」的背后。

「────」

瞬间，在仪器告知目标与准心重合之前，她已经顺从攻击性的诉求开火。

两翼机炮发出吼声，以每秒数十发的速度将铅弹打在「敌人」身上。普通兵器就算有十倍威力也无法造成伤害的坚固防护，碰到藉由英灵机获得驾驶员女武神身上庇佑的子弹之后，宛如玻璃般轻易粉碎。

实际上，在尖锐声响传来的同时也产生了光芒内爆，驾驶员已经用肉眼确认到「敌人」消灭。

「──三级皮拉，确认击坠。」

飞向远处的「敌人」残骸化为光粒子，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传来证实肉眼所见无误的报告声。

一个聪慧的声音透过无线电告知战果，其中听不出对于打倒「敌人」的感慨与兴奋，只是业务性地转达事实。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太过平淡，不过，至少对于这架英灵机的驾驶来说，这就是最佳解。

她希望在战斗结束之前，都和突如其来的亢奋无缘。最重要的是，如果只因为击落区区一只「敌人」就高兴，代表对整个战场疏忽太多。

「敌人剩多少？」

『在雷达可确认範围内，总共一百四十一只。』

对方告知一个无情的数字，然而，握住操纵桿的手并未放鬆。

过去自己曾因为「敌人」众多而受挫，甚至诅咒天命。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面对这种脆弱了。

因为──

『──阿尔玛！现在！』

『……娜塔莉，妳很吵。』

语气激动的少女，以及语气冷淡的少女，发言隔着无线电交错。

下一瞬间，遮蔽整片苍天的烈焰席捲世界。

「────」

惊人的热浪与破坏吞噬天空，在这短短一瞬，有种世界末日降临的错觉。

声响来得很慢，让人怀疑鼓膜已被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烧尽。数十只「敌人」遭到宛如能透过鼓膜影响视觉的爆炸声吞没，就此消灭。

阿尔玛•康特罗驾驶英灵机「<ruby><rb>兰开斯特</rb><rp>(</rp><rt>Lancaster</rt><rp>)</rp></ruby>」扔下的大满贯炸弹──这世上个人战力所能搭载的最强火力。它的威力，足以毫不留情地打破坚固防护，将「敌人」焚烧殆尽，可说是连存在都能化为灰烬的必杀一击。

儘管火力强到连大型的「敌人」都有可能一击炸沉，却也因此难以驾驭，为了不将友军牵连进来，卡位成了最重要的关键。由于要判断合适的位置很困难，有阵子阿尔玛在女武神里头成了摆设。

但是──

『很吵是什么意思呀！我只是在掩护妳耶！』

『知道，有在看。太大了，声音。』　

即使缔造出色战果，争论声依旧佔据了无线电，连感慨都被摆到一边。

投下强大火力，令战况大为转变的阿尔玛，吵架对象是与她同一小队的女武神，娜塔莉•伽斯。

阿尔玛与娜塔莉这对既是同期也是同龄的搭档，分发到同一个战术姬队后合作无间。关键就在于，以精準战况判断和驾驶技术支援队友的娜塔莉，能够协助偏重火力的阿尔玛发动攻击。

娜塔莉的英灵机「<ruby><rb>喷火式</rb><rp>(</rp><rt>Spitfire</rt><rp>)</rp></ruby>」会将敌军注意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在战场上製造一片不至于牵连友军的空域。之后，则由阿尔玛往该处投弹。

这套战法确立以来，两人合作缔造的战果不胜枚举。

只不过──

『妳只要清楚地口头回答有没有好好跟上我的动作不就行了吗！就是因为妳不讲清楚，我才……』

『妳好吵……我口头回答了。』

『妳、这、个、人、啊──』

一如刚刚听到的，和她们在空中的绝佳默契相反，两人总是吵个没完。

即使是正在斗嘴的此刻，娜塔莉依旧没忘记掩护丢完绝招后毫无防备的阿尔玛后撤。这两人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回地面之后还是要念她们几句。」

瞄了两机的合作一眼之后，红色英灵机也专注在与「敌人」战斗上。

真是悲哀。比起阿尔玛和娜塔莉的英灵机，这架红色英灵机的性能落后不少。特别是在攻击力方面，可以说有致命性的差距。然而，为此叹息的时间也好、自怨自艾的时间也罢，这些东西她老早就扔掉了。

「──」

她迅速飞进「敌人」的制空圈，以冲进对手怀里般的动作钻过空隙。擦身而过的瞬间，有种「敌人」与自己对上眼的错觉。

「────」

那是种全身裹着黑色甲壳、头部长有短触角和角的存在。

它们拍动背上翅膀、成群飞舞于空中的姿态，近似于「飞蚁」。不过，三公尺以上的体长与连战斗机都咬得碎的强韧下颚，带来的威胁超乎想像。

──不明敌性存在，通称「皮拉」。

指的就是这些「敌人」，在全世界逞凶的人类天敌。对抗这些皮拉的手段，正是身负羽翼的少女「女武神」。

为了拯救面临存亡危机的人类，主神奥丁带来的反抗之翼。

「呼。」

与皮拉的意识交错后，她喘口气，刻意推动几乎静止的时间。紧接着，风声、机体运转声、自己的心跳与血流，全都回来了。

她让机体迴旋吸引敌人注意力，同时钻过堵塞空路的缝隙。从敌人与敌人之间穿过的那一刻，有种三百六十度俯瞰天空后找出针孔般活路的感觉。

自己的攻击力、机体性能都远远不如别人。那么，能相信的就只剩这种感觉，以及经验培养出来的胜负直觉──

「──！」

背后，加速试图追击的皮拉撞上别的皮拉，厚重甲壳随着哀嚎裂开。皮拉外壳十分坚固，普通兵器再怎么强大都打不穿。女武神驾驶的英灵机和皮拉之间的自相残杀则是例外。

实际上，无法依靠前者的自己，只能引诱皮拉自相残杀。为此，需要冲进敌阵捣乱，让目标追赶自机，藉此扩大敌军损害。

然后，利用敌军乱了阵脚的机会──

『──跟上艾弗瑞斯卡少校。』

『该死的飞虫，我要把你们全部剁碎──！』

优雅的声音与很有气势的声音，同时咬住紧追在后的敌人。

当皮拉注意到危险时，已经太迟了。她抢先皮拉一步让机体急速攀升，火线上只剩判断不够快的飞蚁群──

「────」

一发发毫不留情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咬碎皮拉外壳。

遭到枪弹风暴撕扯，翅膀、脚、身躯处处洞穿的皮拉，连惨叫都来不及，转眼间化为光粒子散落。

『皮拉，到达活动极限。先后开始撤退。』

就在战果又追加了十只上下时，冷静的通讯员出声告知。这就是战斗结束──敌性存在撤退，己方赢得胜利的证明。

「──将军。」

她望着下方景色，单薄的嘴唇吐露短短一语。

下意识地冒出这句话之后，她便告诫自己不该太过兴奋。目前还只是敌人开始撤退，胜负没有明确──

『──很好，搞定了！接下来就是狩猎余孽的时间啦！』

『莉兹蓓特，不要得意忘形。学学艾弗瑞斯卡少校。』

『哈！又来啦，蕾莉的说教癖！』

「────」

才刚自我警惕完就听到这种年轻人之间的互动，让她颇为尴尬。人家拿自己当模範固然值得高兴，不过前提是自己没有失态。

总而言之，既然听到了就不能无视。

「全员听好，在皮拉彻底消灭之前都不能放鬆。接获指示以前留在岗位待命，等到撤退命令下达就依序返航。」

『──了解。』

众人齐声回答，留在空中等待撤退命令。皮拉在这段时间里先后化成光，奔向远处屹立于东方森林的塔。

这座直入云霄的光之塔，正是产生各式各样皮拉的前线基地。塔在出现前完全没有徵兆，会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冒出来，无从提防。不过，皮拉进攻似乎也有一定的规矩，不会突然佔据大城的中心，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瞬间从军队后方登场。

即使如此，光是不分昼夜、毫无前兆、无法沟通，就已经让皮拉充满威胁性，这几点无疑是人类战力逐渐磨耗的关键。

「────」

慢慢地，光之塔从尖端开始散去。

一旦失去前线基地，小兵们也只能跟着消散。无数飞蚁销声匿迹，恼人的振翅声也好、遮蔽天空的扭曲黑影也罢，全都离开了战场，战斗就此结束。

『──确定敌军全灭。请返航。』

与战斗中没两样的冷静呼叫声传来。儘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这么拉动操纵桿，将机首转往基地的方向──

『辛苦妳了──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

此时，平淡的慰劳话语传入耳里，她的嘴角不禁上扬。

2

将英灵机送回机库后，她潇洒地跳出驾驶舱。拿下头盔后轻轻一甩，银色长发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解开贴身飞行服最上面那颗钮扣，摆脱拘束。从内侧顶起制服的丰满胸部逃离压迫，让她得以好好喘口气。

「好啦，拿着吧，美女。」

突然，一旁冒出说话声并抛来某样东西。银发女性──露莎卡仓促间接住了那玩意儿。仔细一看，是个花朵图案的粉红色可爱水壶，反映出拥有者的喜好。

「感谢你的体贴，利贝尔修护长。」

「别用体贴这种见外的词，咱们交情那么好。」

说出这句话，并且手抵着脸颊微笑的，是个壮硕的高个子。儘管露莎卡在女性之中算得上高，但是和在男性里也显得高的他没办法比。

这位用粉红色发圈束起一头褐发的男性，正是统领基地修护兵的修护长罗杰•利贝尔。他以比女性更像女性的细腻统领修护棚，堪称修护之鬼。

罗杰在人类的最前线霍恩基地担任修护长，唯一能够对抗皮拉的武器英灵机，相关维修事宜由他一手包办。他和露莎卡虽然分别是女武神与修护人员，依旧会以朋友的身分往来。

露莎卡接受他的好意，喝起水壶里装的东西。温暖的香气与甘甜的滋味，使得体内的疲劳彷彿都要为之融化。

「非常好喝。你泡茶的技术又进步了？」

「这告诉我们，人类随时都处于成长期。当然，不只泡茶，维修技巧也是每天都在进步喔。照这样子，不久的将来我就能跨出人类的领域啦。」

「那还真了不起。非常令人期待。」

「谢、谢、妳、喽。然后，这倒不是回敬啦，不过可以也让我期待一下吗？」

「──？无妨，不过你是指我吗？」

罗杰拐弯抹角的口吻，让露莎卡疑惑地歪头。此时，周围的状况已经抢先罗杰一步回答了她的疑问。

「又来了！妳给我差不多一点！」

一声划破机库空气的怒吼爆出，瞬间，屋内的喧闹消失得无影无蹤。声音来自机库一角，两名少女在那里针锋相对。

一人是黑色短髮的活泼少女，另一人则是金色长髮带有透明感的少女──双方都很年轻，介于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又是那两人啊。」

「果然又是那两人呢。」

露莎卡皱起漂亮的眉毛小声说道，罗杰点头附和。

声音里有少许的无奈和认命，说明了不是第一次碰上这个问题。实际上，那两人在机库起争执，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

而且，两人的关係就像水和油──不只机库，宿舍也好、餐厅也罢，无论什么场合时间都听得到她们争吵的声音。

「这就是人类最前线──希格德莉法的实情……」

「这种惨状实在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呢。不过，努力整合这群人是妳的职责喔。加油啦，飞行队长。」

「基地副司令，还有飞行队长……我当初是不是两个职位都该回绝啊？」

「哎呀讨厌，居然讲这种违心之论。」

露莎卡以手扶额叹息，罗杰倒是没跟她客气。他就这么挥挥手，走向自己的工作地点──露莎卡的英灵机。

换句话说，就是彼此都该表现得像个专业人士，把工作做好。罗杰身为修护长该维修机体，露莎卡身为飞行队长则应该──

「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队员。」

露莎卡轻声嘀咕，转身又叹了口气，随即迈开步伐。于是，她一步步走近还在持续难看争吵的两人。